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塞壬的夢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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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異空間。
    喬甘草在某處像是廢棄水族館的地方找到了一塊看似平平無奇的鏡麵碎片。
    “大概就是這個了吧……”她說,“離開這片異空間的鑰匙。”
    這倒不是個令人意外的答案。在路上我和青鳥也有過討論,中間人在離開異空間的時候是通過鏡麵,喬甘草在進入異空間的時候也是以撞碎某處鏡麵的形式進入的,那麽異空間的出口會不會與鏡麵有關呢?
    反倒是喬甘草有點沒跟上話題,因為從她的視角來看,自己並非以撞碎某處鏡麵的形式進入異空間,而是先在現實世界裏布置了進入異空間的儀式,回過神來就已經跌倒在異空間的地板上了。
    這麽說來,我和青鳥也是回過神來就在異空間裏了。但如果當時有其他人在異空間裏旁觀,說不定會目睹到我們撞碎某處鏡麵進入異空間的畫麵吧。
    “不過這好像隻是一塊碎片,從形狀來看……應該還有另外一半吧。”青鳥觀察著這塊碎片。
    喬甘草讚同地說:“還要再湊齊另外一半。”
    不過既然已經找到其中一半,再找到另外一半也隻是時間問題了。
    我們繼續出發,在變化莫測的異空間裏活動,同時迎擊從暗處襲擊過來的那些惡魔。
    那些惡魔確實是長得五花八門,有些像是幽靈,有些像是野獸,有些像是無機物,但歸根結底都是靈體,因此用靈性構成的法術去攻擊總是沒有錯誤的。
    其中也有個別長得像是人的個體,甚至是長得像是女人的個體。
    我以前在玩恐怖遊戲的時候偶爾會看到一些為怪物搭配美豔女體外形的設計,其中比較著名的某款遊戲裏就有外形像是護士的怪物。雖然是麵孔扭曲的怪物,但是有著苗條而又豐滿的肉體,以像是提線木偶一樣的動作,又神經質地抽搐著,向玩家操縱的角色緩慢地移動過來。
    那毫無疑問是沒有心智的怪物,如果在現實中遇到了,相信誰都會令人渾身發毛,生不出絲毫欲情。但當我隔著屏幕看到那種形象的時候,卻在心底深處生出了扭曲的欲望。就好像我坐在教室裏幻想學校發生喪屍危機的時候,會想到如果在逃亡途中遇到美貌少女變成的喪屍,要如何將其束縛監禁起來,以作為宣泄自己欲望的工具。
    這種恐怖而又卑鄙的幻想不知道有多少人做過呢?我有時也很難理解自己為什麽會有這種幻想。毫無心智的恐怖怪物擬態為青春美麗的異性出現在自己的麵前,明明應該感覺到惡心和害怕,卻不知為何會生出扭曲的欲望。今天的我已經對正常的異性毫無衝動,哪怕我承認自己非常喜歡青鳥,也始終無法對她的身體產生那方麵的欲望,卻反而在心中對於怪物的異性蠢蠢欲動。
    未知、恐怖、黑暗、死亡、美麗、快感……我的腦海中,逐漸勾勒出了“它”的姿態。
    遠處正在接近過來的,擬態為女體的惡魔,刹那間便被威力十足的雷霆消滅了。
    “這裏居然還有那種擬態為人形的惡魔……嚇死我了,看得我恐怖穀效應都要發作了。”青鳥鬆了口氣。
    我還有點沒反應過來,“啊,嗯……”
    “嗯?”她懷疑地審視著我,“你難道……對那個感興趣了嗎?”
    “沒……”
    她問:“真的?”
    我反射性地說:“真的。”
    她追問:“真的真的?”
    “真的真……不,假的,我感興趣了。”我還是對青鳥說出實話。
    “是嗎……”她轉過頭,似乎在嘀咕,“是不是該抓一個給他玩玩……”
    “你說什麽?”我差點懷疑自己的耳朵。
    “沒什麽!”她頭也不回地說。
    埋首於金屬羅盤的喬甘草忽然抬起了頭,“難道青鳥你是因為自己的身體無法滿足李多所以噗嘔!”
    她還沒說完,便被青鳥惱羞成怒地肘擊在了肚子上。
    我都驚到說不出話了,以前我也就在網絡上的獵奇小新聞裏看過有些遇人不淑還傻到冒泡的女人幫著自己喜歡的男人找其他女人的……雖然由我這麽說很不好,但是青鳥她真的沒問題嗎?
    “搞什麽啦,我也就是念念,怎麽可能真的放任你和怪物做那種事情啊!”青鳥大聲地說,“好了!不要想那些亂七八糟的事情了,繼續走!”
