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 要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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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在濃霧裏活動的惡魔一旦被消滅,就會化為霧氣回歸到霧之惡魔的身體裏,成為新惡魔的孵化素材。但如果是被你消滅,那就是真的被消滅了。”獵手解釋道,“雖然作為觸須的惡魔即便死絕了也不會對本體產生致命的威脅,但她認為如果放任你繼續活動,早晚會發展為自己的心腹大患。”
或許魅魔還可以嚐試命令那些惡魔不要接近我。既然現在的她是霧之惡魔,那麽這種程度的事情肯定是能夠做到的。但在自己的地盤裏居然有著自己必須繞道走的對象,想必令她無法容忍吧。
況且這塊地盤裏充斥著的濃霧還是她自己的身體。換而言之,當我在濃霧裏揮動斧頭的時候,也會對她的身體造成細微損傷。這根本就是字麵意義上的眼中釘肉中刺了。
其實哪怕我揮斧揮到累死,也不可能以這種方式對於霧之惡魔這具體積異常巨大的身體造成致命的威脅。僅僅是揮砍霧氣也感知不到自己有吸收過什麽靈體碎片。但那是我自家人知道自家事。當她發現塞壬之刃能夠一點點地削除濃霧本身的時候,又會萌生出何等不安的聯想呢?
她一開始不知道那些惡魔不止是被我消滅了,而且還被我吞噬了,因此才會主動襲擊。那樣的能力在我過去作為魔人李多的五年裏從未展現過。所以她隻有在近距離地觀察過我的戰鬥之後才終於發現……等等……
近距離?我忽然覺察到了不對勁的地方。
她現在不是霧之惡魔嗎?也就是說我就在她的身體裏,還有比這更加接近的距離嗎?
為什麽她需要與我“近距離”戰鬥過後,才看得出來我能夠吸收靈體碎片?
我感覺自己抓住了非常關鍵的東西。
“說到底……為什麽她要侵占白日鎮?”喬安忍不住提問,“她既然都融合霧之惡魔了,也就是說目的已經達成了吧?那麽直接抽身離開不就好了。”
“她與霧之惡魔融合,十幾個人隻夠‘起步費’。要想完全融合,則需要犧牲更多人。”獵手回答,“現在的她雖然已經完成融合了,但今後還要再迎擊其他來討伐自己的執法術士。為了養精蓄銳,她應該會先設法把幸存的那些居民也都吞噬掉吧。”
“安全局的援助到現在還沒來,是因為濃霧內部與外部的時間是不一致的嗎?”我問。
“是的……無論在這裏過去多長時間,對外界來說都隻是片刻而已。不過維持時間感覺依舊很重要。無論是以為過去了幾天還是幾周,甚至是幾個月都沒有關係,但是最好不要讓自己變得不知道過去了多長時間。否則即使離開了迷霧,也可能會無法回歸到正確的時間裏。”獵手說,“另外,這片濃霧還有著妨礙覺察的作用。覺察力高的人會無法正常感知周圍,而覺察力低的人則會在濃霧裏迷失。你們應該很難遇到其他人吧,因為他們都迷失了,而伱們兩個沒有。”
“你知道另外一個叫劍齒的術士嗎?”我問,“他似乎有辦法找到那些迷失的幸存者。”
“……我知道他。”聽到劍齒二字,獵手停頓了下,又說,“他設法主動地降低了自己的覺察力,使自己也陷入迷失。雖然這麽做會變得不止是正常的空間感覺,連正常的時間感覺都難以維持,但那種狀態下反而能夠接觸到其他迷失的人。”
怪不得劍齒之前對於危險的反應那麽遲鈍……我一邊回想,一邊說:“他應該是為了拯救那些居民才會這麽做的吧。”
“是的,他還在鎮裏建設了幸存者據點。”獵手痛苦地閉上雙眼,“而我則襲擊過那裏……”
“什麽?”喬安一驚,“為什麽要那麽做?”
“因為他有著針對霧之惡魔的毒藥。”獵手說,“雖然無法殺死霧之惡魔,但是能夠使其停擺一天,令濃霧暫時消散……不過,現在也已經做不到了。”
“為什麽?”我問。
“他已經把毒藥消耗掉大半了,剩下的部分劑量不足。而且,我看得出來,那種毒藥的用法是先注入作為霧之惡魔觸須的惡魔身上,從而傳染到霧之惡魔全身。但是這種做法隻對原本那個毫無理性的霧之惡魔管用,現在的霧之惡魔是魅魔,她在中毒之後立刻分離了受感染的觸須,毒藥就這麽被浪費了。”獵手說,“但是魅魔依然擔心劍齒有著其他手段,所以才會派我去襲擊那裏。”
“說起其他手段……”我說,“那個用來封印霧之惡魔的木盒呢?”
