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12 坦白未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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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讀不回的破壞力是驚人的。反正想星是自打出生以來第一次遇到既讀不回。實際上遭到既讀不回之前以及遭到既讀不回之後,想星心中的“既讀不回”這個概念產生了巨變。
(既讀,這也就意味著讀過了。總比無視好吧)
想星曾經是這麽認為的。在被既讀不回流彈擊中之前。
挨了既讀不回一槍之後,他的思想改變了。
(……讀了之後就被忽略了……這痛苦難以置信……超乎想象……純然欲絕的絕望感……既讀不回是殺人的武器……我還有很多命……明明命數字沒有減少,但是每一秒都想死……)
下午的課就像是在地獄中。想星化作了地獄中的地藏。像是地藏菩薩,隻是坐在了自己的座位上。不,地藏菩薩不會坐著的。是站著。想星是坐在椅子上的擺出想星形狀的雕像。坐像。
想星打定主意,今天的課程全部結束之後,絕對不想做那種一動不動留在教室中的蠢事。
(這——也隻有這一點不太妥當。我不希望雪定和wack擔心自己。現在被擔心的話就糟了。或許會哭出來。真的隻有這個……)
所以,想星飛速衝出了教室,直奔廁所,將自己鎖在單間裏。
(……放學後也太常跑廁所了,我。這樣的話像是肚子很痛的人啊。肚子不疼,隻是胸口很痛。真的痛得倒不像是說謊,心口。心髒是不是出問題了,這也……)
即便是一個人坐在了馬桶上,想星也下意識地死死地攥緊手機。
(……我是在期待什麽嗎?白森同學會不會給我回信,期待這個吧。事到如今,我是不是傻了?白癡吧?既讀不回,不回,總不會某一天變成不是不回的吧。我不知道,但是不應該會有那天的。大概不會有的。不會有的呢,一定不會有的。不會有的話……)
想星左右搖晃著腦袋。向右搖——
(會有回複)
向左搖——
(沒有回複)
於是反複重複這個動作。
(回複,不回複。回複,不回複。回複,不回複。回複,不回複。回複,不回複——)
等回過神來的時候,時間已經過去很久了。
「我到底在幹什麽啊……」
想星走出了單間。將手機夾在下巴和鎖骨之間,洗著手。不定什麽時候手機會響起來。或許白森回複過來。
「沒有啊……」
離開衛生間之後,想星走向了教室。
學校裏已經隻剩下鼓足幹勁參加社團活動的學生了
(不是——)
走進教室,果不其然,羊本此時坐在窗邊最後一排的座位上,托著腮看著窗外。
想星邁步走向自己的座位。準備取書包。
(算是……工作嗎?這個。然而隻是姐姐的命令,也不是委托。再怎麽調查羊本同學——哪怕是殺掉她,都不會有報酬的。話說,工作到底能賺多少錢我也不知道。那些事情全部都交給姐姐了……)
想星將椅子拉了過來,坐在椅子上。
(要是這樣回去的話,姐姐追問也沒有什麽成果。大概我會敷衍了事報告一下,然後姐姐會生氣,我會道歉。接下來我會說下次我會好好努力,深刻反省——哇,隻是想想都煩……)
「高良縊你——」
聲音傳入耳中的時候,想星還以為是幻聽了。
為了以防萬一,想星看了看羊本那邊。看起來,羊本還是一如既往地托著腮看向窗外。
(……果然,幻聽了。)
就在接受了自己想法之後,再次傳來低沉的聲音。
「你是在和白森同學交往吧?」
「誒……」
想星說不出話來。
羊本依然拖著腮,瞥了一眼想星。視線如鋒銳剃刀劃過。
「一次也沒說過話吧?」
「誒,那個,什麽——那個……」
想星的雙手在桌下插在一起。臉在抽筋。雙腿乏力,開始搖晃。
(……確實,今天和白森同學一次都沒有說話,可是羊本同學為什麽……我和白森交往的事情在班裏早就傳開了,知道也不奇怪……吧?話說,羊本同學應該沒有一個朋友吧?實打實的。盡管如此還總是一個人留在學校——如今倒不是一個人,和我兩個人……)
「吵架了」
羊本說道。
過了一會,想星不由想,“難道說——”
(……難道說這是在問我問題?句尾沒有挑起來。原本羊本就這樣,完全沒有語氣的抑揚頓挫……羊本同學問我問題了?)
