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偵探的自我與秘密的深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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停屍間永遠環繞著悲傷的氣息,那種即使最大功率的空調,都無法消除的,如雪如鐵,又如同火焰一般的死亡氣息。青黑色的鐵櫃被打開,裏麵的冷氣就像是在地麵上伏行一般流竄出來。法醫熟練地講內側的托板拉出來,托板上的裹屍袋出現在了沈源的麵前。他反射性地屏住了氣息,然後緩緩吐出一口氣。
法醫拉開屍體袋子的拉鏈,隨之出現了一張宛如睡著了一般緊閉雙眼的白煞臉龐。和沈源聽說的一樣,是年齡三十歲左右的女性。拉鏈拉到露出鎖骨的位置就停下了。或許是考慮到有沈源在場的緣故,畢竟他還是個學生。大抵是在替他著想,不想讓沈源看到為了驗屍而在胸前留下的y字解剖痕跡吧。但露出的皮膚上遍布著縫合裂傷的痕跡,這已經足以說明這位被害者臨終時所經曆的悲慘命運了。
“還好嗎?”
法醫開口問道。
“還好。”
沈源簡單而迅速地向因為擔心他而向其搭話的法醫點了點頭,回答著。實際上,沈源的心弦並沒有一絲振動,最多也隻是湧起了微弱的違和感。並不是因為見慣了屍體所以平靜。也沒有在忍耐著不斷上湧的厭惡感。隻是內心,在拒絕認知這一切。
“......不要麵前自己喔。”
站在法醫身旁的中年刑警似乎也開口關心道。他並沒有在看著屍體,而是在凝望著沈源。在專家們的舞台上晃悠的毛頭小子,到底能不能踏實地完成工作。想必他心中正在對我進行評估吧。
“如果覺得不舒服就趕緊停下,你要是吐在屍體上可就麻煩了。”
刑警咧開嘴巴,補充一句譏諷的台詞。似乎前麵的關心,更像是在嘲諷沈源。雖然刑警這樣忠告著他,但沈源總覺得那名刑警是在希望看到他出醜的樣子。
不過這也難免,畢竟雖然已經被正式製度化,但像沈源這樣的學生協查員的存在,如今依舊很難被接受和認同。特別是對像這位刑警這樣的身經百戰的老將而言,恐怕隻會被認為是搗亂現場的礙眼之物罷了。再加上沈源還是使用[如魔法般不可思議的力量]來幫助案件偵查。在感到煩人之前,首先就已經是個很可疑的存在了。
“不用擔心。比起那個,還請安靜一點不要打擾他的精神集中。”
沒想到法醫居然在為沈源打圓場,也難怪,畢竟他已經和法醫在這裏見過好幾次麵了,說不定他已經認同了沈源的工作方式。有了法醫的話,其餘的人也稍稍安靜了下來,如此一來,沈源身上的緊張感稍微緩和了一些。
“為了回應你的期待,我會努力的......那麽,我要開始了。”
沈源在對遺體行禮之後,緩緩地伸出了手。以前他一直是觸摸額頭,這次為了不碰到被縫合的傷口,就選擇了觸摸臉頰。沈源伸出手,觸碰到了沒有生氣的肌膚。那種已經死去的細胞發出的陰冷,仿佛要吸光他手掌的溫暖一樣。
“......!”
這讓人毛骨悚然的悲傷感觸,也許無論多少次都無法習慣吧。沈源的手臂簡直就想要從接觸的地方開始枯萎一般。
剛才和屍體相對的瞬間,他為了保護自己的內心而刻意鈍化了自己的感受,將死的存在甩在了腦後。可是現在,不能再繼續逃避了。我一邊輕聲呼吸,一邊慢慢地接受了那真實感。
“......”
這並不是什麽精致的黏土工藝品,而是無論明天還是後天,本應該好好生活的人,卻因為凶手殘忍的一擊而失去了一切,變成了這樣一具冰冷的屍體。
突然間,沈源的胸口裏像是有什麽爆發了一般。就是像那樣感覺一般的激烈,他的靈魂深處突然活性化了。就像掀開了蓋在頭上的白色紗幕一樣,雙眼所見之處全部變得鮮明了起來。然後,他傾聽著自己內心深處所發出的咆哮:
“絕對要抓到你,逮捕你,讓你贖罪!”