    喬甘草小聲地說:“明明這裏腦袋最亂七八糟的就是你了吧……”
    “你有說什麽嗎?”
    “什麽都沒有!”
    片刻後,我們終於找到了另外一半鏡子碎片。
    喬甘草將兩塊碎片拚接到一起,形成了一塊完整的巴掌大的鏡子。
    “好了……這樣就能出去了。”她總算是長出了一口氣,“如果我沒猜錯,在這個異空間裏,這個鏡子同一時間隻存在一個。要想再找到第二個,就必須等到第一個被用掉才可以。”
    青鳥好奇地問:“這個要怎麽用?”
    “應該是先將靈性注入到裏麵……”喬甘草用手指點了點鏡麵。
    倏然,鏡子巨大化,變成了等身鏡尺寸,並且懸浮在了我們的麵前。
    她接著說:“然後打碎它就可以了。”
    “打碎?”我問,“有什麽具體的講究嗎?”
    她想了想,組織了下語言,“一定要說的話……就是要讓自己的全身都映照在鏡子裏,眼睛也要好好地看著鏡子,然後再打碎。”
    “好……”我走到鏡子前,注視著鏡麵裏的自己。
    等到青鳥和喬甘草也都準備就緒之後,我揮動塞壬之刃,向鏡麵斬擊下去。
    刹那間,鏡麵四分五裂,化為了一塊又一塊的碎片,連帶著我眼中的全部景色也都化為了碎片,暴露出了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而當所有五顏六色的碎片都如同雪花般消融不見之後,視野裏就隻有黑暗了。
    我一時間感覺很緊張,注視著這片不知道延伸到多遠的黑暗。
    但沒過多久,我發現自己的視野之所以一片黑暗,是因為自己閉著眼睛。
    於是我睜開了雙眼。
    眼前竟是一條人來人往的大街,天色已經黑暗,但街道上都是五彩繽紛的燈光,耳畔也不知何時起充滿了人間煙火的嘈雜。
    “我們回來了……”青鳥的聲音從旁邊響起,“這裏好像是北區的步行街?”
    轉頭看去,青鳥正站在我的身邊,喬甘草也在一起。沒有路人向我們投來視線,好像我們本來就站在這裏。而聽到青鳥的話語,我也才注意到眼前這條街道確實有些眼熟,似乎以前來過。不過我家是住在柳城南區的,很少來這條北區的街道。
    回來了……這個認知令我一直在無意識緊繃的肌肉都放鬆了下來,一股精疲力盡的感覺湧上心頭。
    同時,我還注意到,自己和青鳥身上的一些灰塵也都不見了。
    異空間的物質是不能帶到現實世界的,哪怕是灰塵。
    “現在是晚上八點半……日期也是對的,時間誤差很小……”喬甘草拿出手機登陸網絡,檢查現在的時間,然後對我們說,“差不多解散了吧?我感覺快累死了……”
    “好吧,謝謝小草大人的救命之恩!”青鳥笑著抱了抱喬甘草。
    我也認認真真地道謝。
    喬甘草看著我,遲疑了下。
    “怎麽了?”我問。
    她不好意思地說:“明天下午我有事想請你幫忙,你能不能過來一下?”
    “當然可以。”我有些好奇她說的是什麽事。
    但她似乎沒有現在就說的打算,“好,明天我把碰頭地點告訴你,再見啦。”
    說完,她就別過了。
    青鳥看向了我,“我晚飯還沒吃呢,你也沒吃吧?一起去吃飯吧。”
    剛才還在異空間裏找尋生路,現在就開始麵色如常地聊晚飯了……我佩服於她的粗神經,不過自己也正好肚子餓,便跟著她一道走了。
    走在路上,她自然而然地牽住了我的手,十指相扣,像是如膠似漆的戀人一樣。
    實際上我們就是戀人關係。隻是我或許還不是很能坦率地接受她的愛。我已經隻有二到四年的壽命了,這樣又能與誰約定終身呢?甚至我都不應該如此接近她,而是應當遠離她才對。
    然而這隻柔軟的手是多麽的溫暖和有力,像是在說絕對不會放開我,又像是在篤定我絕對不會放開她。
    是的,其實我也不想要放開她。
    我也想要保護她。
    “青鳥,你之後打算怎麽辦?”我問,“還要繼續追蹤中間人嗎?”
    “當然……雖然很想這麽說,但中間人肯定會離開柳城吧。”她說,“都已經被追得那麽狼狽了,沒有不離開的道理。不……”
    她又考慮了下,“以他的實力,放到一些大組織裏也足以成為幹部角色了,卻不知為何隱姓埋名,潛伏在柳城的黑市裏,這裏可能有他想要的某種東西……或許他還會留在柳城?”
