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蓋聶的理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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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蓋聶與衛莊不同。
    衛莊加入鬼穀在蓋聶之後,因為天資聰慧,且心性果決,學習鬼穀縱橫之法速度奇快,被上一任鬼穀子誇讚有“蘇秦之風”。
    鬼穀派所學的核心奧義,在於“抉擇”二字。
    世事如同棋盤。
    若遇問題,應果斷做出選擇,或橫或縱,當斷則斷。
    這種果斷也是鬼穀弟子必學的一課。
    曾經在鬼穀派的某一次考核中,上一任鬼穀子分別將兩人綁在一條通道的兩頭,又分別有兩頭玄虎同時朝著兩人攻擊。
    以當時衛莊與蓋聶的實力,兩人最多隻能選擇救下一人。
    這場考核中,看似是在考核兩人選擇營救哪一人,但實際上卻是在考核兩人做決定時的果斷之心。
    而那場考核中。
    衛莊毫不猶豫選擇救下其中一人,並且將攻擊另一人的玄虎一起殺死,算是幫另一人報了仇。
    反觀蓋聶卻因為遲疑猶豫,導致最後一個人也沒有救下來。
    如果單從這場考核的結果來看,衛莊這位師弟顯然在鬼穀之道上,已經超越了蓋聶這位師兄。
    然而事實真的如此嗎?
    答案可以說是。
    也可以說不是。
    因為單說鬼穀之學的話,衛莊確實已經超越了蓋聶。
    可這並不代表蓋聶輸了,準確來說,早在衛莊加入鬼穀派的時候,蓋聶的所學思想就已經隱隱跳出了鬼穀一道,開始走向了另一條道路。
    鬼穀的縱橫之學,是兩條注定對立的道路。
    也就是說。
    從這條路往下走,結局隻會有兩個。
    成功。
    或是失敗。
    而要是將縱橫之學擴大到整個天下,一旦鬼穀弟子入世,意味著當時的亂世之中,必然會有國家取勝,也必然會有國家敗亡。
    勝和負。
    這本是蓋聶最初加入鬼穀時,學到的一個最簡單的道理。
    但是後來隨著蓋聶所學越多,思考的也越深入,他突然發現了這個天下間,另一個鬼穀子從沒教過他的道理。
    那就是:
    這個道理其實很小的時候,蓋聶就已經有所感悟,但卻一直沒能形成體係。
    直到在鬼穀求學,他才總算發現了這個天下之中,存在的另一個重要病症。
    那就是春秋戰國數百年間。
    各諸侯國相互亂戰,都是各有勝負,雖各有所失,但也各有所得。
    可唯有世間的黎民百姓卻從來沒有贏過,他們總是在輸,也總是在受苦。
    自從悟出這一點後。
    蓋聶就迷茫了,同時話也變少了。
    他想不通,明明大家都是人,為什麽卻不能互相幫助,反而要相互爭鬥,相互欺壓,甚至能夠持續數百年而不停歇。
    那是頭一次。
    蓋聶對自己所學的“縱橫之道”,產生了質疑。
    不過這一切在當時的衛莊看來,卻隻不過是蓋聶的軟弱與逃避之舉罷了。
    ······
    不久後。
    蓋聶與衛莊相繼學成出師。
    當時的衛莊依舊滿懷爭鬥之心,毫不猶豫選擇加入了七國中最弱的韓國。
    目的很簡單。
    就是想要以弱擊強,以這樣的方式來證明,自己已經全麵超越了蓋聶這位師兄。
    而蓋聶則是加入了七國中最強的秦國。
    但他的目的卻不是為了擊敗衛莊這位師弟,此時的他已經跳出了“勝負”的概念。
    當時的他隻是在做一個“實驗”。
    於是當時的蓋聶傾盡全力,幫助嬴政擊敗其餘六國,順利完成了統一。
    但······最終的結果卻和蓋聶想象中並不一樣。
    天下一統後。
    戰爭依舊沒有消失。
    或者說。
    明麵上的戰爭確實已經消失了,但鬥爭與壓迫卻並沒有消失。
    即便天下一統,蓋聶所期待的那個“人與人相互幫助”的和諧世界,依舊沒有到來。
    僅僅隻是統治者與被壓迫者的主體稍微更換了一下而已。
    曾經是各國的權貴、地主、宗族壓迫著普通人。
    而今則是變成了秦始皇嬴政。
    屠龍者終成惡龍。
    這個道理就這麽活生生上映在了蓋聶的麵前。
    這些年來。
    除了秦國境內,其餘被秦國攻打下來的六國黎民,生活質量比起過去,其實並沒有太大提升。
    雖然有墨君的幫助,但這些年嬴政忙著建造各種類似於長城、靈渠、秦直道···等等基建設施,征發了各國大批黎民以及曾經的六國俘虜進行徭役。
