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白衣鴻爪,花容淺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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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沙中綠洲,一處篝火。
    “咯吱、咯吱……”火焰灼燒樹枝的聲響在長夜裏顯得尤為清晰,火焰吸引來了不少飛蟲,卻也讓許多野獸不敢近身。
    臉好燙、腦袋好沉……譚菁似乎被夜晚的熱鬧所叫醒,她的眼睫微顫,兩隻胳膊格外酸痛,腰背冰涼的,似是貼著什麽硬物。
    “水、水……”譚菁的喘息聲蓋過了長夜的聲響,陸行連忙將一個水壺遞來,那是一個掏空心的果子外殼。見譚菁迷迷糊糊地睜不開眼,陸行便用右手將她的兩瓣嘴唇掰開,再用手指撬開貝齒,這才能將水暢通無阻的灌入譚菁口中。
    “咳、咳……”該是被水嗆到了,譚菁一隻手捂著胸口咳嗽,疲憊的眼簾終於抬起,周遭的一切似乎讓她有些恍惚,嘴中的鹹腥味讓她不適。
    譚菁眨眨眼,似是回過神來,問道:“我們、不是在海灘嗎?”
    陸行將“水壺”交到譚菁手中,解釋道:“多謝你在海中帶著我遊到岸上,之後你就累的昏迷了。等我醒來正好碰上漲潮,我便抱著你……”
    “咦,身子好臭,”譚菁自顧自聞著身上的味道,似是沒認真聽陸行的話,好一會才抬頭問道:“我能洗個澡嗎?”
    “此處雖有一處小湖,但是天落雨水積聚而成,周圍到處都是動物的糞便,怕是尋不到能洗澡的地方。”陸行解釋道。
    譚菁莞爾而笑,似是聽到了極為高興的事情,道:“有水便好,我有別的法子。”
    “對了,公子要一起嗎?”譚菁眨眼,眸子亮瑩瑩的。
    一起……洗澡?陸行渾身一顫,蹲著的身子差點失了重心,靠著雙手支撐地麵才避免摔倒。
    “公子……”譚菁嘴角上揚,道:“我是說,公子能幫我刨一個稍大點的土坑。”
    “公子跟來便是……”
    林子不算大,百步而已,其間有一處湖。
    湖水的一側,陸行隨意幾劍將周遭的草木盡數鏟除,再是用劍氣刨了一個齊人高的土坑,算作澡盆。
    “多謝公子,”譚菁稱謝,抬手用浩然氣在空中先寫下一個“淨”字,待“淨”字落入小湖將其中的水質洗滌清澈後,再寫了一個“搬”字,隻見湖中的水飄起隨後移動到一旁的土坑中。
    這、也行……陸行默默看在眼裏,隻覺得儒家術法真是方便,比苛刻的道術實用太多了。
    “公子,能否稍微離遠一些,我、我要脫衣了。”譚菁的聲音細碎如蜂鳥。
    “好,”陸行提起步子離開,走了稍遠一點距離,腳步微微一緩,背著身子高聲喊道:“姑娘若是遇到危險,可高聲呼救。”活落,這才一路走到底,出了林子。
    回到原先的篝火處,陸行將上半身的衣物悉數脫下,放到篝火前架著。
    “主人,你怎麽不去看譚姐姐洗澡啊?”小古坐在沙石上,問道。
    聞此,陸行沒好氣地丟了塊石頭過去,雖說砸不到小古,但是解氣。
    “主人上回開道的時候,我不就在一旁的小池子裏洗澡嗎?主人還看得津津有味呢!”小古晃著腦袋,目光單純。
    嗬嗬,穿著衣服在池子裏刨水,也算?陸行撇撇嘴,懶得搭理小古。
    “衣服?”小古聽得見陸行的心念聲,她伸手指著身上的黃裙子,小聲道:“那我脫了唄……”
    “等等!”陸行被小古的話嚇到了,他必須得給小古說一下常識,這要是哪天從劍脊裏邊出來的時候不穿衣服,那畫麵,陸行想都不敢想。
    “小古,這世間有貞與潔二字,若是女子衣裙下的身子被他人輕易看去,那便是丟了貞潔,是要被世人唾棄的。”
    “所以,以後在我麵前,你必須把衣服穿的嚴嚴實實的,裙子必須超過膝蓋,今日你的裙子就算短了。”陸行的話風中途一轉,沒辦法啊,講道理小古根本不願意聽,那他隻能以主人的身份下命令了。若是日後耳提麵命,想來小古也能明白其中道理吧,陸行是這樣想的。
    “恩,”小古若有所思的點頭。
    大約一刻鍾的功夫,譚菁便從林子中出來了。
    “公子久等了,”譚菁將青絲用一根木簪盤起,在陸行的身邊抱腿坐下。
    譚菁的目光落到陸行的背上,一道道觸目驚心的傷口,長有一丈半,短則幾寸,遍布陸行的後背。她錯愕道:“公子,這是?為何……”
    “咦,”聽到譚菁的困惑,陸行抬起頭,看著譚菁眼中的震驚,他才恍然響起自己的背上有很多傷口,解釋道:“不必擔心,都是些陳年舊傷了。隻是外觀難看了些,並沒有留下什麽病根。”
    譚菁眼中閃爍,相扣的指尖緊了緊,眉頭蹙起,關切道:“我有一種治外傷的好藥,最利於消除疤痕,等出了文道遺跡,我讓人……”
    “是雪玉膏嗎?”陸行出聲打斷了譚菁的話,瞧著他眼中驚異的神色,微微一笑:“那就不必了,譚姑娘該不會忘了我的身份。”
    譚菁指尖摳著裙角,看向陸行的目光有些躲閃,卻總能從各個角度看清陸行傷痕累累的背。
    “你莫不是好奇,你陸行身為北地世子,為何背上會留下這麽多的傷痕?還明明有消除傷疤的手段,卻非要讓這些醜陋的傷疤留在背上。”陸行看著譚菁的神色,含笑道。
    譚菁眉微抬,神色剛開始有些許的慌張,但很快舊鎮定了下來,道:“恩,那你陸行願意告訴我嗎?”