    “不如我也來幫忙吧。”我說,“中間人雖然實力不如你,但這次的事情也證明了,他不止是有幫手,也很會布置陷阱,哪怕是你也可能會吃虧,所以……”
    還沒說完,她就大聲打斷,“不行!你不能來!”
    見她這麽激動,我有些奇怪,但隨即想到可能是列缺那邊的問題。列缺當時就警告我不準打聽和插手青鳥的任務,而現在我不止是打聽到了,還打算插手了。列缺可能不會坐視不理。
    結果青鳥的理由和我想的不太一樣。
    “中間人那邊可是有個魅魔啊!”她震聲道,“你遇到那個魅魔之後肯定會被迷得神魂顛倒!不行不行不行!”
    “呃……也不一定吧。”我自己也不怎麽有信心。
    “你不是對那些似人非人之物感興趣嗎?而且在夢境裏的時候還特地跟我谘詢過魅魔的事情!”
    “也不算是特地谘詢吧,我當時就是隨口問問。”
    “不感興趣你為什麽要問?問了就是感興趣!”她斬釘截鐵地說。
    我也無法反駁,因為我確實基本上隻對似人非人之物感興趣,而且是非常感興趣。
    如果是以魅魔這種專精於魅惑的似人非人之物為對手……那說不定她站在對麵衝我笑一下,我就敗北了。
    而青鳥既是同性,又沒有異常癖好,饒是如此也被魅魔定住了一秒鍾之久,足見其魅惑之力的強大。
    我隻好答應她這次不會插手。
    她露出了大大的笑臉。
    “不過你放心吧,我這邊如果在調查中間人的時候有什麽進展,也會與你共享情報的。”她說,“你還是想要繼續追蹤海妖的手……對吧?”
    “是。”我點頭。
    “我會幫你的。”她牽著我的手愈發用力了。
    吃完飯之後,我與青鳥道別,回到了臨時住處。不過現在也不應該叫臨時住處了,這裏已經是我的固定住處。作為住處雖夠不上出色,卻勝在簡潔,獨自居住也算是舒適。我將自己的身體在床鋪上放平,進入了睡眠。
    然後,我做了個離奇的夢。
    在夢裏,我重新見到了“它”。
    它穿著白色的荷葉邊連衣裙,牽著我的手,行走在柳城的繁華街道上。與過去躲躲藏藏的生活截然不同,我們光明正大地走在川流不息的人群裏,時而購買小吃和飲料,時而看看衣服和飾品,甚至一起歡笑和交談。
    我聽著它訴說電影的觀後感,看著它吃著普通的食物,這些都我過去夢寐以求的事情。
    曾經的我做過很多將它拉到自己這邊的努力,料理、故事、音樂……辛苦地學習那些廣受好評的菜式,努力地收集感動人心的故事,偶爾也會把前桌哼給我聽的歌哼給它聽……但是那些努力全部失敗了。不知不覺地,我也灰心地放棄了。
    為了它,我願意墜落到任何地方,但是……
    我是多麽地想要傾聽它的聲音,知道它的想法,想要和它吃相同的東西,為了相同的事物而感動。
    隻要能夠在一起就可以了,是墜落還是翱翔都無關緊要。
    但是,這會不會僅僅是我的自以為是呢?
    我深深地迷戀於它魔性的魅力,但如果它有朝一日真正地化身為人,擁有了真正的人性,我會不會毫不留情地舍棄它呢?
    就好像分不清它的真心一樣,我也分不清自己的真心。
    混沌、狂亂、粘稠……我們之間的關係似乎總是充滿無法分辨的要素。
    我對身邊的人說:“到此為止吧。”
    它……或者說她,對著我點了點頭,然後鬆開了我的手。
    我已經覺察到了,這個夢境並非自然形成的夢境,而是由某種靈性力量所組建的。
    眼前的她也並非純粹由我記憶組成的“它”,僅僅是披著這層設定皮囊的某種外來的異物。
    “能麻煩你變回原樣嗎?”我問。
    “我沒有所謂的‘原樣’。”她說,“但既然你要求,我就換個外表吧。”
    說完,她身體就直接縮小,居然變成了幼女模樣的“它”。
    我啞然,也不再糾結外表,直奔主題地問:“你到底是什麽人?”
    她快步走到了我的前麵,接著輕盈地轉過身來,與我對視到了一起。
    “我是你的生命之光,你的欲念之火,你的罪惡,你的靈魂。”
    “麻煩說得簡單點。”我說。
    她言簡意賅地說:“我就是‘塞壬之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