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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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於心一怔,問道:“可是遭了盜賊?”
    顧一方道:“說來也奇怪,錦盒上著鎖,暗櫃上著鎖,外麵還有一層櫃子,也上著鎖,三道鎖盡皆完好無損,隻是丟失了那張圖。”
    宋於心吸了口氣,道:“從通天島上來的仙子可知此事?”
    顧一方道:“待通天島降臨大陸之時,我顧氏先人曾向仙子稟報了此事,仙子歎道,此乃天意,隻教我等好生看護牌坊,若牌坊損毀,則仙界之門就此關閉,她們便不會再來了。我顧氏仙人遂向仙子殷勤討要圖紙的副本,然則仙子道,此圖僅此一份,並無副本。”
    宋於心道:“你們建造牌坊時不曾臨摹一張嗎?”
    顧一方道:“鄉民們皆是粗野之人,恐汙了仙家之物,先人們也曾臨摹過一張,一直由從中土請來的石匠師傅邱留保管著。牌坊建成後,邱師傅回到中土後再未來過,至此已過數百年,邱師傅隻怕早已做古,不知那張圖可否傳與他後人。”
    宋於心道:“待我回去報與掌門師叔,或許他有辦法。”
    顧一方深深一揖,道:“有勞小道長了!”
    那幾個被石牌坊砸死之人的家眷哭得死去活來,現場混亂不堪,宋於心皺皺眉頭道:“顧村長,咱們找個清靜之所,商量一下對策。”
    顧一方道:“到我府上吧!”
    他在前麵帶路,後麵跟著宋於心、胡改邪、任士法等,一行人離開了村口。
    ※※※※※
    那個形容落魄的中年男人行凶後,見不再有人阻攔,便大搖大擺地離開了。
    拐上一條石徑,一路傾斜而上,到了一座小山上,可見各種樹木密密叢叢,一派生機盎然之像,仿佛適才的慘狀已被隔在九天之外。
    山林幽靜,鳥語蟲鳴,一陣輕風拂過,樹梢輕搖,枝葉婆娑,隱約傳來一陣哢哢的響聲,伴隨著幾聲輕悶的呼喝聲。
    哢,哢哢,哢哢哢——
    嗐,嗐嗐,嗐嗐嗐——
    一唱一和,很有節奏。
    再走幾步,那聲音大了起來,穿過一片密林,眼前豁然開朗,是一片空地,一個少年正在拿著一把鐵劍砍著一棵一抱粗細的大樹,砍一下便“嗐”一聲,大樹上留下一些斑斑駁駁的凹坑。
    他看到中年男人到來,便停止了砍樹,臉上出現了一抹紅暈,有點羞澀地望著中年男人。
    兩人在仙來客棧見過,那少年便是十二歲的任自飛。
    中年男人走到不遠處的一棵大樹下坐下來,喝了一口酒,問道:“你在砍什麽?”
    任自飛遲疑了一下,低聲道:“在砍柴。”
    中年男人用目光掃過空地,道:“你砍的柴呢?”
    任自飛指指自己麵前的大樹,道:“還沒砍倒。”
    中年男人道:“休要騙我,那棵大樹,你少說也要半月二十天方能砍倒,放著那麽多枯木不砍,為何偏對那棵老樹情有獨鍾呢?”
    任自飛吞吞吐吐地道:“我,我,我……”
    卻說不下去了。
    中年男人哈哈大笑道:“你是在練武對吧?”
    任自飛被說破了心思,無可爭辯,臉更紅了,索性大聲承認:“是又怎樣?”
    中年男人止住了笑,又喝了一口酒,道:“你那麽想做個修道之人嗎?”
    任自飛氣鼓鼓地道:“是又怎樣?”
    中年男人道:“那你為何不拜到師門學藝?似你這般,白頭時難得寸進。”
    任自飛的神色黯淡了下來,隨手向下一甩,將鐵劍插在地上,倚著那棵大樹坐下來,沮喪地道:“沒人肯收我,都說我資質太差。”
    中年男人道:“那我收你如何?”
    任自飛眼中頓時放出亮光來,驚喜地道:“當真?”
    中年男人道:“當真啊,我騙你個小孩子幹什麽?”
    任自飛問道:“可是你會什麽呀?”
    中年男人道:“他們會的我全會,他們不會的我也會,上天遁地,開山填海,無所不會。”
    任自飛眼中的亮光更強了,道:“那你是哪門哪派的?”
    中年男人道:“死神殿的。”
    任自飛啊地驚呼一聲,跳了起來,抄起鐵劍,橫在胸前,叫道:“你是魔道的?”
    中年男人道:“我也不知是哪條道上的,你說是魔道的,那便是魔道的吧。”
    任自飛未見中年男人行凶,此時見他似乎並無惡意,便放鬆了警惕,道:“我不拜魔道中人為師,你走吧,我要砍柴了。”
    中年男人卻不走,問道:“為何?”
