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1 咬血的追憶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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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渴望建立社會關係貌似是健康的渴望,然而社會關係也是各式各樣的。哪怕是“奴隸主和奴隸”也算是社會關係,也相對更加符合惡魔術士給人的印象。而像是咬血這樣的人無意識中渴望的卻居然是想要被當成人類,想要被擁抱,想要健康的社會關係。這裏麵說不定也有著她的母親以及童年時期的曲折經曆所造成的影響。
    起初,當咬血發現自己的心裏居然存在著那樣的渴望,她感受到的是巨大的恥辱。
    從小就被其他人視為人外之物還遭到種種謾罵嘲笑的她,居然會渴望被其他人當成人類溫柔對待?簡直就是豈有此理,怎麽可以允許有那種事情。
    實際上,她在作為混血惡魔出道之後便一直都在做著反方向的努力。她總是致力於逼迫和蠱惑正常的人類跟術士去模仿惡魔的所作所為,使其淪為像是自己一樣的“惡魔”,也是這種心理的其中一種體現。
    而這種心理的另外一種體現,就是她對自己做的事情。既然所有人都不把自己當成人類看待,那麽就把自己視為人外之物心懷畏懼吧。她懷著這種念頭對自己施加了會對周圍的人造成負麵精神效果的幻覺法術。
    與魅魔的魅惑之力截然相反,咬血對自己施加的幻覺法術會讓目擊者感覺她看著是人類,卻仿佛哪裏都不像是人類,繼而在本能層麵上產生巨大的恐懼心理,也就是產生所謂的恐怖穀效應。其實在二十世紀前葉她剛剛出道的時候,恐怖穀效應這種說法還沒有流傳開來,她一開始也是以報複性的動機才會對其他人施加那種恐怖幻覺,接著才在機緣巧合之下發現了那麽做確實是效果拔群。
    而除去報複外,她時刻籠罩在自己身上的幻覺也是自己弱小時期行走隱秘世界時的保護色,其中蘊含著不讓其他惡魔術士由於自己稚齡的美貌而小覷自己的用意。
    雖然在返老還童之後她使用的是自己十三四歲的容顏,但她當然不可能在十三四歲的時候就已經是超主力級術士。她真正的全盛時期其實是在二十多歲——雖說二十多歲的超主力級術士也已經足夠離譜,其中自然也有著種種不可思議的冒險和磨難,以及常人無法想象的奇遇,也使用過許許多多有著重大後遺症的手段以提升自己的戰鬥力量。那些做法為她晚年力量快速衰落埋下了伏筆,但那就是另一個故事了。
    重點在於,我這下也是明白了為什麽自己會對咬血產生性方麵的意識。
    她對自己施加的幻覺法術完全沒有魅惑其他人的意思,那種法術在落到其他人身上的時候是正常的震懾效果,而落到我的身上就不是那麽一回事了。
    有些幻覺法術能夠扭曲對象對於美與醜的認知,會讓對象覺得醜陋的東西美麗、美麗的東西醜陋。但是那樣的法術有著隱形的前提,那就是使用法術的人和中招的人在審美觀念方麵不能夠偏差過度,否則就會變成對牛彈琴。
    人類再怎麽對著野獸搔首弄姿,野獸也不會把人類識別為交配對象。當然,如果彼此都是人類,那麽即使審美觀念由於文化的隔閡而存在齟齬,也肯定有著本能層麵上的重合之處,因此那種法術一般來說也不會被不同的審美觀念所免疫。
    隻有在極少數特殊情況下,那種法術才會遭到免疫,甚至有可能遭到的不是免疫,而是被對象所擁有的頑固審美觀念陰差陽錯地扭曲成其他的效果。
    就比如說魅魔,她在對我施加魅惑之力的時候,想要強行讓我把她認知為“完美的女人”,但是說到底我對於正常的人類無法產生性意識,所以她再怎麽強調自己作為女人的完美也無濟於事。
