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林能感覺到糧食們的疏離，也大概知道原因。
    首先是高價收糧，雖然隻局限於李家村，但風聲還是傳進了他們的耳朵裏，給他們的生意造成了些許困擾。
    其次因為李林年輕，俗話說嘴上沒毛兒辦事不牢，成年人大多不信任年輕人的辦事能力，不想跟年輕同行為伍。
    最後就是交通工具和交際香煙，開摩托車的鄙視騎自行車的，抽紅塔山的鄙視抽散花的。
    這很現實也很無奈，李林做生意的本錢都不夠，不可能打腫臉充胖子再買摩托車。
    他也懶得再拿熱臉去貼冷屁股，走出人群站在水泥花壇前獨自抽煙。
    啤酒肚黃大強瞅瞅孤零零的李林，小聲說：“這個騎洋車的小年輕就是李二林嗎？”
    地中海武建彬小聲說：“就是這鱉孫，亂抬糧價胡亂搞。”
    黃大強冷笑，說：“五得利麵粉廠才收3毛，他也收3毛？我看他賣給誰！”
    武建彬說：“他之前收的是3毛2，我感覺這貨就是個傻屌。”
    有個穿正裝的女工作人員從會議室出來，拍拍手說：“會議馬上開始，請大家進場。”
    眾人走進會議室，圍著長條形的會議桌入座，主位置是正北方。
    李林挨著主位置坐，從公文包裏拿出圓珠筆和筆記本，正襟危坐等領導過來。
    工作人員拿來紙和筆，紙上是用米尺和圓珠筆畫成的簡易表格，寫著各個糧商的店名。
    李林提筆在李氏糧油經銷部後邊簽名，把簽到表遞給身邊的武建彬。
    點整糧食局局長周建軍卡點過來，大馬金刀坐在主位上，從公文包裏掏出白皮書。
    抬眼掃視會場，問會議接待員郭敏，“人都到齊了吧？”
    郭敏說：“報告周局，人都到齊啦。”
    “那就開始吧。”周建軍再次搭眼掃視眾人，眼中閃過一絲陰鷙，“武建彬同誌，你是來幹嘛的？”
    武建彬有點懵逼，扭頭瞅瞅眾人，笑著說：“周局，我是來開會的呀。”
    “哦，開會呀。”周建軍冷笑，說：“筆和本都不帶，你開哪門子的會？”
    武建彬暗叫不好，賠著笑說：“報告周局，今天來得太急忘記拿了。”
    周建軍說：“現場26個人，隻有最年輕的李林帶著筆和本？”
    砰的一聲直接拍桌子，“我要向你們傳達國家最新的糧食政策，你們連筆都不拿，一個耳朵進一個耳朵出嗎？”
    周建軍又拍桌子，厲聲質問：“你們看不起誰呢？看不起我周健軍？還是看不起國家政策？都是三四十歲的人啦，參會態度還不如一個小年輕？”
    連珠炮一般的責問，眾人被熊的抬不起頭，身為糧商誰都不敢頂撞糧食局的一把手。
    周建軍看看手表，說：“現在是10點10分，都滾出去買筆和本，10點20之前誰要是回不來，誰就給我滾回去停業整頓。”
    現場一陣大亂，糧商們爭先恐後出門，很快屋子裏就剩李林和周建軍。
    李林滿臉尬笑說：“周叔，我也去買個筆吧？”
    “你去買個錘子。”周建軍瞪眼，喝口茶葉水說：“你做的不錯，辦事態度比那些鱉孫好。”
    李林繼續尬笑，心說不是我比他們態度好，而是我比他們吃的虧多。
    上輩子做生意經常參加機關單位舉辦的各種會議，第一次參會也是因為沒有帶筆、本被領導點名批評。
    批評後還在企業微信群裏通報，喜得停業整頓半個月套餐，從那後李林隨身攜帶筆和本。
    領導們最在意的就是態度，不帶記錄工具說明你不把開會當回事，說明你不尊重領導。