    任自飛走到一棵枯樹前,揮起鐵劍,劈裏啪啦砍了幾下,掉落一根手臂粗細的樹枝,道:“一朝步入魔道,永世成不了神仙,還會被世人不恥。”
    中年男人臉現怒色,但終究沒發作出來,道:“人間何等快活,為何一定要成仙?”
    任自飛又砍掉一棵枯枝,消沉地道:“凡間有什麽快樂?全是苦惱,我就是個多餘的人,沒人待見我。”
    中年男人臉上的怒色消失了,道:“那你若到了天上,也是那個神仙不願待見的多餘神仙該當如何?”
    任自飛一愣,撓了撓頭,道:“神仙寬大為懷,絕不會厚此薄彼的!”
    中年男人道:“你見過神仙?”
    任自飛搖搖頭。
    中年男人道:“那你怎知神仙不會厚此薄彼?”
    任自飛又是一愣,顯然這個問題把他難住了。
    中年男人道:“子非魚,安知魚之樂?子非仙,安知仙之苦?你若到了天上,成了那個神仙不願待見的多餘神仙,天天不快活,不想活又死不了,一旦思凡下界,便會受到天帝責罰,或貶為豬狗,和畜生奪食;或墮為妖魔,與野獸為伍,那可如何是好呀?”
    任自飛定定地望著中年男人,半晌才道:“那我也要做神仙。”
    中年男人沉思片刻,道:“那你殺了我吧!”
    任自飛吃驚地道:“我與你無冤無仇,為何要殺你?”
    中年男人道:“不瞞你說,我現在便身處天天不快活,想死又死不了的尷尬境地。”
    任自飛奇怪地道:“你方才還說人間何等快活,怎地現在又說天天不快活?”
    中年男人神色有些淒然,道:“我的女人,唉,等你長大了便會明白。”
    任自飛哦了一聲,不再理他,繼續砍柴。
    中年男人仿佛是對任自飛說,又仿佛是在自言自語地道:“我已活了八百多年,第一百年,我心心念念想著要出人頭地,每日刻苦修行,終於小有所成,在我門中算是一流的高手。
    “第二百年,我切切於心想著要長生不老,繼續刻苦修行,也終於有所成就,長生不長生尚且未知,但已達不老之境。
    “其後三百年,我先是統一了魔道六派,繼而降服了正道,縱橫天下無人敢逆,嚐遍快活,享盡繁華。
    “最後這三百年,我沒有了目標,漸覺生而無趣,便想嚐嚐死是何種滋味。我一生殺人無數,卻沒有一人能殺得了我,真是天道不公啊!”
    任自飛隻道他信口胡扯,便不理他,隻顧哢哢地砍柴。
    中年男人說完,似有些頹廢,雙腿叉開斜靠在樹上,連喝了幾口酒,歎了口氣,又道:“然則,縱使我神通廣大,法力無邊,也終不能讓天下所有的人都對我俯首稱臣,也不能讓臣服於我的每個人都真心實意,甚至不能阻止身邊人的背叛,道法雖大也有限,人心雖小卻無常。”
    任自飛仍是不答言。
    中年男人發了一會兒呆,招手叫道:“喂,那小孩,過來殺掉我!”
    任自飛停下動作,看著中年男人道:“我不會殺人,你自殺吧。”
    中年男人道:“不會殺人豈能成仙?”
    任自飛道:“壞人才殺人,神仙都是好人。”
    中年男人道:“哪個修道之人沒殺過人?哪位神仙的手上不曾沾過鮮血?殺人即度人,來吧,試試你寶劍的鋒芒!”
    任自飛低頭看了看手中的鐵劍,道:“那我不成仙了,你還是另請高明吧。”
    中年男人思索片刻,道:“我教給你一個讓喜鵲門收你為徒的辦法?”
    任自飛麵色一喜,問道:“什麽辦法?”
    中年男人道:“喜鵲門向天下發出懸賞令,誰能殺掉我,他們就讓誰當他們的掌門,同時出任正道七派同盟的盟主,到時候何愁沒人教你修道。”
    任自飛道:“我當不了掌門,更當不了盟主,沒那個本事。”
    中年男人忽然麵色一冷,狠狠地道:“你若不殺我,我便殺了你!”
    任自飛大驚失色,渾身一哆嗦,鐵劍脫手掉地,他滿臉恐慌地望著中年男人,彎腰拾起鐵劍,鎮定了一下,道:“我會武功,你可別亂來啊!”
    中年男人嗬嗬一笑,伸手憑空一抓,任自飛手裏的鐵劍便到了他手裏,和在仙來客棧裏所施的手段一樣,把劍比在眼前左右端詳,道:“是把好劍,比那臭道士的劍強多了,咦,這黎原生是何人?”
    任自飛一直以為他就是個酒鬼,酒後無聊消遣他,此時見到他使出手段,當即嚇得麵如土色,嘴巴張大,卻說不出話來。
    中年男人隨手一揚,鐵劍重新回到任自飛手裏,道:“來,殺了我!劍是用來殺人的,不是用來砍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