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舅，今年夏天那麽旱，地裏莊家的收成怎麽樣？”
    “今年確實旱。”表舅歎了口氣：“咱們村還算可以，我們那裏有那口深水井撐著，地裏的用水倒是能跟得上，就是人受點累，這都不算什麽，鄉下人，出把子力是正常的。其實天災不可怕，真正可怕的是人禍啊。”
    “啟山，這話怎麽說？”
    “你們這邊可能不清楚，北河那邊有個鄉前段時間收糧的時候，因為工作人員的粗心大意，足足損失了上萬公斤的糧食啊。”
    “上萬公斤？”這個數字把李恒跟方爸都聽傻了。
    “可不是麽。”表舅抽了口煙，滿臉都是心疼之色。
    “我們收完糧之後，各村要按照標準上交到鎮上的收糧點。”
    見倆人點頭後，他才繼續說道：“鎮上的收糧點，收到糧之後會統一堆放到一個地方，碼成一囤一囤的，每囤算下來大概是兩三萬公斤吧。
    等全部收齊之後，才會一起給縣裏的糧站交過去，這就有個過程了。一般情況下把一個鎮全部收齊，大概需要一個星期的時間。
    那段時間天氣熱，上交過來的糧食肯定有那種沒徹底曬幹的，那麽多糧堆在一起，就要注意溫度，小心堆在下邊的糧因為溫度過高，潮濕，而發芽發黴。
    所以每天都會派人拿著一種特製的溫度計，插到糧食堆裏看底下的溫度，一旦溫度高，就需要翻一下。
    那個鎮上當時幹這項工作的是一個小年輕，可能是不懂吧，但肯定也是粗心大意，把工作沒往心裏去，他壓根就沒注意到那個溫度計壞了，連續三四天測出來的溫度，每囤都一樣。這種情況是根本不可能發生的嘛。”
    說到這裏表舅又停下來歎了口氣，李恒跟方爸都沒有插嘴，等著他繼續說下去。
    “就這樣一直過了三四天，才有一個經常下來收糧的老人發現了不對勁，慌忙上報給鎮裏的領導，把所有囤好的糧食全部取出來檢查。
    唉，可惜啊，已經晚了，那麽高的溫度三四天時間，下邊很多糧食都已經發黴發芽了。最後一統計，足足損失了近兩萬公斤。”
    這個損失不可謂不嚴重了。
    “表舅，那後來這事兒是怎麽處理的？”
    “還能怎麽處理，那個鎮上所有幹收糧工作的人，被縣裏全部抓起來了，聽說領導氣的當時就要槍斃他們，當然，具體怎麽處理，結果還沒出來，不過我覺得他們是好不到哪裏去。”
    還真不是不可能，兩萬公斤糧食，這夠養活多少人了都。
    而且這就是一個徹頭徹尾的瀆職，那麽重要的工作怎麽能交給一個一點生活常識都沒有的小年輕，最起碼也要安排一個老人手帶著吧。
    還有就是，測溫這個工作每天最少都要進行三遍，還都要登記，難道就沒有一個人去看一眼那個登記本嗎？
    這期間但凡有一個人能上點心，這種悲劇就不可能發生，別說三四天了，測一次就能發現這裏邊有問題。
    碼好的十幾個囤的糧食，怎麽可能每個溫度都一樣。
    就算真的被槍斃了，那也是他們活該。
    說起這個表舅就覺得心裏揪的慌，農民辛辛苦苦一年才種出來那麽點糧食，就這樣被糟蹋了，那個鎮上的農民沒把那些人當場打死，都算是夠克製的了。
    “哼，孩兒他爹你說少了呢。”擇菜的舅媽接過話說道：“當時如果不是上邊的領導下來安撫那些村裏人，並且一再做出保證會嚴肅處理每一個牽扯到的人，恐怕鎮上那些被抓的人都出不了鎮子。
    當時縣裏來人把那些人要帶走，附近的村民拿著鋤頭、鐵鍬、爬犁，甚至還有提著刀的，把他們圍在院子裏，高喊著當場就要把鎮上那些人打死在哪兒。
    後來事情報到市裏，第二天一大早上邊的大領導都來了，這才把大夥給勸開，讓他們把人帶走，等收糧工作全部結束之後再做處理。”
    每一粒糧食都是農民的血汗，眼看自己一年的辛苦勞作，被人那樣給糟蹋了，誰能不憤怒，尤其是在這個本身就缺糧的年代。
    這個話題太過於沉重，幾個人很快就轉移注意力聊起了別的。
    隨著聊天，表舅也漸漸放鬆下來，跟李恒說話時再不是那種拘謹的狀態了，時不時的還能開開玩笑，還邀請他去家裏做客。
    飯菜做好，小酒再喝上兩杯，屋裏的氣氛就更熱鬧了。
    沒敢長時間的喝酒，此時外邊的天色已經都黑下來了，表舅跟舅媽要摸黑騎車子回去，幾個人怎麽勸都勸不下來。
    “姐，姐夫，小雅二恒，我們得回去，地雖然早就收完了，但活還有不少呢，眼看著這天一天天的變冷，可不敢耽誤，如果不是為了見見二恒這個新女婿，我們倆這會可能都已經到家了。”
    眼看勸不住，方媽便走進了裏屋，再出來的時候手中拿著一個小包袱。
    “啟山，娟兒，這裏邊是一點布還有兩斤棉花，拿回去看著給孩子們做身新衣服。等閑了再過來的時候你們坐車來，把孩子也帶上。”
    看著表姐遞過來的包袱，表舅沉默了一下，然後伸手接了過來。
    “謝謝姐，謝謝姐夫。”
    “對了娟兒，磊磊介紹上對象沒？”
    “有啦已經，姐，我不知道你還記得不，村東頭老馮家。”
    “老馮家？馮叔？就是右眼有點問題那個？我記著他大兒子好像在縣裏哪個廠上班。”
    “對對對，就是他家，馮叔他家老二的大閨女，馮翠翠。”
    “哎，這丫頭我記得，小時候就長的水靈。”
    “可不是咋滴，倆孩子可以說是從小一起長大的，他們自己也願意。”舅媽臉上的喜悅神色，那是毫不掩飾的，看得出來，對這個兒媳婦，她是非常的滿意。
    “那準備什麽時候完婚呢？”
    “年底吧，我們跟馮老二商量的是到年底就給倆孩子完婚。”
    “啟山，娟兒，結婚的日子定下來後，必須提前通知我們，有兩年沒回去了，我得回去看看。”
    “放心吧姐，少了誰也不能少了你們，二恒啊……”
    “哎，舅媽您說。”
    “到時候你也得跟著一起回村裏看看。”
    “那必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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