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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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喬安無意識地穿過教學樓裏不存在的門,進入不存在的空間之後,他立刻便要折返,出口卻已經消失不見。他被詭異地監禁起來了,而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從昏暗破舊走廊的深處傳來了黏糊糊的爬行聲,聽到這道聲音的他戰戰兢兢地看了過去。而當他目睹到聲音的源頭之際,他感覺自己快要瘋了。
聲音的源頭居然是個奇形怪狀的怪物,那怪物像是用四肢在地上爬行的赤身人,而恐怖之處在於,他前肢是手臂,後肢也是手臂。烏黑的長發披散下來,臉都被蓋住了,但再看就發現,他不是用頭發蓋住了臉,而是本來長著臉的地方卻與後腦勺一樣。胸膛還有條縱向的裂口,從裏麵不停地淌血出來,裂口裏麵長滿牙齒,就像是他的嘴巴。
他——不,它盡管沒有眼睛,卻好像看得到顫抖不已的喬安。沒走幾步,便癲狂地奔跑起來,向喬安高速接近。
喬安一邊恐懼地大叫,一邊打開了旁邊破舊教室的門,慌不擇路地躲到裏麵。
“——那個怪物力氣很大,我都把門關上了,它卻一下子就撞碎了門。”喬安一邊回憶,一邊對我說,“不過它的腦袋不靈光,不知道躲避路上的桌椅。雖然有兩次差點被抓到,但我還是逃了出來。”
“逃了出來?”我問,“出口不是消失了嗎?”
他也有些迷茫,“我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麽……當我到走廊上逃跑的時候,又發現那扇門再次出現了。通過那扇門之後,我便回到了正常的教學樓,而怪物則沒有追逐出來。”
我想,門一開始之所以會消失,隻是因為惡魔將其隱藏起來了。而喬安則憑借著生死絕境下爆發的覺察力,將其重新觀測了出來。從這個現象來看,他確實屬於高覺察力群體。
換成是覺察力不足的一般人,無論對著牆壁摸索多少遍都摸不到那扇門的握把,隻能永遠被困死在異空間裏。主觀上看不到的東西等同於客觀上不存在——這種在常識觀念裏荒謬的現象,在隱秘世界裏屢見不鮮。
不過,自己學生時代的虛假怪談居然成為了真實的隱秘事件……
一想到在自己過去就讀的學校裏有這種妖魔鬼怪徘徊,我就無法坐視不理。
“但是在我逃出來之後,異常似乎還在延續……”喬安心有餘悸地說。
“還有什麽異常嗎?”我問。
“那扇門,我最近也時不時地能在教學樓裏看見。當然,這次我就不敢單獨進去了。但是我能看見的門,其他同學和老師似乎都看不見,或者說更像是視而不見……”他不安地說,“我跟他們說怪談的門就在那裏,他們有的隻是點點頭哦了一聲就不再關心了,有的說那就是個普通的門,與怪談不可能有關聯。他們仿佛都不記得那裏本來沒有那扇門,明明超自然的東西近在咫尺,卻都像是在對我裝聾賣傻……我當然也不可能勸他們實際地走進去看看,但感覺就算是勸了,他們也會找其他借口忽略。”
他補充,“我還有幾個很喜歡聊怪談的同學朋友,在學校裏私底下組了個興趣小組,就是專門分享和研究這種怪談的。但在聽到我說起這事之後,他們也一反常態地不感興趣。說實話……他們那樣令我十分害怕。”
“你放心,這是正常現象。”我說。
“啊?”他目瞪口呆,“這還正常啊?”