    而咬血則截然相反,她想要強行讓我把她認知為“似人非人之物”,繼而達成震懾的效果。但是這非但不能夠震懾我,反而還會魅惑我。
    在其他人看來令人忌諱畏懼的氣質,在我看來就是魔性而又美麗,甚至會讓我在無意識裏將其與記憶裏的某個形象相對接,讓我覺得她不知為何很像是“它”。
    直到最後一刻,她被我壓在身體下麵的時候流露出來的反應實在是太像是人類,以至於連她的幻覺法術都兜不住,我也就從幻覺之中清醒了過來。
    也難怪我當初在總部裏看到她在上個世紀留下的黑白照片時,無法從照片裏麵的她感受到似人非人之物的印象。因為她的幻覺法術固然能夠使得與自己麵對麵的人感受到忌諱畏懼,卻無法做到讓數十年之後的人也通過照片間接感受到她企圖施加的幻覺,又或者現在的她雖然已經可以做到,但那時候的她還火候未到。
    我以前也有憑借自己的直覺意識到這個謎題的真相會不會其實異常簡單,但是,真相居然是這樣……
    我心情複雜地撐著自己的膝蓋,想要站起來走走,但是才剛站起來,竟一時間沒有站穩,麵朝下摔倒在了地板上。
    這是“燒魂模式”的後遺症。
    雖然沒有像是蜃樓市那時候在短時間內使用兩次大殺招那麽嚴重,但是也快要把我之前二十多天的療養整得前功盡棄了。現在我的靈體又回到了重傷的狀態,渾身上下無一不痛,甚至無法憑借著自己的力量召喚塞壬之刃。之前能夠給予咬血最後一擊還是靠著塞壬燃燒靈體碎片提供的力量。
    不過比起先前使用“燒魂模式”,現在身上的痛苦還是減輕了很多,也可以在一定程度上繼續活動身體。而且這樣的傷勢依然是隻需要靜養就可以解決的,我倒是不那麽心急。
    “還是再休息休息吧。”塞壬擔心地說,“還有,半個月以內,你不可以再使用‘燒魂模式’,否則就真的要自取滅亡了。”
    “我知道。”我慢慢地回到椅子上,稍微整頓了下自己的情緒,然後繼續查看咬血的記憶。
    咬血雖然對於自己的真實渴望感到厭惡和費解,但是出於好奇和其他複雜的思想,她也有過那麽一段嚐試正常生活方式的時光。
    但是她失敗了,也放棄了。沒有人會把她當成人類看待。如果隻是偽裝成正常的人類倒也不是做不到,欺騙別人對她來說簡直是手到擒來,但是她希望真實的自己被接納。她希望對方能夠在了解她一切的基礎上依然把她當成人類,而非當成混血惡魔來對待。
    那種事情何其困難,真正了解她的人哪裏會把她當成人類。在所有認識她的人,哪怕是在絕對效忠於她的魅魔的眼裏,與其說她是“有著惡魔之血的人類”,不如說是“人性化的惡魔”,她的所作所為就是有那麽的鬼畜和喪心病狂。就連上次她與狂信徒合作的時候,雖然是有著利益的訴求,但更多的也是想要親手參與一座城市的破滅以及十萬百萬人的哀嚎流血。
    連她自己都知道,自己不可能被擁抱。
    因此她將自己的矛盾渴望埋藏在了心底。
    隻是,就像是前麵也有提過的一樣,這種渴望就與她的破滅一樣,是由她的物質基礎決定的,絕對不是說忘記就能夠忘記。
    隨著歲月流逝,年齡增加,即使到了九十多歲行將就木的年紀,她的渴望也依然沒有熄滅,反而愈發膨脹。
    這一點就連她自己似乎都沒有覺察到,作為旁觀者的我卻是看得出來,她的渴望在她的無意識領域裏是那麽的強烈,甚至影響到了她的本性。作為混血惡魔,她理應連自己生命的破滅也甘之若飴,然而她身為人類的一麵想要活下去,至少在被當成人類,在被擁抱之前,她還不想死。
    然而,她的願望注定是無果的。
    她注定會親手殺死所有能夠擁抱她的人,在血泊裏絕望地流露出喜悅的笑容。
    不止是正在查看她記憶的我,就連她自己都分不清楚,她的願望到底是想要得到擁抱,還是想要在得到擁抱之後親手將其破滅。
    我默默地查看到了最後,也看到了她過去為什麽會覬覦“它”的斷手。但是,那個答案就與她為什麽會帶給我似人非人的感覺一樣,令我產生了“隻是這樣嗎”的念頭,一時間都不想要再多說什麽。然後,就像是合上書本一樣,我暫時地退出了她的記憶。
