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 塵埃落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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毫無疑問,眼前這個魅魔,就是“本體”。
或者說是霧之惡魔的“心髒”……亦或是“大腦”才更加貼切。
而之前被我殺死的魅魔充其量也不過是霧之惡魔的“手腳”,她就是通過這種邏輯避免被塞壬之刃殺死的。但是現在的她已經無處可逃了。在沒有獵手援助的前提下,她即使有著遠超過去的身手也無法單獨與我戰鬥,能夠呼喚的隻有那些作為霧之惡魔觸須的惡魔。
當我追逐著魅魔離開地下停車場之後,濃霧裏轉眼間便現身出無數惡魔,前仆後繼地向我襲擊過來,十頭、二十頭、三十頭……
然而這種程度的雜魚來得再多,也拖延不了我的步伐。
那些惡魔甚至都接近不了我的身邊,就被我投射出去的塞壬之刃悉數轟成碎片。現在的我愈發熟練這種攻擊動作,在隻追求連發頻率的前提下,並且頻率到達峰值的時候,每秒鍾的投射次數接近三十次,而每次都會穩定擊斃一到兩頭惡魔。
很快,我就已經將自己與魅魔之間的距離拉近到了觸手可及的地方。塞壬之刃破空斬出,魅魔連忙回身,企圖用自己的武器招架。
這把武器在她如今空前強大的靈性支撐之下,已經不再是原本會被我輕易劈碎的東西了。
但,沒用。
塞壬之刃像是幻影一樣穿透了她的武器,旋即劈碎了她的鎖骨、胸膛、軀幹……僅一擊,她就被劈倒在地,再也無力回天。
她狼狽地抓著地麵,似乎怎麽也想不通剛才發生了什麽,也無法支撐起自己的身體。
其實也沒有什麽特別的,我隻是在塞壬之刃與她的武器接觸的一瞬間解除了召喚,又在下一瞬間將塞壬之刃再召喚了出來。隻是間隔無比短暫,以至於塞壬之刃像是從來沒有消失過一樣。
這是建立在自己的思考和知覺得到了超級加速的前提下才能夠施展的招數,同時也是魔人時期的我都做不到的招數。那時候的我可無法像現在一樣快速地再召喚塞壬之刃。
“怎麽這樣……”魅魔絕望地念著,“這一定是噩夢,不應該這樣的……我明明都變得那麽強大了……”
她給太多人帶去了噩夢,現在隻是輪到她了。
又或者,是她的夢終於結束了。
我高高地舉起了斧頭,隨即劈碎了她的頭顱。
——
在魅魔死亡之後,霧之惡魔也隨之解體,籠罩白日鎮的迷霧終於消散了。
對於白日鎮的幸存者們來說,自己是終於回歸了闊別已久的現實世界;而對於現實世界來說,從霧起到霧散僅僅是片刻之間。
本來像是霧之惡魔如此體積巨大的惡魔,在靈體解散之後,殘餘的靈性波動很可能還會重新聚合出一些新的惡魔來。曾經青鳥在擊殺中間人放出來的大量惡魔之後也發生過那種事件。但大概是托了劍齒那小半瓶毒藥的福,新的惡魔看上去還是沒有聚合出現。我在白日鎮裏遊蕩檢查了一段時間,便暫且放心下來。
這次的事件對白日鎮造成了極其慘烈的傷亡,居民數量十不存一,這已經是屠殺了。但是就像過去發生的無數隱秘事件一樣,這次的事件也注定無法得到世俗社會的重視吧。那些幸存的居民大多會把這次的事件當成自己人生裏不堪回首的心理陰影,隻要沒有人對他們談及,他們連回憶都會避免。即使罕見地起疑,最後也隻會自我說服,以為自己僅僅是不願意主動回顧心靈創傷而已。
我擊敗了霧之惡魔,拯救了小鎮,做成了像是真正的英雄一樣的事情……但是看著霧散之後暴露出來,血跡斑斑宛如廢棄之地一樣的小鎮,實在很難向自己炫耀,說自己成就了哪些東西。
但在回歸幸存者據點之後,目睹幸存者們劫後餘生的表情,我總算是生出了些許慰藉,以及自己拯救了某些事物的真實感。
隻是,在看著幸存者們歡呼的同時,我的腦海裏卻還是難以揮去之前目睹的荒涼和血腥的風景。
如果說將人們從災難裏拯救出來的是英雄,而我也想要成為英雄,那麽是不是也意味著,我內心的某處在期盼災難呢?