「咳咳——」
想星咳嗽了幾聲。
「……和,和你沒關係……吧……」
羊本久久地凝視著窗外。沉默,大概十五秒之久。
「是呢」
羊本嘟囔了一句,微微地點了兩次頭。
「和我沒關係」
(是吧——)
想星怎麽也平靜不下來。
(說是沒關係。怎麽想都……有點——感覺像是傷害到羊本同學的氛圍了。被我傷害到的那種模樣,我還是真心你別表現出來……)
結果,想星先忍不住了,站了起來。
拿起書包,正準備走出教室。就在出口那裏,想星停住了腳步。
(……順勢打招呼,這是不行的吧。不過。一言不發就回去了感覺又很差勁。還是打一個比較好吧。即便是覺得羊本同學會不爽,也還是稍稍打個招呼吧……)
猶豫再三,想星向右轉了回來。
「再見」
聽到了招呼,羊本立刻就將臉扭向了想星。
微微張開了嘴,她的眼神不很凶。
和想星對視一眼之後,羊本點了點頭。
「啊——再……見。」
想星不禁想要笑。忍住,走出了教室。
(……羊本同學慌了。意外的普通啊。眼神那麽差,是因為長相的緣故嗎?時常總覺得她在瞪著某人,我是在說這個吧?為什麽呢?是因為視力差,不那樣就看不清楚嗎?……)
在換鞋處換上室外鞋之後,腦殼開始痛。
(什麽都沒查到。關於羊本同學。在直接接觸本人之前,先從身邊的人開始吧。地址可以查到,初中也應該也會知道。就這麽辦吧。什麽都不做的話,姐姐會囉哩吧嗦的……)
去往車站的路上,想星製定了調查計劃。不過因為提不起勁,總覺得看不見計劃的輪廓。
(嘛,隨便做做就得了。姐姐大概率會生氣,導師和再說吧……)
在站台上等列車的時候,口袋裏的手機響了。鈴響的一瞬間,想星被嚇了一大跳。
(……嘛,是姐姐吧。大概是姐姐。不會有回信的,再怎麽說也該死心了……)
想星歎了一口氣,從兜裏掏出了手機。
「哇啊……!」
想星不覺叫出聲來。站台上等車的人們齊刷刷地望向了想星。
「抱、抱歉……」
想星一邊道歉一邊離開的等候列車的隊伍。站台上長椅是空著的。想星坐到了長椅上,重新審視著手機。
「……白、白森——不,明日美的回信……這個……」
心髒暴跳,躁動不止。想星打開了le的畫麵,仔細閱讀文字。
對不起無視了你,能聊聊嗎?
「──……突、突然?……這個、這個……」
想星反複讀著白森的留言。心髒驚悸不安,倒不如說,心跳越來越劇烈了。
「聊、聊……——啊」
抱著孤注一擲的決心,想星滑動手指,給白森回複了信息。秒速既讀。回複也跟了過來。
你現在在哪?
「那個,那個,車站——哇,已經回信了嗎?」
司町?車站裏嗎?
「現在我在站台上……」
那等我五分鍾好嗎?