    我想,說不定……雖然隻是說不定,但咬血可能還沒有真正地死亡。
    她在地鐵隧道和放映廳裏襲擊我的時候都事先將蝙蝠設置在了所有我可能會出現的地方,好方便自己能夠第一時間對我出手。既然前兩次都是這樣,那麽第三次——也就是最後一次,自然也不例外。當她在亂數廢墟裏麵被我殺死的時候,她也將少量的蝙蝠配置在了外界。
    換而言之,我並沒有消滅她所有的蝙蝠。
    而且,盡管我連續打斷了她的“返程”,她配置在外界的蝙蝠卻依舊能夠通過“返程”瞬間集合在外界的某個地方,並且在之後嚐試將自己重構。
    不過她分化出去的蝙蝠數量很少,這是為了不影響到她本體的戰鬥力。
    衰朽時期的咬血之所以在初次對我使用預知夢之後能夠治療自己被塞壬之刃殺傷的身體,是因為她將對應身體部位的蝙蝠舍棄掉了,由此可見舍棄部分蝙蝠不會影響到她的生命。隻是她在衰朽時期無法靈活使用這種模擬元素化的技能,僅僅舍棄幾隻蝙蝠就會對自己的精神造成妨害,更加無法隨心所欲地分解和重構自己;而在返老還童之後,她哪怕隻剩下一成的蝙蝠也依舊能夠重構自我,還不會妨害自己的精神。
    但是她之前留在外界的蝙蝠甚至連一成的一半都沒有,就連她自己都不敢確定憑借著那麽點蝙蝠能否把自己重構出來,她還從來沒有測試過那種事情。而總是能夠感應到她是否與自己在同一座城市的我,現在也感應不到她的存在。
    她是真的死亡了,還是處於連我都無法感應到的瀕死境地?我無從判斷。
    如果是還活著,那麽,無論她跑到天涯海角,我都要把她找出來殺掉。
    感覺休息得差不多了,我便將注意力集中到了下一件事情上。
    珠暗給我留下的短信裏麵還提到了其他事情。她在臨走前檢查了洋館的各處,最後找到了數處實驗室,裏麵放著一些看上去就很重要的,很可能與傳教士的毀滅計劃息息相關的技術資料。她不知道這裏麵是否有著傳教士設置的防盜陷阱,以她的實力不敢貿然接觸。而在我與咬血戰鬥的時候,她在遠處確認到了我的優勢,認為我會勝利歸來,便把確認那些技術資料的事情委托給了我。
    耐人尋味的是,她也沒有聯絡安全局前來接收那些危險的技術資料,似乎她也對安全局懷有一定程度的疑慮。
    我回憶起了傳教士在紅手套的記憶裏說過的話。在那不知道有多麽久遠的古代,數個像安全局一樣的超級組織執行了驚天動地的種族滅絕計劃,將無法覺察隱秘之物的人們統統消滅,卻在最後使得自己人也出現了大規模的覺察力退化現象。他們的所作所為,就好像遠古時代的智人把包括尼安德特人在內的其他所有人種悉數滅絕一樣——或者說,其實兩者是同一事件?不太可能吧,那時候的人類應該還沒有發展出來文明呢。
    總之,安全局絕對不是什麽良善組織,我也不認為自己應該毫不猶豫地把那些危險的技術資料直接上交。但是就這麽留在自己的手裏也不大好,不妨之後先轉交給列缺吧,或許他會知道如何妥善處理那些技術資料。
    我找到了那數處實驗室,並且在裏麵看到了那些東西,確實有著珠暗提到的毀滅計劃資料,但還有著其他一些說不定更加重要的物品——我在這裏找到了狂信徒的部分遺產,狂信徒對於諸多學術領域的研究資料被裝在了一個個打好標簽的箱子裏。
    其中一個標有“真靈之力”標簽的箱子吸引了我的注意力。我謹慎地打開來查看,裏麵的內容物少得可憐,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傳教士的研究領域與真靈之力不沾邊,所以狂信徒也沒怎麽將那些東西留給對方。裏麵絕大多數都是我看不懂的東西,但是,也有我看得懂的部分。
    我拿起了其中一份技術資料。
    上麵描述的,是經由真靈之力實現預知夢能力的儀式法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