“已經被魅魔自己銷毀了,她不可能保留那種能夠拿來對付自己的道具。”獵手說。
說來也是,她雖然不像是擅長計謀之人,但也沒有愚蠢到那種地步。
劍齒的毒藥戰術失敗了,我指望的木盒也被銷毀了,這下是再次走入了死胡同。
我又嚐試詢問了關於調查員的事情。就是那個我在最初進入白日鎮時接觸到的,被惡魔破開身體的調查員。他顯然也是為霧之惡魔所害。
“那個調查員曾經有向我求助過。他做了關於霧之惡魔的噩夢,意識到白日鎮會發生不妙的事情,所以就聯絡了我這個駐守人。有時候也會出現像他一樣的灰民,雖然無法學會法術,但是覺察力比普通術士還要強大。想必是他的覺察力在以預知夢的形式對他發出警告吧。”獵手極為愧疚地說,“我明明是知道的……但凡是涉及到惡魔的事情,哪怕隻是做夢也很危險,尤其是霧之惡魔那樣強大的惡魔。恐怕是霧之惡魔在被他夢到的時候,就隔著夢境將自己的觸須植入了他的身體裏吧。”
他的聲音愈發自我憎恨,“但是我欺騙了他,告訴他什麽事情都不會發生。甚至還想要提前殺死他,隻是不願意節外生枝才沒有動手。”
“你是被魅魔支配了心智才會那麽做的吧。”我說,同時想到,恐怕那個調查員並未完全相信獵手。
所以他才會堅持要當麵將自己得到的關於魅魔行蹤的情報交給我,很可能是因為他想要谘詢我這個外來執法術士的看法。然而情況惡化的速度比他想象中還要迅速,大概連改變主意將情況直接上報安全局的餘地都沒有。當我趕到的時候,他已經被身體裏的惡魔折磨得失去基本的自理能力了。
“沒錯,我被魅魔用魅惑之力洗腦了,我是被支配了心智才會那麽做的……責任不在我,我沒有錯,我什麽錯都沒有……他們真的都不是我殺的……”他痛苦地抱著自己的腦袋,幾乎要把自己的頭皮撕扯下來了。真是難看啊,我心想。但還是那句話,我不知道他在被魅惑之前具體過著什麽生活,也不知道他在被魅惑之後又是如何親手摧毀自己的生活的,更加無法親身體會他此時此刻的心痛。因此,我不會傲慢地斷言他是個軟弱之人。
他的聲音無比的嘶啞,“為什麽……為什麽隻要想到她的事情,我的腦子還是那麽錯亂……”
“這是精神支配的後遺症,再過一段時間就會痊愈了吧。”我回憶起了列缺和青鳥曾經對我用過的說法,然後說,“但以防萬一,你之後還是不要參與到對魅魔的戰鬥裏了。”
“……我知道你,魔人李多……你也曾經受到魔物洗腦,被迫地做下了很多罪大惡極之事……你是怎麽解決這種問題的?”他低聲問。
我毫不猶豫地說:“我沒有被洗腦過。”
“……你說什麽?”他瞠目結舌地看著我。
“我沒有被洗腦過。”我先是重複,接著說,“那些罪行都是我自己犯下的。”
他似乎是情不自禁地起身離開了座位,像無法接受一樣地後退著,又難以置信地問:“你、你……居然這麽說……你是認真的嗎?為什麽……”
我也起身,然後說:“你應該知道怎麽去劍齒的據點吧,帶我過去。”
——
獵手失魂落魄地走在前麵,給我和喬安帶路。
我一言不發地觀察著他的舉止,同時審視著自己的心靈。我之所以沒有殺死他,會不會不止是想要得到情報,也有著想要知道他在清醒之後會如何自我審視的緣故呢?
從身為魔人的自己,再到身為執法術士的自己,我認為自己的思想始終維持著連續性。因此,即使其他人說我是受到了洗腦,我也有著無法接受的感覺。但是,假設我真的被洗腦過,那麽所謂的“自我思想的連續性”會不會也隻是洗腦帶來的錯覺呢?就好像在夢境裏的時候,很多我以為順理成章的事情其實都是錯覺,隻有在真正清醒之後才能夠意識到錯誤?——不,還是先打住吧。
不可以那麽想。哪怕是采取“假設”的思路,也不應當往自己有可能受過洗腦的方向思考。我隻是個一般人而已,很容易就會墮落,依賴於美好的可能性。
“李多……”喬安在旁邊看著我,從剛才開始,他就總是欲言又止。
“什麽事?”我問。
“不,我……”他猶豫了好一會兒,最後還是說了,“你真的要去劍齒那裏嗎?”
