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夠了！”虞嫿一聲大嗬打斷了他，她垂著頭，在發絲的遮擋下看不清臉上的神色。
    暮山景下意識伸出手去，發現她的肩膀在微微抖動，手又僵在了半空中，躊躇半晌後又收了回去。
    “為什麽一定要讓我回去呢？”虞嫿的聲音顫抖著，她緩緩抬起頭，靈動的雙眼染上緋紅，“我明明更想和你們在一起，那些人族虛偽又自私，若身弱有疾便棄而遠之，稍有利益又會趨之若鶩，他們自私自利，冷漠又麻木，卻又毫不知己身的劣根性，我不想回去，不想回到那個地方去，明明和你們待在一起才是最好的，為什麽要趕我走呢？”
    她一聲聲的質問著虞琛，眼裏含滿淚水卻又沒有落下。
    周圍一時安靜了下來。
    “可真如你所說，那你在人間的爹娘呢？你會絲毫不想到他們嗎？他們也是你口中，無情無義之人嗎？”暮山景忽的上前，直直的對上了她的目光，“夜蘇和朱律兒，清雲門的那些同門，你也要一並拋下嗎？對他們毫無掛念嗎？”
    虞嫿愣住了，她看著暮山景半晌，下意識的伸出手去卻又停在了半空中，用陌生而又疑惑的目光看著他，“你你又是誰？”
    暮山景身子一怔，忽的伸手抓住了她要收回去的指尖，拉過貼在自己的臉上，深邃的目光在此刻清澈而又純粹，“還有我，我也在等著你回去，我是來接你的。”
    溫熱的觸感從掌心傳來，燙的虞嫿手心疼，但她看著暮山景的眼眸，卻移不開半分，貼在他臉上的手也忘記收回。
    “回來吧虞嫿，我們都在等著你。”暮山景抓緊了她的手，生怕他們不足以讓她拋棄這美好的幻境而永遠沉溺。
    而虞嫿在他的語氣中聽出了祈求，那是小心翼翼的期望。
    眼前仿佛閃過許許多多的畫麵，少年爽朗的笑，故意陰沉的神色，做事時認真的側臉。
    “嫿姑娘。”
    “虞師姐。”
    “有我在，別怕。”
    “虞嫿。”
    “殿下。”
    “神君。”
    “我來守前線。”
    “別怕，在千萬個輪回中，我一定會找到你。”
    “是你”一滴清淚從眼角滑下，虞嫿的手微微顫動著從他的臉頰上撫過，就連聲音也發著抖，“暮山景。”
    在她說出他名字的一刻，一縷青絲從暮山景的胸口飛出，纏繞上了虞嫿的手腕，但眨眼又消失不見。
    猛然間天上風起雲湧，厚重的雲如同墨一般，重得快要壓下來。
    虞嫿猛然醒神，立即像燙著了一般收回手，慌不擇路的看向虞琛，對上他溫柔的眼眸時，去又一怔，眸中多出許多複雜的情緒，她壓著心頭的酸楚，喊了聲：“哥哥。”
    “看樣子你都想起來了。”虞琛笑著看著她，“我們的嫿兒還是長大了。”他笑著輕拍了拍她的頭，“沒時間在這裏說了，動蕩中的幻境是最危險的，跟我來吧。”
    虞嫿胡亂的擦了擦臉，幾人一起來到了海枯崖邊，剛停下，身後卻猛然有一股力量襲來，虞琛眉目一凜，回頭一掌擋下了攻擊。
    不遠處，一道黑紅交雜的身影緩緩走了出來。
    那是一個身形與虞嫿相差無幾的身影，它的五官也還在慢慢浮現，但又像是被什麽困住，更像蒙了一層薄膜的人。
    但虞琛卻分辨得出，它身上的氣息和虞嫿竟有八層相似。
    “嗬，就是因為你，才造就的這個幻境嗎？”他手腕一轉，卻並沒有喚出來護禦，而是一把玉色的折扇，“往東兩百裏，是海枯崖的中心，中心處有一處泉眼，那是你們在此行的終點，去吧。”