不僅僅是五感,就連感情也像噴湧而出的岩漿一樣熾熱地沸騰著。呼吸困難到甚至感到苦悶。如果這種過於鮮明的感受才是[真實]的話,那麽平時的沈源也許和死了並沒有區別。他靜靜地閉上了雙眼,一半是為了默哀,另一半,則是為了完成他的工作。下一個瞬間,我陷入了好似微眠一樣不可思議的酩酊,我的身體沉入了從眼瞼內部逐漸擴大的黑暗之中。
在沒有前後左右,也沒有天空大地的深淵世界裏,放任自己的身軀融入黑暗之中,不斷向著深暗的某處潛行,墜落。終於黑暗中浮現了,一條小徑。道路閃耀著珍珠一樣的顏色,卻纖細而飄忽不定地搖擺著。沈源接近那條彎曲的道路,就像在大海迷霧中找到了明燈一樣奮力地走上去。這條小徑,是被害者所走過的命運之路。縱覽附近的話,能看見無數的細線遍布四周。那些也是道路,隻不過不仔細觀察,不親自踏上去,是看不出端倪的。
平行,相交,一邊分歧一邊蔓延而出的細線,如果飛到高空俯瞰的話,肯定可以看到宛如蜘蛛巢網一般的全貌。如果比喻成蛛網的話,那也不是一隻兩隻,也不是普通尺寸的蜘蛛能織出來的。而是成千上萬隻龐大如山脈般的蜘蛛們,積年累月所編織而成的,宛如宇宙壁壘一般巨大的巢穴。
當然,沈源的視野並沒有寬廣到那種程度。他所能窺見的,僅僅隻是從過去到未來所展開的無數可能性中的,非常狹小的一角而已。這肯定是一件幸福的事情吧,他所能追蹤到的範圍並不是會使他力不能及一樣的寬廣,卻也不是毫無用途一樣的狹窄。沈源一邊順著因果之路逆行,一邊尋找著目標。
“...啊...”
阻撓視線的陰影飛竄著,視野一瞬間發暗,然後立馬恢複了。
“找到了。”
在縱橫無數的路徑中,隨風搖曳的夢幻光芒。被黑色的陰影所包裹住,孱弱的光芒不斷震顫著的一一赤色的光球們。它們被包裹住的地方,正是現在追蹤的路徑匯合然後分歧的轉折之處。也就是說觸碰到一團赤色光球,就能判明導致受害者死亡的原因之一。這就是沈源所能進行的微不足道的調查工作一一「深潛」。
沈源的特殊能力就是,隻要對屍體進行觸摸,腦內便會浮現出許多與死者相關的畫麵。雖然隻是些斷片般的情報,但在某些時候能夠將一般調查時難以查到的線索瞬間找到。
沈源想象著本來不存在於這裏的自己的肉體,在頭腦的想象中拚命地「飛翔」著。向黑色的陰影所包裹住,仿佛夕陽般快要溶化消失一樣的光團們伸出了手。之後,它們仿佛拉著沈源的身體,將頭拉出了隊伍。雖然周遭寂靜無聲,但是沈源的聽覺還在忠實地履行著它的職責,耳朵也緊隨著身體移動著。隻要再往前邁上一步,就能夠到達那個不存在於這個世界的「目的地」了
然而沉重的腳步落下的同時,內心卻有另一種叫做恐懼的感情占據了主導—那是發自靈魂深處的空虛感。就像一個人走在沙漠裏,口幹舌燥卻沒有水。當他意識到自己隻剩下最後一瓶水的時候—這大概比死了還難受!那麽活著跟死掉哪個更可怕?
不過很快,沈源就找回了意識,堅持了下來,他猛地伸手抓住一團光芒。
“......!”
從「深潛」歸逐的他就像突然浮出水麵的潛水員一樣感到眩暈。開始不斷粗暴地喘息著。
“還好嗎?”
“怎麽樣,看見了什麽”
沈源調整好呼吸。拚命壓製住胸中滿溢著的嘔吐感。閉上眼睛,將觸碰到一團光芒的瞬間,就直接流入腦內的景象。慎重地在心裏描繪著。他打開眼瞼,看見的是一如既往的景色。刺眼的鮮明色彩消失了,沈源在感到安心的同時卻又覺得少了點什麽,變成了某種奇怪的心情。
“看到了”
“那就讓我們聽聽吧”
刑警歪著嘴巴向前挺著身體,我聞到了他身上因為疲勞而散發的體臭。那是過著繁忙生活,沒有任何餘裕的人的氣味。
“怎麽了嗯不用顧慮。要是看到凶手的臉了的話那可就萬事解決了。不過沒有這麽方便的事吧?”
雖然沈源像這樣被懷疑已經是司空見慣,但是這樣挑釁似的催促他開口還是讓沈源感到心情沉重。他已經能清楚地預想到,當傳達初自己看到的東西時刑警的反應了一一但是,不得不說。因為他就是為此被呼喚到這裏來的。
“...是...一個男孩子....出現了一個10歲左右的男孩子,然後一一”
沈源開口道,觸碰屍體時內心燃燒起來的火焰,現在依然還在胸中搖曳著。想必這股熱量一定不管他逃到哪裏都無法擺脫,會一直在沈源的心中持續焚燒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