    周健軍想了想，說：“你的缺點是喜歡說俏皮話，這很不好，不是所有的領導都有幽默細胞。碰見那些小心眼的，你說錯一個字就會得罪他。”
    李林撓撓頭尬笑兩聲，又被老周教訓啦，也知道自己有這個缺點，可惜江山易改本性難移。
    周建軍繼續教訓，“須知禍從口出，如果你不熟悉某個人，在他麵前就要做到謹言慎行。”
    “周叔教訓的是。”李林虛心受教，說：“我會竭盡全力隱藏自己的缺點。”
    周建軍點根煙，說：“昨天那個女娃是你的對象？”
    “是的。”李林有些無語，老周說話天上一腳地上一腳的，怎麽又扯到了柳盼娣身上？
    周建軍說：“她額頭開闊飽滿，五官明朗大氣，山根高挺鼻頭圓潤，這種麵相旺夫旺家，在古代是要當皇後的。”
    李林小聲說：“周叔，您還會相麵啊？”
    周建軍搖搖頭，說：“這種麵相的女人醋性太大，你這輩子隻能守著她過日子。”
    李林翻白眼，說：“我這輩子隻想搞錢，沒心情去亂搞男女關係，有她就夠啦。”
    這時武建彬拿著筆和本回來，賠著笑說：“周局，那個……”
    周健軍懶得理他，翻開白皮書低頭看文件，搞得武建彬坐立不安。
    糧商們陸陸續續回來，手裏都抱著筆和本，一個個正襟危坐目不斜視。
    周健軍說：“人都到齊了，開會吧。”
    會議都是無聊的，周建軍在上麵講，眾人在下麵開小差，唯獨李林仔細聽用心記。
    揣摩分析周建軍的話，聽出了國家準備宏觀調控糧價的征兆，一時間既驚訝又興奮。
    半個小時會議結束，周建軍打發走獻殷勤的糧商，“二林，去我辦公室坐坐。”
    來到辦公室周健軍默默的抽煙，沒有開口說話的意思，李林主動搭話，“周叔，你和衛生局的領導熟嗎？”
    周建軍喝口茶，問：“有什麽事嗎？”
    李林說：“昨天衛生局通知我去辦理衛生許可證和健康證，我不知道辦理流程。”
    周健軍把煙掐滅，說：“我知道了，你去忙吧。”
    李林起身告辭，出門後輕輕帶上屋門，走到一個花台前靜靜的等待。
    分鍾過去，身後有人說話，“李林同誌，你好。”
    李林轉身看見郭敏，笑著點頭問好：“郭女士您好。”
    郭敏遞給他一張折紙條，說：“周局讓你明天上午去三義鄉仇樓村，去仇萬裏家拉貨。”
    李林瞅瞅字條上的“0.35”鋼筆字，掏出記事本快速記錄，“郭姐，周叔還有其他吩咐嗎？”
    郭敏說：“明天上午帶著你的身份證、營業執照副本、兩張1寸免冠證件照，去衛生局證件科找仇千裏主任。”
    “我記住了。”李林從包裏拿一瓶健力寶遞給郭敏，誠懇的說：“麻煩郭姐轉達周叔，李林一定做到。”
    “你太客氣啦。”郭敏推辭幾下後把飲料握手裏，說：“我還有事，李老板先忙。”
    李林目送郭敏離開，去車棚裏推自行車，離開糧食局回倉庫。
    段大慶、畢坤正在打掃衛生，西統坐在柳樹下抽悶煙，李林沒看見拖拉機就知道他在李大軍那裏吃癟了。
    西統說：“二林哥，李大軍不見錢不讓拉貨。”
    李林問：“彪子跟二磊呢？”
    西統滿臉慚愧，說：“在咱家等著咱倆回去。”
    李林說：“你回去把車開回來，明天跟我去三義鄉拉貨。”
    西統滿臉猶豫，小聲說：“哥，跟我回家一趟吧，山大爺知道你買拖拉機都高興昏倒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