二百一十六章 蓍草占卜禍暗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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熱鬧的鎮集上人聲鼎沸,叫賣聲不絕於耳,何安帶著兩個剛剛失去母親的孩子,穿行在摩肩接踵的人流中。
這兩個孩子大的叫薑葉,小的叫薑衝,他先為他們各自買了一身幹淨厚實的新衣,換下了那身帶著塵土與悲慟的舊衫,看著兩個孩子眼中終於有了一絲光亮,他又在街角的糖攤前停下,買了兩串亮晶晶、裹著透明糖衣的糖葫蘆。
將冰糖葫蘆遞給眼巴巴望著的薑葉和薑衝,摸了摸懷裏所剩無幾的碎銀子,何安歎了一口氣走向路邊的車馬行,一番口幹舌燥的討價還價後,終於雇定了一輛簡陋卻結實的平板馬車。
車輪吱呀,碾過黃土道路,緩緩駛離了喧囂的鎮子。
遠山如黛,在天際勾勒出綿延的曲線,何安握著粗糙的馬鞭,坐在晃動的車轅上,望著眼前熟悉的景致,不由恍惚了一下。
許多年前,老師方易之也是這般帶著他與範大誌離開水磨頭村,懷揣著對未來的憧憬與不安,走向那座繁華而陌生的帝都洛陽城。
馬車搖搖晃晃,仿佛時空交錯,隻是當年車上的懵懂少年,如今已成了他人的依靠。
何安收回思緒,目光落在車上的兩個孩子身上,姐姐薑葉約莫八九歲,緊緊挨著弟弟,一雙大眼睛裏還殘留著驚懼;弟弟薑衝年紀更小,約摸六七歲,手裏緊緊攥著那串糖葫蘆卻沒有立刻吃,隻是低下頭,小心翼翼地用舌尖輕輕舔了一下那晶瑩的糖殼,臉上露出一絲短暫的、屬於孩童的滿足,隨即他又萬分珍惜地用油紙將糖葫蘆仔細包好,小心翼翼地揣進了懷裏,還用小手在外麵按了按。
“你怎麽不吃?”何安看得心頭發酸,柔聲詢問。
薑衝抬起頭,小臉上努力做出堅強的模樣,眼圈卻先紅了,“我……我想留給娘親吃,”
他的聲音帶著哭腔,眼淚大顆大顆地滾落,“可是……可是娘親再也吃不到了。”
他用袖子用力抹了一把鼻涕和眼淚,哽咽道:“以前……以前有什麽好吃的,娘親自己從來舍不得嚐一口,都要留給我和姐姐……”
一旁的薑葉聽到弟弟的話,再也忍不住,把臉埋進臂彎裏,瘦小的肩膀一抽一抽,無聲哭泣起來。
何安心中黯然,心裏像是被什麽東西狠狠揪住,他早已從幸存村民口中得知,這兩個孩子的父親在他們很小時進山打獵一去不回,如今母親又慘遭橫禍,在這世上已是舉目無親。
既然讓自己遇上了,這便是緣分,也是責任,無論如何也不能丟下他們不管,眼下隻能先帶他們回知行院,懇請院首大人收留,給他們一個安身立命之所。
“大哥哥……”
薑衝忽然仰起滿是淚痕的小臉,那雙還噙著淚水的大眼睛裏,燃燒起一種與年齡極不相符的、近乎執拗的火焰。
“我想跟你學劍!”
他聲音不大,卻帶著斬釘截鐵的決絕:“我要學最厲害的劍法……我要為我娘親報仇!”
何安看著這孩子眼中混合著悲傷與仇恨的熾熱光芒,心中重重一歎,他俯下身用手掌輕輕摸了摸薑衝的頭,語氣溫和卻堅定:“大哥這點微末本事,還遠遠不夠格做你的師父。”
看到薑衝眼中的光芒瞬間黯淡下去,他安慰道:“不過,我會帶你去一個地方,那裏叫知行院,有很多真正有學問有本事的先生,他們會教你讀書寫字,教你明白世間道理,也會教你厲害劍法。”
“我不要讀書寫字!”
薑衝用力搖搖頭,小拳頭攥得緊緊的,指甲幾乎要嵌進肉裏,“我隻學劍,我隻想學殺人報仇的本事!”
何安沒有因孩子的頂撞而生氣,他握住薑衝緊攥的小拳頭輕輕將它展開,目光沉靜地看著他道:“我知道你心裏著急,恨不得立刻就能手刃仇人,可正因如此你才更要讀書,更要明理。”
他頓了頓,聲音不高卻字字清晰,試圖在那顆被仇恨占據的幼小心靈裏播下一顆名為道義的種子,“仇恨會讓你力量倍增,但也會讓你迷失方向,大哥哥希望你長大以後,能成為一個明辨是非、行俠仗義的好漢,而不是一個……隻懂揮舞利劍、善惡不分的暴徒,你娘親在天之靈,也一定希望你能成為一個頂天立地的大丈夫,對嗎?”