我在天台上找到了喬安,他正站在欄杆邊向遠處伸長脖子張望著,好像在用目光努力地搜尋什麽。我打了聲招呼,卻把他嚇了一大跳,估計是神經還在無意識地緊繃著。當看清楚身後之人是我,他安心地鬆了口氣。
而獵手卻是在霧散之後便消失不見了,或者說可能是逃跑了。也許是無顏麵對那些為自己所殘害的幸存者吧。我非常理解他的心情。
我站在天台上默默地等待了一段時間,接著,等候已久的足音從後方遠處響起,又在近處停止下來。
轉身看去,來者正是劍齒。在霧之惡魔死亡之後,他身上的詛咒便消失了,也恢複到了勉強能夠落地活動的地步。隻是渾身上下還纏著繃帶和膏藥,看上去還相當虛弱,右手則緊緊地握著那把劍。
“我是來取你性命的。”他簡短地說。
這一刻還是到來了。
我麵對著他,深深地呼吸著。而站在旁邊的喬安則連忙說:“等等……李多這次救了這麽多人,真的是很多人,就不能原諒他嗎?他是做過很多壞事,但應該可以將功贖過吧?就算現在還不可以,他以後還可以再救很多人。要是現在死在這裏,那些本來或許會得救的人就……”
“他把我的父親碎屍萬段,喂給了魔物。”劍齒冷冷地說,“即使他今天和明天救了再多人,我的父親也不會複活。如果他殺死了你的家人,又在別的地方救了你素未謀麵的幾百條人命,伱就會原諒他了嗎?我隻想要他償命。”
喬安還在絞盡腦汁,“但是,但是……”
“謝謝你幫我說話,但是不用再說了。”我早已做好了思想覺悟,先是阻止喬安,再對劍齒說,“能讓我寫封遺書嗎?”
“可以。”劍齒點頭。
我拿出了手機,默默地操作起來。說是寫遺書,其實遺書早在與魅魔決戰前就已經寫好了。現在隻是稍微增減幾句話,再檢查是否有錯別字而已。這樣的動作看上去有些呼叫外援的嫌疑,但是劍齒沒有阻止,隻是一言不發地審視著我。片刻後,我編輯好遺書,發送給了青鳥。
接著,我將手機關機,轉過身背向了劍齒。
他的呼吸逐漸粗重,即使不用看也感覺得到,他高高地舉起了劍,對準了我的後頸。
下一刻,破空聲從身後響起。
後頸傳來了劍鋒切入皮肉的劇烈痛楚。
然而,劍鋒僅僅是切開了一點點皮肉,就停止了下來。我感受到劍鋒離開了後頸,隨即身後響起了武器掉落在地上的動靜。
回頭看去,隻見劍齒像丟了魂兒一樣地後退著,接著落魄地跌坐在地。
“殺父仇人居然真的是個被魔物洗腦的好人……”他掩麵痛哭,“怎麽可以有這麽過分的事情啊……”
片刻後,他撿起那把劍,跌跌撞撞地離開了天台。
——
我以為自己真的會死,也做好了殺人償命的覺悟,而劍齒卻就此離開了。
或許他從一開始就處於某種強烈的糾葛之中,不知道是否應該殺死我;又或許他本來已經打定主意無論如何都要殺死我,隻是這次的事件令他發生了改觀。他最初與我見麵時散發的殺意是貨真價實的,估計後者的概率比較高吧。先前之所以沒有阻止我使用手機,或許是因為他也在期待我真的呼叫外援。那樣他就能夠重新下定決心殺死我了。
他似乎對我產生了某些誤解,以為我真的是被魔物洗腦,以為我的本性真的是個好人……然後基於某種原則性思想而放棄了複仇。但我真是如此嗎?連我自己都無法確信。無論如何,哪怕做好了殺人償命的覺悟,我其實也是不想死的。既然都活了下來,我當然不至於轉頭就從天台上一躍而下。
但是我都已經把遺書發給青鳥了……之後要如何向青鳥解釋,成為了我眼下最無措的問題。
而且即使這次劍齒沒有將複仇堅持到底,那麽下次呢?如果又出現了新的複仇者,比如刀齒或者槍齒什麽的,他們最後也會像是劍齒一樣轉身離去嗎?當然不可能那麽指望。劍齒之前的話語我也認同,無論我在別處救了多少條人命,對於那些受害者來說,都比不上自己最重要之人的命。
加入安全局成為執法術士,像英雄一樣將小鎮從危機裏拯救……這樣的經曆對我來說宛如白日之夢。
然而,就像是我結束了魅魔的夢,我的夢或許也會在某一刻被誰結束吧。
沒過多久,安全局便組織隊伍來善後了,而我和喬安則乘坐安全局的車子離開了白日鎮。在這裏發生的事情我必須回歸柳城安全局親自報告。
現在雖然是白天,但按照我們的生物鍾已經是深夜了。喬安在車上睡著了,我也趁機補了個覺,並且進入了塞壬的夢境。
塞壬告訴我,魅魔的靈體由於和霧之惡魔深度結合,靈體碎片裏混合了太多霧之惡魔的部分,整理全部記憶還需要一些時間。但如果不求全部,隻看一部分,現在就有一些能看的。她這次又有了新的花樣。因為隻有部分記憶的話就無法形成映射體,所以她要把記憶整理成書本的形式供我查看。
看著正在忙碌的她,我卻是意識到自己或許是做了也對不起她的事情。她曾經有說過,如果我變得徹底無法召喚塞壬之刃,她就會真正地消失。換而言之,如果我死了,她也會死。
或許在一些人看來我的想法過於多愁善感,塞壬之刃僅僅是武器,哪怕有著靈魂一樣的東西,也無非是我的分靈,又何必以看待獨立生命的眼光看待她呢?但是,每當我在夢境裏麵對她,都無法僅僅將其視為武器或者分靈。盡管如此,我卻險些毫無自覺地連累了她。是因為她僅僅在自己的夢境裏登場,所以我就在現實裏就無意識地忽視了她嗎?