「五分鍾?當然ok——那個。誒?五分鍾?也就是說她在附近嗎?誒?要過來嗎?白——不,明日美嗎?來這裏?誒?……」
想星在長椅上跪坐下來。
「不,不對、這是完全錯誤的行徑……」
盤膝而坐。
「——這也是錯的啊。普通做好就行了吧……對吧?怎麽辦?站著比較好嗎?到底坐著還是站著?糟了,我好像在出聲嘀咕。顯得超奇怪的吧,周圍的人會害怕的……」
就這樣,左也不是右也不是之間,五分鍾過去了。大概五分鍾剛過。
是白森。她出現在站台上。
想星連蹦帶跳地從長椅上蹦了起來。
舉起右手,舉到一半又放棄了。
白森一路小跑到了近前。應該知道想星在這裏。但是白森低垂著雙眼,並沒有看想星的臉龐。
「大概超了五分鍾一點呢。」
白森的第一句話就是這個。垂著頭,就那樣盯著想星的腳邊。
「正正好好是五分鍾。」
想星聲音顫抖著回答道。
(──我該道歉的吧。首先要道歉。我要道歉。道歉。怎麽——道歉呢?該說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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麽道歉的話才好呢?反正我是必須道歉的。這點是沒錯的……)
白森的視線移向了剛才想星坐的長椅上,示意了一下。
「坐嗎?」
「啊……嗯,遵命……」
聽到想星畏畏縮縮地回答瞬間,白森稍稍笑了一下。隻是讓白森笑了一下,想星就興奮不已。
(……不是,還沒有得到她的諒解呢……)
想星心裏對自己這麽說著,坐到了長椅上麵。白森也坐了下來。
這是一張差不多可以坐4到5人的長椅。白森坐的位置大概距離想星50厘米左右。
(……原諒我……得到諒解?但是,特意來和我說——)
「那個」
就在想星打算開口的同時,白森開口了。
「我有個問題想問你」
「啊……」
「嗯?」
「不,不,你問吧……」
「啊,嗯。」
白森低下了頭。用鞋跟敲擊了幾下地板,隨後,深呼吸——
「想星……你是對我說謊了吧?」
「說謊……——」
想星緊緊地閉上了眼睛。
(說謊……了呢。因為我不能說出真相。不可能說。但是,這不能成為借口。即便是不是真心想要說謊,謊言終究是謊言——)
無法睜開雙眼。如果可以的話,想星覺得自己什麽也不想看。
「我……說謊了。十分抱歉。」
「果然。」
白森說完之後就沉默下來。
列車進站,乘客上上下下。列車出站。
想星惶惶然睜開了雙眼,悄悄地窺探著白森的表情。
白森依然垂著頭。沒有哭泣。嘴唇微微張開。肩膀耷拉著,看起來顯得疲憊不堪。
「白森……同學?」
聽到想星的稱呼,白森臉一下子鼓了起來。明顯呈現出了“不可以”的模樣。
「稱呼方式!」
「……對、對不起。」
「說謊是不行的!」
「是……是的。」
「非常,非常討厭。我很討厭被騙。」
白森看起來既像是在微笑,可又像是馬上就要哭出來了。
「我是單親家庭。家裏隻有媽媽和我」
「原來……」
「在我小學六年級的時候,爸爸和媽媽離婚了。不知道現在過得怎麽樣,音信全無。」
「那個……想要聯係嗎?」
「嘛,差不多就是找一找熟人,試著找一下看吧。差不多就是這種程度了。」
「想見麵嗎?和父親?」
「說不清楚」
白森歪著頭想了一下,微微一笑。
「那個,該怎麽說呢?是一個超沒調的人呢。對媽媽也好,對我也好,絕對不會生氣。還帶著我們到處去玩。」
「不錯的父親……呢。」
「我喜歡爸爸。」
白森身體微微前傾,用雙手抱住了自己的雙肩。
「不過真的是個大騙子呐。各種小謊言,滿滿地。說什麽幾點幾點能回家,然後就不回來了;約好了明天要做什麽,卻毫不在意地爽約;還有,雖然亂糟糟的,但他有好幾個名字——」
白森的父親有好多外號,隆仔、弘仔、正仔。每個名字的職業、年齡等都不同,構築了不同的人際關係。隆仔和隆仔的朋友借了錢,弘仔有弘仔的交往對象以及外遇對象。正仔在賽馬場和柏青哥店裏麵有很多很多朋友。
當然,這樣的多重身份的生活肯定是無以為繼的。隆仔的謊言露餡的話,弘仔的謊言、正仔的謊言,都會連鎖產生破綻。
「我的爸爸是不是很離譜?其實欠的錢也沒那麽多,還有辦法。我覺得他就是個騙子。但是,我沒想到能到那種程度呢。很糟糕呐」
想星既不能讚同,也不能否定,隻好默默地聽著。
白森上半身俯低,繼續說著:
「媽媽似乎也感到很奇怪。我呢,完全、完全被騙了。當然的吧。這讓我很受打擊。而且,最終——」
「嗯」
想星附和了一聲。
「最終……」
白森重複了一嘴,重重地歎了一口氣。
「最終爸爸走的時候,明明都和我說了會回來。還和我拉勾勾約定了。結果走了以後就再也沒回來。爸爸他到最後都在說謊。騙我,然後就消失了。」
(──是個很差勁的父親)
想星感覺不到自己身體內血液的流淌。
(我,也是一個很差勁的家夥……)
列車再次進站。
從車上有乘客下來。
在排隊候車的隊列中,有羊本的身影。
而且,羊本還將目光聚焦在白森和想星的身上。
羊本注意到了想星的視線,轉頭向前。隊伍動了起來,羊本也夾在其中上了車。
「一定是發生了什麽事情吧?」
白森的聲音被列車啟動的聲音遮住了一些。
載有羊本的列車離開了。
列車徹底出站之後,站台上陷入了一種奇妙的寧靜當中。
「如果能正常對我說的理由肯定會說了吧?正因為對我沒法講,所以想星才會說謊的吧?」
白森像是在說服自己一樣。或許,每一次父親說謊的時候,她都是這樣勸自己接受的吧?
