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 魅魔喬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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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找到了她?”聞言,我哪裏能夠不吃驚。這與我的料想截然相反,難不成那個女孩和魅魔其實不是同一人物,僅僅是人生經曆非常相似而已?但哪裏會有這麽巧合的事情。
    我也很在意另一件事,“你是預知到有這個可能,所以才去白日鎮的嗎?”
    “也不算是有吧……”他不確定地說。
    “那麽你為什麽會去找呢?”我問。
    “我在學習術士知識的時候了解到,一些術士相信時間是客觀存在的事物,並且未來也不是隻有一條固定的道路,而是像樹狀圖一樣有著無數的可能性路線。”他說,“所以我就想到,即使那個女孩就是過去的魅魔,她也未必會在與我們失散之後回到過去‘重蹈覆轍’,而是有可能進入不同的未來。”
    這個理論也是咬血的預知夢的根基,她也認為命運有著無數分支,而她隻能預知到其中的壞分支。
    從這個理論的角度出發,與我們戰鬥的魅魔過去有可能是其他時間分支的女孩,她通過時間旅行回歸到了很久以前的分歧點,然後進入到了我們這條時間分支。因此,即使那個女孩和魅魔是同一人物,也無法證明前者一定會成為後者。
    而假設女孩真的沒有發生時間旅行,那麽她極有可能還是活著的。
    理由很簡單,在魅魔的記憶裏,她作為女孩在迷霧裏與我們失散之後,迷霧裏的惡魔一直到霧散都沒有來襲擊她。當時的她僅僅是沉浸在自己的情緒裏,而觀看這段記憶的我卻是能夠品出疑點的。根據我的推測,這多半是因為迷霧裏的惡魔將她識別為魅魔本人了。
    不過時空和命運到底是怎麽一回事,是單行道還是樹狀圖,仍然是眾說紛紜的未解之謎,現在的人類也暫時沒有能力探明這些東西的真麵目。
    “我明白伱的想法了。”我在點頭之後接著問,“那麽,既然你已經找到了她,她如今又在哪裏?”
    喬安摸了摸自己的心口,又說出了超乎我預料的話語,“就在我的身體裏。”
    他敘述起了自己前段時間的經曆。
    與我剛才以為的不一樣,他也沒有在真正意義上找到那個女孩。實際上在白日鎮霧散之後,安全局很快就把白日鎮包圍了起來,並且在列缺的指揮下對居民們展開救援工作。喬安一直都有在通過自家姐姐關注救援的進度,尤其是關注女孩的蹤跡,然而安全局時至今日都沒有發現絲毫線索。
    從這個情況來看,女孩果然還是時間旅行到過去了。
    但他還是放心不下,又親自去了白日鎮。這令我想起了自己過去的經曆。夢境裏的我就是始終對於失蹤的前桌耿耿於懷,這才會前往無名山故地重遊,為的就是解開自己的心結。喬安對女孩雖然不像是我對前桌,但那種耿耿於懷的感情我是理解的。
    災難之後的白日鎮基本上是廢鎮了,多數幸存的居民都搬遷到了外地。雖然還有些出於私人原因不願意搬遷的居民,但數量稀少到幾乎見不到人。安全局的救援團隊反倒是人數更多一些,但也已經進入了陸續撤離的階段。喬安在廢棄荒涼的街道上行走時,偶爾能夠看見正在做回歸準備的救援人員。
    也就是在那時候,他忽然看到在小街的角落處閃過了一道小小的白色影子。那些救援人員都沒有覺察到,卻叫他敏銳地捕捉到了。那白影悄悄地躲藏進了遠處的胡同裏,他好奇地跟了上去,然後看清了那白影的真麵目。
    那白影原來是團灰色的霧氣,大約拳頭大小,上麵還有一對綠豆大的黑點,像眼睛一樣眨巴眨巴地。喬安有點被嚇到了,這顯然是未知的隱秘生物。但是那霧氣團子的反應更加激烈,見有人跟進來,它像是嚇了一大跳,旋即竟落荒而逃。
    奈何它就是一團霧,逃跑也隻能慢悠悠地飄,隻比人走路的速度快一點點。見它似乎沒什麽威脅,喬安也大起膽子追了上去。它不時地“回頭”看一眼,似乎很害怕很焦急,卻怎麽也逃脫不開。看著它戰戰兢兢的反應,喬安隻覺得格外眼熟,沒來由地聯想到了那個對於他人害怕得不行的女孩。
    他甚至浮現出了個荒誕不經的念頭:難不成,它就是那個女孩?