“他現在是在救助幸存者吧,那麽我也得幫把手。”我說。而且在對付魅魔這件事上,我也有著自己的一些想法,或許需要他的協助。
在我看來,魅魔很可能沒有真正地成為霧之惡魔。
回頭想想真的有很多可疑的地方。
例如,既然籠罩白日鎮的濃霧都是她的身體,為什麽她還需要額外捏出人形的身體與我戰鬥呢?如果人形的身體對她巨大的本體而言僅僅是微不足道的觸須,為什麽不多拿出幾條這樣的“觸須”圍攻我呢?
當我解除獵手的魅惑狀態之際,以及當獵手向我透露出重要情報之際,為什麽魅魔沒有設法阻止或者滅口?我們既然都在她的身體裏了,她總該能夠掌握我們的一舉一動吧?
她甚至還需要讓自己捏出來的身體近距離地觀察我,才看得出來我能夠吸收來自於她的靈體碎片。
種種跡象似乎表明了一件事實,她的意識依舊是原本的意識,沒有因為更換身體而發生改變。所以她既無法完全地操縱霧之惡魔全部的身體,也無法全麵地連接霧之惡魔應有的知覺。
是由於她融合霧之惡魔的儀式失敗了嗎?大概不是吧。她肯定是成功了。隻是在成功的標準上有待商榷而已。
更換了身體,就意味著更換思考和知覺的器官。如果人類不是用生物腦思考,而是用計算機芯片思考,想必在人格的組成方式上也會大不相同。
而她與霧之惡魔的差異也是巨大的,一旦完全換成了霧之惡魔的身體,她原有的人格就會消滅,之後誕生的隻是一個與原本的她沒有太多關聯的新人格而已。或許連“人格”都稱不上,僅僅是全新的霧之惡魔意識而已。
從純粹的技術角度上來看,那肯定是成功的融合;而從她自己的角度來看,那無疑是失敗的融合。
我想,在白日鎮的某處,她原本的身體應該正在以霧之惡魔的中樞器官的形態存在著。隻有那麽做,她才可以既保留自己的原人格,又與霧之惡魔相融合。從霧之惡魔的角度來看,這大概才是失敗的融合吧。原本的霧之惡魔是沒有要害的,現在卻平白無故地多出了魅魔這個致命的弱點。
而且這種形態下的魅魔理應是無法獨自轉移到亂數廢墟的,就好像心髒不能丟下身體自己逃跑一樣。
念及此處,我心裏有了“正中靶心”的直覺,看來這個推測很可能是正確的。
我嚐試著詢問獵手,看看他是否知道作為中樞器官的魅魔在哪裏,但他也對此一無所知。
他甚至沒有想過魅魔與霧之惡魔的融合並不完全。也難怪如此,現在的他仍然處於魅惑的後遺症裏,因此似乎在避免思考與魅魔相關的事情。而且,在失去了魅惑之力的魅魔看來,獵手是早晚要背叛的角色,她自然不會將自己的秘密全盤托出。
好在獵手還是佐證了我的推測,那就是魅魔之所以能夠鎖定我以及劍齒的具體位置,用的不是霧之惡魔的知覺,而是獵手的追蹤能力。由此可見魅魔對於這片迷霧果真沒有清晰的知覺。
一段時間之後,我們終於來到了幸存者據點。
那是家超市,裏麵想必有很多物資,作為據點來說算是很完美了。獵手介紹說,那是白日鎮上最大的超市。我看到入口有兩個人在把守,就先在他們的眼力夠不著的距離停了下來。
“一開始他帶著幾個人以小型的便利店作為據點,後來救助到的幸存者越來越多,他不得不大費周章地帶領隊伍轉移到了這裏。”獵手說,“他還在這裏布設了結界,以防止霧氣入侵到超市內部,現在的魅魔也無法隨意入侵。而且,在這裏的話也不會出現迷失現象,能夠接觸到其他幸存者。”
我這個野路子就做不來什麽布設結界,但對於真正的術士來說,布設結界好像算是基本功。
“我就在這裏止步吧,你們兩個人進去就好。”獵手有些躊躇,“我之前襲擊過這裏,有些人認得我的臉,我還把劍齒打傷了……”
“不,你得跟我們一起行動。”誰知道現在的魅魔還有沒有其他蠱惑人心的手段,而他又還在魅惑的後遺症裏,我可無法放心讓他獨自活動。
我們來到了超市的入口,負責把守的兩人立刻戒備,即使發現來的是人類也沒有放鬆警惕。
但他們的目光都沒有掃向獵手,因為後者已經默默地使自己處於不起眼的狀態。這種程度的“隱藏”是術士基本功裏的基本功,連我都會用。
其中一人多看了我兩眼,接著眼睛睜大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