我對著他解釋了覺察力和隱秘事件之間的關係,聽完之後,他在震驚之後陷入了沉思。
“而且,你也要做好心理準備……”我說,“從今往後,你可能還會繼續遇到這種事情。”
“你是說,我被那個怪談裏的怪物盯上了,或者詛咒了?”他大驚失色。
“不,即使這起怪談解決了,你也還會遇到其他的隱秘事件。”我說。
隱秘事件不止是從自然界裏隱藏、從社會裏隱藏,也會從人的命運裏隱藏。
因此一般人隻要運氣不是太差就不會遇到隱秘事件。
但是高覺察力的人不一樣,他們有機會覺察到藏匿於自我命運之中的隱秘。
假設喬安從來沒有遇過隱秘事件,或許還有機會度過正常的人生。而既然他已經覺察到了“原來現實世界裏存在隱秘之物”,那麽隱秘之物就會在他的命運裏“開示”。
藏匿在社會裏的隱秘之物如果一定會卷入到什麽人,那麽一定會優先卷入這些與隱秘之物在命運上糾纏不清的人。
這就是為什麽術士們總是容易遇到彼此,也總是容易遇到隱秘事件。而安全局對於高覺察力群體的指引責任也是因此而來。
具體負責指引的在安全局裏另有其人,我這次隻是來解決怪談的。但是看著喬安充滿好奇心的眼睛,我也找到了些許青鳥好為人師的感覺,便多解釋了一些。
“居然會變成那樣……”他按著自己的心口,在流露出害怕的同時,居然隱隱帶著點興奮。
他的反應似乎異於常人,但想想也不是難以理解。我要是還在天天埋首於作業和試卷的學生時代,突然聽說自己今後的人生將會變得與超出常識的事物和現象密不可分,也會在害怕的同時感覺自己好像要成為虛構故事裏的主角了。這其實是相當常見的青春期心理,哪怕他不久前才從危險的事件裏死裏逃生也難以避免。
總有些學生會期待校園裏突然發生喪屍危機。
我拿出手機看了一下時間,“話就先聊到這裏吧,那扇門在教學樓的哪裏?能為我帶路嗎?”
他回過神來連忙點頭,輕車熟路地帶起了路。
很快我們便上了教學樓,沿途的走廊和教室令我觸景生情。我還看到了自己當年坐的教室,進入教學樓時旁邊的灌木草叢就是青鳥找發飾時的地方。
喬安也在途中經過了自己的教室,這時,他的步伐快速了些,似乎不想叫同學看到。但依然有個從教室裏走出來的男生看到了我們,還起哄地問:“喬安,他是誰啊?不會是你在學校外麵找的男人吧!”
喬安憤怒地喊叫,“伱們惡心不惡心!”
男生嬉皮笑臉地走了。
“對不起,那些人真是……”喬安無可奈何地說,“我又不是女生,他們老是拿我的臉尋開心,還把你也說上了……”
“沒事。”我看向了走廊的盡頭,“門就是那個嗎?”
“沒錯,就是那個!”他驚喜地說,“你果然能注意到,其他人都隻會視而不見。”
走廊的盡頭有一扇突兀地安裝在那裏的門,在自己還是學生時的記憶裏,那裏是沒有門的才對。
我徑直走到門前,嚐試把門打開。
沒有遇到絲毫阻力,門直接打開了,後麵又是另外一條走廊。但比起這邊的走廊,那邊的走廊更加破舊肮髒,也能看到那邊所有的窗戶都用混著血汙的泥巴糊住了,透露出來一股與正常的生活空間截然相反的異質性氛圍。
此刻還是午休時間,走廊上不時地有人經過,偶爾有學生和老師往我這裏看來一眼,卻沒有一人注意到這處大大方方地敞開的,極度異常的入口。
我打算就這麽走進去,身後卻傳來了喬安期期艾艾的聲音,“那個……我也能進去嗎?”