    這要是放在以前,他絕對會嘲笑自己的離譜想法。但是經曆了那麽多事情,他對於自己的覺察力已經有所自覺。不要輕視自己的任何一個直覺,這就是他在術士道路上學習到的第一課。同時,這也是此時的他在隱秘世界裏唯一可靠的武器。
    終於在一處屋簷下,霧氣團子絕望地停了下來,又朝向了喬安,像貓咪采取威嚇姿態一樣渾身沸騰。喬安看著炸毛的霧氣團子,回憶著自己過去勸說那個女孩跟著自己走的經曆,然後試探性地,像哄孩子一樣地說:“到這邊來。我是不會傷害你的。”
    霧氣團子慢慢地恢複了平靜,它聽著喬安的話,又看著喬安的臉,像是認出來了什麽,似乎有些疑惑和不安。
    躊躇片刻,它竟慢慢地飄了過來。
    喬安見它這般反應,也有些確信了自己荒唐的想法。
    “放心,會傷害你的人都已經不見了。”他輕聲細語地叮囑,“這一次就千萬不要再離開我的身邊了。”
    霧氣團子之後真的就再也沒有離開過。
    喬安的敘述令我回想起了魅魔的記憶。魅魔曾經想過,如果當初沒有甩開那個男孩的手,說不定自己會走上不同的道路。然而對生前的她來說,那也不過是個遙不可及的夢罷了。
    之後,喬安把霧氣團子帶了回去,還取了個名字,叫“灰灰”。
    灰灰有著接近兒童的智力,雖然無法說話,但是能夠理解喬安的話語並且產生反應。此外,它還是靈體。組成它全身的霧氣和霧之惡魔的霧氣給喬安帶來的感覺相差無幾,所以他判斷,灰灰的身體應該是由霧之惡魔死亡之後殘餘的靈性波動所組成的。
    霧之惡魔是體積異常巨大的惡魔,死亡之後會有大量殘餘的靈性波動,即使從中聚合出新的惡魔也很正常,或者說沒有聚合出來才比較奇怪。我當初也擔心過這件事情,因此在殺死魅魔之後沒有立刻回到據點,而是在白日鎮裏到處巡遊。奇怪的是,當時我連半頭新的惡魔都沒有找到。如今看來,新的惡魔不是沒有聚合,隻是我找不到罷了。
    實際上,按照這個說法,灰灰其實也是惡魔,它很可能會對喬安產生不利。
    不過它從未有過那樣的動作,喬安也從未覺察出來過那樣的跡象。似乎它盡管是惡魔,卻不會對人類有惡意。然而這與惡魔的定義背道而馳。所謂的惡魔,就是對人類懷有惡意的靈體的統稱。不存在沒有惡意的惡魔。
    而接下來的推測,是喬安根據自己這段時間的觀察和研究,結合其他一些線索得出來的私人的想法。
    他認為灰灰不是以霧之惡魔的成分作為主體,而是以魅魔的成分——或者準確地說,是以“魅魔舍棄的成分”作為主體的。
    當初魅魔在轉化為霧之惡魔的同時,不得不舍棄了她作為魅魔所具有的魅惑之力。而她在作為霧之惡魔死去之後,曾經被她舍棄的魅魔成分就與霧之惡魔殘餘的靈性波動相結合,形成了灰灰。
    魅魔無比厭惡自己的魅惑力量,認為那是給自己帶來不幸的,象征著“弱小的自己”的成分,與她無意識遺忘的作為女孩時的記憶息息相關。而如今,組成灰灰的就有那些她諱忌的成分。因此灰灰不是以霧之惡魔的邏輯行動,甚至不是以魅魔的邏輯行動,而是以那個女孩的邏輯行動。
    這也就是喬安說自己在白日鎮裏找到了那個女孩的理由,他相信灰灰就是那個女孩的化身。
    雖然他的推測缺乏依據,比起推測,更加像是故事,但我倒也不是不能提供佐證。比如說,魅魔的靈體早已被塞壬之刃吞噬,如果說她還有什麽東西能夠拿來組成灰灰,那麽確實就隻有她在被我殺死之前就舍棄的“身為魅魔的成分”了。
    “魅魔曾經與霧之惡魔融合過,所以她舍棄的部分與霧之惡魔殘餘的靈性波動自動相結合,也算是合乎道理。”我說,“但假使你的推測有大半是正確的,卻還有一個無法回避的致命問題,憑什麽那個女孩的成分能夠壓過霧之惡魔的成分,占據灰灰的主導地位?”