我希望自己能夠做出無愧於自己內心的抉擇,但是,那麽做又如何能夠無愧於塞壬、無愧於青鳥?
似乎我無論如何抉擇,最終都不能夠真正地無愧於心。
塞壬顯然是知道現實中發生的種種事情,但是她沒有任何埋怨,甚至提都沒有提及,隻是默默地做著自己的工作。過了一會兒,她將魅魔的部分記憶整理完畢,遞給了我記憶的書本。
那是冊裝幀簡單的黑色書本。我將其接過,同時凝視著她,真心實意地說了一聲對不起。
“我是你永遠堅定的夥伴。”她一如既往地,古井無波地說,“無論你如何抉擇,我都會與你站在同一邊。”
我感覺她可能還是不開心的,隻是我無法從她毫無感情波動的臉蛋上讀取出任何信息。
我隻好先閱讀手裏的書本。
書本以第一人稱視角簡單地描述了魅魔從小到大的經曆。
她原本是個在某處偏僻的小鎮裏長大的女孩。大概是因為身體裏流著魅魔的血,她的美麗比起其他女孩來簡直是雲泥之別。都不需要化妝品,她隻要把臉洗幹淨素麵朝天,都足以吸引所有男人的覬覦。這種血脈也不知道是從多少代以前傳下來的,到她父母那代的時候已經幾近於無了,但到她這代似乎出現了返祖現象,她的魅魔成分變得很濃鬱。
她和她父母都對於隱秘世界一無所知,所以她也不知道自己有著非人的成分。但像她這樣的人注定無法度過平凡的一生,總會出現一些意外的隱秘事件將其卷入。話雖如此,她初次遇到的隱秘事件的規模也過於巨大了。
某一天,她居住的小鎮被奇怪的霧所吞噬,從霧裏出現的無數怪獸吞噬了鎮上的居民,也吞噬了她的父母。她僥幸地逃過一死,但諷刺的是,怪獸沒有抓到她,反而是人類抓到了她。
有兩個平時就在鎮上遊手好閑的流氓居然在趁亂綁架女性幸存者,做令人發指的事情。在這種險象環生的時候還想著要肆意發泄,隻怕他們已經瘋狂了吧。早在災難發生之前,他們就覬覦著這個在鎮上名氣響亮的女孩,而如今,女孩不幸地落到了他們的手裏,被他們關押起來,經曆了慘絕人寰的折磨。
就在她瀕死之際,又有兩個男性出現,將她從地獄裏拯救了出來。確切地說,是一個看上去平易近人、卻不知為何令她感覺恐怖的青年,和一個大約十三四歲的、俊美而又中性的男孩。然而在這時候的她看來,所有的男性都像是從地獄裏走出來的惡魔。趁著他們在轉移的過程中出現變故的時機,她突然發狂,甩開了身邊男孩的手,並且將其推倒在地,緊接著慌不擇路地逃入了迷霧的深處。
如果沒有甩開那個男孩的手,或許她今後會走上不同的道路吧。但是這個如果已經被她拋到身後了。
之後,也不知道是有著什麽特別的原因,還是純粹的幸運,她始終沒有受到怪獸的襲擊。但是這片迷霧還是令她迷失了。明明是那麽熟悉的街道,卻在濃霧中顯得那麽陌生,自己甚至無法分清行進的方向,並且逐漸地無法分清自己經曆了多長時間。
是過去了一個月、兩個月?還是過去了一年、兩年?又或者其實隻過去了一兩天而已,隻是自己以為過去了很久?
她的時間感覺徹底錯亂了。
因此,當迷霧散去的那一刻,她沒有回歸到正確的時間裏。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