    陸行眉頭一挑,右手探出,道:“把你的雙手給我捏一捏,我就告訴你。”
    捏、捏手……譚菁有些始料不及,心想:難道堂堂北地世子會有這種特殊的癖好?大概過了十幾息,譚菁還是探出了雙手,平穩地放在陸行的手心,眼簾半落,上貝抵著下唇,臉頰浮現一抹霞雲。
    陸行的手指稍稍用力,在譚菁兩隻手的大拇指的白麵輕輕捏了下,再正反都試了一下,陸行便收回了手,心中有了決斷:看來給我紙條的那人並不是譚菁,那會是誰?哪有男人會長得一隻溫潤的手?莫非是我的錯覺?
    譚菁默默地收回手,動作有些遲緩。因為陸行隻是正反兩麵輕輕點一下,一點都談不上捏的說法,方才她還以為陸行有把玩別人手的嗜好呢,現在看來是誤會了。
    不知為何,譚菁心中似乎有點不甚盡興,長歎一口氣:“世子現在可以告訴我了嗎?你背上的傷痕。”
    “給你講個故事吧。”陸行將一些柴木丟進篝火裏,稍弱的火苗頓時旺盛了。
    “在一個風雪交加的夜晚,一個大概十幾歲的小男孩闖進了一處房間中。”
    “裏邊飄著濃濃的水霧,水霧是從一個木桶裏飄出的,木通內有一名女子正在洗澡。”
    “那是我頭一回見到姐姐的身子,別人都說美人的背如玉柳垂絛,以前我也是這般以為的。”陸行似乎意識到他將故事裏的小男孩自稱為我了,卻是嘿嘿一笑,不甚在意。
    “譚姑娘可曾見過蛇皮,”陸行並沒有期待譚菁的回複,接著道:“鱗大色醜、形怪密恐。”
    “那我告訴你,姐姐的背不如蛇皮好看。”說到這時,陸行的聲音沉默了幾秒。
    “我曾問她,為何不用膏藥去掉這些難看的傷口?她說這不是傷口,是一次次的戰役,上麵留著的是北地將士的亡魂。”
    “我再追問道,為何姐姐的手臂和臉上瞧不見傷口?她說她不是一個人,臉蛋和手臂是要給外人看的,這是北地的顏麵。”
    篝火跳躍,映入陸行的瞳孔中,似有火焰般的炙熱。
    “她問我,姐姐的臉好看嗎?”
    “我說,好看!”
    “於是……”
    “嗚……”陸行的嘴被譚菁的柔荑玉手堵住,隻見她的眼角掛著淚珠,聲音略有哽咽:“於是陸行便要學她,也就留了一背的傷痕。”
    “我知道陸行的姐姐,十九歲的山巔境,二十三歲便開創獨屬於她的武道第七樓——斬天人,世人稱呼她為武仙。”譚菁的眼簾低了幾分,她鬆開堵住陸行嘴的手,道:“我身為女子,更是清楚修道之難,一把無痕劍,壓得整個江湖的男兒近二十年抬不起頭。”
    “我雖不修武,但作為一名儒生,亦是好生仰慕的……”譚菁用力點頭,晶瑩的淚珠隨之掉落,四濺的水花卻是無比燦爛。
    陸行微微一愣,看著譚菁那如向日葵般燦爛的笑容,亦是心下一暖,微微一笑。
    乘著篝火,二人倚靠在青石上,抬頭仰望著太空,許是在文道遺跡的緣故,星辰的光如被隔了層紗一般淡,倒是月光一如既往地朗照。
    “姐姐,雖不知你現在身處何方,但一定要照顧好自己。”
    “等出了文道遺跡,我便回家,你不在家的時候,我會替你守好我們共同的家。”
    “還有呢,我今日認識了一個叫譚菁的姑娘,是一個女夫子,書讀得很好。”
    “就是、就是不知道姐姐會不會喜歡她……”
    陸行仰看著天空,每逢想到陸霜,他的心靈都會前所未有的放鬆,就如同一個繈褓中的孩子一般。
    他從小沒有別的親人,被長姐陸霜一手拉扯大。但陸霜曾經說過,他們其實還有一個很厲害、很厲害的大哥哥……
    長夜如星火,寄托了所有人的夢。譚菁那時而舒展、時而下落的眼睫,不知所思何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