    “這個……”喬安也說不出理由。
    反倒是我有些頭緒,或許,是因為劍齒的毒藥。
    當初劍齒準備了針對霧之惡魔的毒藥,到我手裏的時候卻隻有小半瓶了。我在與魅魔決戰的時候雖然姑且塗抹在塞壬之刃上了,但直到最後都沒有派上用場。
    那個毒藥的作用是讓霧之惡魔暫時停擺,小半瓶的劑量雖然無法對完整的霧之惡魔起效,但是對付霧之惡魔殘餘的靈性波動卻是綽綽有餘。或許就是那毒藥壓製了霧之惡魔的成分,使得灰灰在形成之後是以那個女孩的成分作為主導。
    當然,前提是喬安的推測是正確的。
    與喬安對話的同時,我也在十分仔細地觀察他。
    在變成魅魔之後,他不止是多出了角和翅膀以及尾巴,皮膚似乎也變得更加白淨和細膩了,憂鬱的表情也顯得楚楚動人,濕透了的襯衫穿在身上更是有股不似男孩的魅惑氛圍。
    我盡管對於人沒有特別的“興趣”,卻也有著正常的審美眼光。連我都覺得如此,其他人看了真不知道會有什麽想法。
    但我真正關注的不是這些,而是喬安是否對我有惡意。
    就像是我對喬甘草說的一樣,魅魔也是惡魔。雖然還沒有聽到喬安變成魅魔的原因,但是從他之前說那個女孩在他的身體裏這點來看,應該是灰灰以某種形式融合進了他的身體裏。要知道僅僅是學習惡魔知識就會被汙染精神、淪為邪惡之輩,更何況是直接與惡魔相融合?我甚至都做好了喬安趁著我聆聽的時候偷襲過來的心理準備。
    從喬安主動避開家人這點來看,他應該還保留著本心,看上去也沒有異常的表現。但如果他是在演戲呢?
    根據我的判斷,他沒有在演戲。若非如此,在萌生惡意的階段就會被我覺察到。
    “你是因為與灰灰融合才會變成魅魔的嗎?”我問。
    “是的。”他承認了。
    這倒是佐證了灰灰是以那個女孩的成分為主導這件事。如果灰灰是以霧之惡魔的成分為主導,或者隻有霧之惡魔的成分,那麽喬安也會變成霧之惡魔,而不是魅魔。這大概也是喬安之前那些推測的依據之一吧。
    他感歎,“灰灰總是黏著我,喜歡藏在我的口袋裏,但沒想到這次會直接藏進我的身體裏……”
    “是它主動對你這麽做的嗎?”我問。
    “不,起因應該是我在學習秘密知識的時候,說了一句‘如果我有力量就好了’……”他歎息,“它肯定是聽見了我的願望,所以才會進入我的身體裏。”
    他以前也經常表達出對於力量的渴望。比如說之前在後悔沒能拉住女孩的手的時候,以及更久之前身陷異空間的時候。我最初認識他那會兒,他也很興奮地問能不能變得像我一樣。
    “那麽你現在變強了嗎?”我問。
    “除開魅惑之力……沒有。”他先是搖頭,又摸了摸自己的角,“我感覺自己的身體裏有一股力量,卻無法調動它。但是隨著時間推移,我感覺自己和這股力量的相性越來越好,或許再過一段時間就可以操縱這股力量了……不過相性變好的結果就是長出了這些東西,而且還無法關閉魅惑……”
    “這些事情你既然能對我說,又為什麽沒有對你的姐姐說呢?”我問。
    “我原本是想說的。隻是灰灰畢竟是惡魔,我有點擔心姐姐的看法。但是姐姐以為我不想說,就沒繼續問我了。我也無法鼓起勇氣自己說出口。”他失落地說,“爸爸和媽媽也是,這段時間總是很關注我的臉色,我說什麽話他們都讚同,提什麽要求都滿足。我……我有些害怕,他們都變得很奇怪,和平時完全不一樣……”
    魅惑之力會扭曲周圍人對於自己的態度。
    其他人對於自己言聽計從,聽上去是很快樂,但凡事都有個度。連最親近的家人都變得如此異常,熟悉的生活環境逐漸地失控,像他那麽敏感的人當然會倍感不安。
    我看了一眼外麵,此時已經天黑了,雨卻還下個不停,水流在橋洞外垂落,空氣裏充滿了潮氣。
    喬安緊緊地抱著自己的身體,瘦弱的肩膀止不住地顫抖。
    “先回家吧,你的姐姐很擔心你。”我說。
    他猶豫再三,還是搖頭,“還是不了。”
    “那麽,要到我家裏來嗎?”我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