薑衝怔怔聽著,他雖然還不能完全理解這番話的全部含義,但何安語氣中的關懷與期望,他卻能真切地感受到。
眼中的戾氣稍稍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絲迷茫,他用力點了點頭,用帶著鼻音的聲音應道:“哦……我,我懂了。”
一旁的姐姐薑葉也抬起頭,淚眼婆娑地望向何安,那雙清澈的眼眸裏,重新燃起了一絲對未來的希冀………
京都洛陽,知行院深處。
魏知臨一襲素白寬袍,靜立於知行樓窗前,宛如一株遺世獨立的蒼鬆。
他目送那頂來自宮中的傳旨小轎在夕陽的餘暉中漸行漸遠,最終消失在層疊的朱甍碧瓦之間,緩緩握緊了手中那卷明黃聖旨,指尖微微發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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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步回到幽靜的閣樓內,西斜的陽光將他清臒的身影長長投在青磚地上,那影子邊緣微泛黃光,竟恍若一道懸垂的、蘊含著無盡玄機的古老符籙。
他在一張紫檀木案前坐下,案上鋪陳著一張玄色錦緞,其上有五十五根蓍草莖列隊而待,每一根都長約尺許,象征著天地之數。
他先焚起一爐清冽的蘇合香,青煙嫋嫋,初時盤旋,旋即凝成一道筆直的煙柱,在已然凝固的空氣裏緩緩上升,如同溝通天地的細線。
隨後他以清泉淨手,用雪白的細棉布細細拭幹,每一個動作都舒緩、沉穩而極富儀式感,仿佛在借此剝離塵世的所有紛擾與雜念。
待心緒沉靜如萬年古井不起微瀾,他才伸出修長如玉的手指,拈起那些蘊藏著天地奧秘的蓍草。
起卦,於他而言便是一場與冥冥天地的無聲對話。
他信手將蓍草分為兩份置於左右,象征陰陽初分,天地定位,複又從右邊取出一根,鄭重地夾於左手小指與無名指之間,以示人立於天地之間,懷揣靈明。
接著便是極其繁複的推演,他的手指如穿花蝴蝶般在蓍草間撥動,發出細微如春蠶食葉的沙沙聲。
日影在窗外悄然移動,將他鬢角一絲華發染成金色,他眸色深沉,如同蘊藏著星辰起落的古潭,唯有在每一次蓍草變換位置時,眼底才會掠過一絲極細微的明悟。
這繁瑣至極的過程他做得一絲不苟,心神完全沉浸其中,八十一次變化,仿佛經曆了八十一次四季輪回,終於塵埃落定,卦象顯形。
蓍草占卜四營十八變已定,安靜地陳列於玄色錦緞之上,訴說著來自上天的啟示。
魏知臨凝神看去,眉峰幾不可察地微微一蹙。
竟是《渙》卦。
上卦為巽,為風,其性無常,奔走相告;下卦為坎,為水,為險陷,亦為牢獄。風水相激,波瀾四散,乃成《渙》象,主離散與動蕩。
他目光沉靜如水,再細審爻位,隻見最上方的第六爻由陰轉陽,這一變,使得上卦由巽風轉為乾天,由此衍生出一個新的卦象——《訟》卦。
卦象連環,天機漸顯。
魏知臨閉目沉吟片刻,將掌中蓍草輕輕置於案上,發出幾不可聞的一聲輕響,他再睜眼時,眼中已是一片澄澈了然,緩聲開口,聲音如同從幽深的歲月中汲起:
“《渙》卦顯現,如風行水上,推波助瀾,固有舟楫傾覆之危,亦暗喻舊有秩序將散。此象主有撼動國本之大事發生,非尋常風波,乃是……足以席卷天下的巨變前兆。”
他略作停頓,指尖虛點在那已由陰變陽的關鍵第六爻上。
“然,轉機正在於此變爻。爻辭有雲:‘渙其血,去逖出,無咎。’此處的‘血’,通‘恤’,意指深重的憂患;‘逖’,則為遙遠。意思是唯有讓那積鬱的憂患如血般消散,令那遠方的威脅徹底離去,方能避開災禍。這‘去逖出’三字……莫非是預示,有被囚之強敵將掙脫桎梏,遠遁而去?”
他語氣微沉,指向變卦:“更堪玩味者,在於這變出的《訟》卦。《訟》者,爭辯對峙,天水相違,象征衝突再起。這意味著,那遁走的囚敵絕不會就此沉寂,反而會掀起新的紛爭與對抗。風波未平,禍端又起?”
恰在此刻一陣疾風穿庭而過,搖動窗外古樹枝葉嘩嘩作響,隨即一陣噔噔噔的沉重腳步聲由遠及近,震得這清幽的閣樓木質樓梯呻吟不止,仿佛隨時都要坍塌。
“師哥,朝廷那幫閹奴又跑來作甚?”
聲若洪鍾,人未至,聲先到。
隻見一個魁梧如山的身影大步闖入,來人身著赭色勁裝,衣袖隨意挽至肘部,露出筋肉虯結的古銅色小臂,豹頭環眼,頜下虯髯如戟,正是程子涯。
他與魏知臨的沉靜飄逸,形成了極其鮮明的對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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