“你也要進去?”我奇怪地看向了他。
他又是害怕顫抖,又是微微興奮地點頭。
我本來想要拒絕他,但是在他今後的人生裏肯定也會接二連三且無可避免地再次遇到此類事件。盡管跟在我身後也不可說是絕對沒有危險,卻不妨趁著此次機會積累一點點經驗。
當我們一起進入這處異空間之後,身後的門自動關閉了。
喬安反射性地回頭看了一眼,“門……門又消失了。”
“放心吧,我還能夠看到。”我也回頭看了一眼,門仍然在那裏,隻是在他的覺察裏暫時消失了而已。
同時,我也覺察到了這處異空間裏的惡魔傳來的波動,就在距離這裏不遠的地方。
我打開了旁邊教室的後門,走入其中,喬安也連忙跟上來。
教室裏麵是一張張東倒西歪且損壞嚴重的課桌椅,我們站在大概是後排的地方,而在講台旁邊則伏著一頭外貌恐怖的惡魔。前後肢都是手,後腦勺一樣的正麵,胸膛處像傷口一樣的嘴巴……正是喬安描述過的奇形怪狀的怪物。
又要在異空間裏對付惡魔了。
最近的我似乎與惡魔有緣。
舊骨自述他是以某種血肉惡法成為術士的,念及他還會召喚惡魔,又與中間人存在著某種深刻關聯,大概也和中間人一樣是惡魔術士吧。而作為我的潛在對手,與中間人結伴的混血魅魔也有著濃鬱的惡魔屬性。再加上今天和昨天的遭遇……
似乎自從被安全局釋放,我的經曆都有著惡魔的蹤影,這會不會是在預示著什麽呢。
當我在思量的時候,講台旁邊的惡魔也注意到了我。它像是捕獵姿態的貓科動物一樣全身緊繃,盡管沒有眼睛,卻好像凝視了過來。
同時,我也能夠感受到身後喬安的目光,以及目光裏混合著的恐懼、緊張、期待、依賴等情緒。
如今喬安看著我,是不是就像當初我看著青鳥一樣呢?
這就是承受粉絲目光壓力的感覺嗎……我一邊跟著自己開玩笑,一邊召喚出了塞壬之刃。
下一刻,惡魔率先地發動了攻擊。
然而它的第一擊,便是錯著。
它倏然直立,胸膛處宛如傷口的嘴巴張大,從中噴射出了血漿。就像是高壓水槍一樣,血漿非但沒有在空中分散,還相當集中。勢頭也相當迅猛,宛如子彈般對準我的麵門射擊過來。
或許是覺察到了我的力量吧,因此才沒有貿然近身。但如果以為隻要維持安全距離攻擊我就會沒事,那就大錯特錯了。
當初在夢境裏,青鳥與魔人首次戰鬥後負傷,負的不止是斷臂之傷,那時她衣物下麵的身體也變得遍體鱗傷。
那不是被塞壬之刃直接攻擊而造成的傷勢,否則衣物也會被一起撕碎。
為什麽會出現那種傷勢,理由很簡單,她是被塞壬之刃接二連三地劈碎了自己的法術。
塞壬之刃不止是在劈碎分身的時候能夠傷害到本體,在劈碎對手的法術的時候,也能夠傷害到對手的本體。
盡管效果不像是劈碎分身那麽巨大,像青鳥那種高等級的術士也能夠在一定程度上對抗從自己與法術的無形連接處傳遞過來的傷害波動,後續還能夠像是接續手臂一樣修複那些傷口,不過積少成多的話依舊不容小覷。而且,大多數普通術士也做不到對抗。
眼前的惡魔也是一樣。
它所噴射出來的血漿是自己的靈性所化,能夠視為它自己的延伸,會被塞壬之刃以交感巫術的定律反擊。
當我用塞壬之刃劈散這道血漿之後,對麵的惡魔便陡然頓住,頭部猛地爆炸了開來。
“死……死了?”喬安大吃一驚。
我沒有放鬆警惕,向著惡魔大步走去。惡魔是靈體,沒有肉體那樣的要害,哪怕頭部炸裂也未必會死。果然,那惡魔倒在地上抽搐了兩下之後,便又驀然彈起身體,爆發出極快的速度對準不遠處的窗戶撞擊過去。這一撞擊,便把窗戶撞得粉碎,外界的陽光射了進來。
它居然跑到外麵的現實空間去了。這異空間明明是不存在的空間,此刻卻仿佛與現實空間在物理上相連了,也不知道現在這個地方與現實空間的教學樓是個什麽位置關係。但是我沒有過多糾結這種細節,立刻移動到破碎的窗戶前,將塞壬之刃用力地投擲了出去。
那惡魔在撞碎窗戶之後身體高速拋射到了幾十米外的操場上,一落地便企圖攻擊附近經過的學生。
然而它還沒來得及移動兩步,塞壬之刃便以超高速轟射而至,將其身體打爆成了四散的爛肉。
以防萬一,我先把喬安送出異空間,又去操場上檢查了一遍,在確認惡魔確確實實完全消滅之後,這才放鬆了下來。
而就在這時,我從身後教學樓的方向,覺察到了一道奇怪的目光。
一道混合著焦慮、警惕、敵意等情緒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