    雖說以如今秦國的國力,自然不至於讓這些徭役和原曆史中一樣,有的甚至連飯都吃不起,最後活活餓死在徭役之中。
    這種事墨君也不可能答應。
    甚至如今那些修建長城的人裏麵,除了那些六國俘虜,剩餘征調的民夫每日工作不僅有足夠的糧食供應,而且還有工錢可以拿。
    雖說錢不算多,但比起原曆史中的情況,已經好了太多太多。
    但僅僅如此。
    顯然並不是蓋聶希望看到的。
    若是按照後世語言,那就是:無論是奴隸製度還是封建帝製,本質上都是上層對於下層的壓榨,隻不過一個重一些,一個輕一些而已。
    可無論是輕是重,這樣的天下都和蓋聶心中的世界相差甚遠。
    所以最終,蓋聶選擇離開了嬴政,也離開了秦國。
    如果以墨君的眼光來看,蓋聶的行為其實也算不上叛逃,如果放在後世的話,他這頂多算是“辭職”而已。
    但在如今的製度下,他這種未得“老板”允許便直接辭職的舉動,等同於背叛。
    尤其後來他還和荊軻的兒子湊到了一起。
    自然而然。
    哪怕隻是為了君王的威嚴,嬴政也得派人去追殺他。
    在墨君來看,蓋聶的這一行為很難用“對錯”來進行評判,因為他就像是一個純粹的理想主義者,想要在這個狗屁世道努力尋求一個理想主義者的答案。
    他的理想顯然並沒有錯誤,因為這樣的“大同社會”、“所有人都能共贏”的時代,哪怕放眼兩千年後,也依舊會被很多人所追尋。
    但他的錯誤卻也是因為太過理想主義,因為這樣的社會,即便是兩千年以後,依舊沒能被人創造出來。
    更不用說眼下這個才剛剛從奴隸製進入封建社會的時代。
    在這一點上。
    自己其實比不上蓋聶。
    這一點自始至終墨君都很清楚,他很清晰的知道,如果不是開掛,那麽以自己原本的能力,放在如今這個時代,隻會成為亂世中掙紮的一員。
    即便是現在,墨君想的也隻是讓這個時代的人,可以生活的更好一點。
    僅此而已。
    所以墨君有時候也想看看,看看蓋聶最後究竟能不能尋找到那個“答案”。
    雖然他感覺希望很渺小,但試試也沒什麽壞處,反正也不用他花費什麽成本。
    這也是從知道蓋聶叛逃秦國之後,墨君一直都沒怎麽在這件事上過多關注的原因之一。
    ······
    不過話又說回來,除了墨君之外,實際上蓋聶的叛逃在秦國本來也沒多少人關注,否則嬴政真的有意追殺他的話,直接調動一支大軍,配合秦國的情報機構和這些暗殺組織。
    當今世上。
    多的不敢說,但至少在秦國領土之中,根本就沒有人能夠逃得了。
    但事實上不管是追殺蓋聶,還是對付所謂的諸子百家的謀逆分子,都隻能算是秦國的小打小鬧而已。
    目前來說。
    對外秦國的大患乃是北方的匈奴,與南方的百越之地。
    對內的主要目標,還是曾經的一些六國餘孽,以及一些從秦國內部開始爆發出來的隱患。
    比如說:軍功爵製度。
    這套製度是曾經商君變法的核心,也是促使秦國一躍成為七國最強戰力的“大功臣”。
    正是憑借這套製度,才使得如今的秦國一統天下。
    但這套製度雖好,可卻隻適用於亂世。
    這套製度的本質就是拿敵人的地盤和錢,來賞賜戰後立功的士兵。隻要能夠打下敵人的地盤,那麽這些地盤的資源和土地,都會被賞賜給那些立功之人。
    但如果打不下來,那也就沒有功勞,自然什麽賞賜也不會有。
    做的就是一手無本買賣。
    某種意義上來說,這就是一種另類的“畫大餅”。
    不過區別在於。
    這種大餅是能夠兌現的。
    但這在以前倒是能用,可是現在不行了。
    如今秦國的對外戰場主要有兩處,分別是北方草原上的匈奴,和南方崇山峻嶺之間的百越之民。
    以如今秦國的兵力,打這兩個地方的敵人,那就跟爸爸打兒子差不多,隨手就能按在地上摩擦。
    可問題是,打贏了以後呢?
    這兩個地方在當下都屬於“寸草不生”的險地,這種地方就算打了下來,秦國也沒辦法治理啊!
    換句話說。
    打了也是白打。
    可軍功爵製度又規定,打了勝仗就有賞賜。
    如此一來。
    當下的百越和匈奴,簡直就像是遊戲裏的一個固定刷怪地點,可以無限刷取功勞,可卻得不到什麽收獲。
    如果這樣持續下去,光是一個軍功爵製度,就能活生生拖垮整個秦國。
    所以軍製改革,可以說勢在必行。
    隻是一個國家實行多年的軍製,並非想改就能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