    “哥哥！”虞嫿想衝過去，手腕卻又被暮山景牢牢攥住，她隻能看著他的背影，好似聽見他在霄。
    “別擔心，虞嫿，我一直都在。”
    地下傳來劇烈的抖動，從天邊湧過來一道洶湧的黑氣，人神妖魔，似乎都在朝這一點聚集。
    “快走！”虞琛大嗬一聲。
    “它也有操控幻境的力量，若是被留下，就再也出不去了。”皓桑看了虞嫿一眼，淡淡道：“走吧。”
    心頭的酸楚彌漫開來，堵的虞嫿快要不能呼吸，她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麽被暮山景拉走，直到再也看不見虞琛的背影。
    幻景的動蕩使得海枯崖的限製也不複存在，暮山景一言不發的緊緊握著虞嫿的手腕，臉色一直緊繃著，力氣大得像是能把虞嫿的手腕捏碎，而虞嫿偏偏一聲不吭，像是絲毫沒有察覺到一般，眼眶又紅又腫。
    皓桑看了他們兩人一眼，抬手一指金光護住虞嫿手腕，暮山景才回神一些，立馬鬆了點力道，看見她通紅的手腕垂眸道歉道：“抱歉。”
    “沒事。”虞嫿往回縮了縮手，將手從他手中抽出來，胡亂的擦了擦眼角淚痕，迫使自己不再回頭去看，直直的往前去，“快到了。”
    那是一口六角井，足有十丈寬，矗立在正中很是顯眼。
    虞嫿深吸了一口氣，走到井邊伸出手，原本平靜的湖麵出現了許許多多碎片般的畫麵。
    神紀三億年，緒曆，荒秋，外族持神樹枝，自太虛塔外落。
    是以友待，以音賦名，稱棨。
    然三年，察其殘害生靈，磨人骨為粉，練人魂為藥，取妖丹製香，剝皮做樂，放人血沐浴。
    遂決裂，驅之。
    “這是”皓桑皺著眉頭看著那些飛快劃過的畫麵，緊緊皺起了眉頭。
    “是真實裏最後的結局。”虞嫿紅著眼看著泛著光的水麵，哽咽的聲音中帶著強忍的平靜，“攜神樹枝來訪者為友，所以棨族才出現的時候，我們以禮相待接納了他們，但沒想到，人曆僅過三年，他們便徹底暴露了本性，他們暗中汲取神樹的靈力，為了玩樂，生取妖丹磨粉熏香，又以外神的身份，要人族上供，做人祭，但被供奉上來的人，被扒了皮做成樂器，放了血做浴池，將他們的血肉喂食給寵物，磨他們的骨做成粉入藥，就連魂魄也被煉化丹藥。”
    “被我們發現後毫無悔改之意，甚至提出要神族同他們合作，奴役下界。”
    虞嫿深吸了一口氣，“可喜愛生靈就是神族的本性，世間每一個生命的誕生對我們來說都是一份喜悅，怎會容忍他們，我們決裂了，大戰也由此開始。”
    “後來我們才知道，他們已經在太虛中遊蕩許久，許多供奉神樹的世界都毀在了他們手上，而那些神樹樹枝，就是他們的戰利品。”
    虞嫿伸出手去，緩緩閉上了眼，掌心泛起的光芒將井中那些畫麵盡數收入，曾經的一幕幕再度真切的擺在她麵前。
    她微微發著抖，忽的一隻溫暖的打手握住了她的另一隻手，一股溫暖的力量徜徉著，平息著她顫動的心扉。
    虞嫿深吸了一口氣，水中的畫麵已然到了最後。
    神紀三億年，虞曆，孟春，神棨之戰，勝。
    人曆八千年，冬，神主隕落，神族，滅。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