「說,說了的話……」
想星渾身顫抖。出了相當多汗水。
「說,說了的話……說出來的話……」
白森挺直身體,望著想星。
那白皙的皮膚上從來沒有濺上過一滴血吧?
她的眼中,也不會映入額頭中槍,動彈不得的屍體吧?
(──會怎麽樣?)
如果將秘密告訴白森,會怎麽樣呢?
高良縊想星其實是一個殺手。為了金錢殺人。是一個暗殺者。
也不是濫殺。值得想星動手的人,不是殺人犯,就是平時滿不在乎命令人殺人的家夥。
(所以,對一般人來說——我並不是很危險的人物……也不用那麽害怕。至少,我是不會殺你的,沒問題的——我說這些?)
星期天想星去做什麽了?當然,你叔叔沒有死。
(那天啊,我也去殺人了。但是沒殺成。獵物被人搶走了。你覺得誰會這麽做呢?……)
沒想到吧,不瞞著你了,商業對頭居然是同班同學。
(羊本同學呢。羊本朽奈。那個和任何人都不說話的怪同學,是我同行。我這麽一說,你能相信嗎?我殺過很多人。這份工作,我從十一歲的時候就開始做了——也就是說啊,是的,白森同學……明日美的爸爸還沒離開的時候我就開始殺人了)
如果就此坦白的話,會怎麽樣呢?
「說、說了的話——」
相信將手放在了腿上。身體停止顫抖。汗水也漸漸退去。
「會給明日美添很多麻煩。所以我不能說。請原諒。」
「是嗎。」
白森的聲音十分纖細。
「我知道了。但是就算是這樣也不能說謊。就算是不能說理由,但是我還是希望你能直說“不能去”」
「是呢。我是該這樣做的。」
脈搏恢複了,身體中間沒有一絲力氣。想星冷靜了下來。
(換句話說,這個——就是要說分手了吧。說是交往,但幾乎沒做過像樣的事……盡管如此,白森先生為了不讓我們的關係曖昧下去,為了幹脆利索的了解創造了直接對話的機會。真是一個很可靠的人——)
「在車輪町站相遇的時候——」
白森說到這裏,撲哧一笑。
「是不是嚇了一跳?」
「嗯,真的嚇死我了。」
「嚇到你了很抱歉。」
白森的臉上仍然掛著笑容。她笑起來的時候,雖然不是很明顯,但還是有淺淺的酒窩。
(……為什麽要這樣笑著?)
想星多少有些不知所措。
(這算是分手的話……差不多說到這裏就該結束了吧?……)
「在那個地方——」
白森又彎下腰,用手壓住了雙膝。
「或許,不過呢……哪怕隻有一瞬間也好,我就想看看你的臉。我就在想這種事情。像個傻瓜一樣。」
「不……」
想星搖了搖頭。用力,搖了好幾次。
「哈哈哈,那也不是什麽傻瓜——不是的吧……」
「實際上讓你看到了吧?」
白森眯起了眼,露出了牙齒。像是在嘲笑想星,又像是在掩飾害羞、
(咦?……)
想星覺得有些腦袋鏽死。
(怎麽個情況?誒?這不是在分手的氣氛啊……莫非我錯了?又搞錯了?……)
「下一次」
白森說道。
想星眨了眨眼。
「下,下一次……」
「下一次不要放我鴿子了!」
「好的。」
想星秒答,隨後陷入了混亂。心髒高速地跳動著。胸口好痛啊。
(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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