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鍾樓之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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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為一座古老的城市,都倫市中心的建築比周邊更加古樸厚重,更富有年代感。林立的建築高低錯落,彼此掩映,讓城市充滿了一種立體的美感。
都倫藝術館背靠著都倫河岸,麵前就是幾棟大樓,沿著縱橫交錯的街道繞過大樓再向前一兩公裏,視野驟然變得開闊,出現在麵前的是一個大型廣場,廣場正中豎著一座鍾樓,石頭鍾樓造型古舊,高聳入雲,樓頂的鍾盤上,指針早已停轉,歪歪扭扭的掛在半空中,透出一股破敗淒涼。
鍾樓下細上粗,下部僅僅是繞塔盤旋的樓梯,隻有頂部的牆上有可以容身的房間,幾扇窗戶開在樓頂的外牆上,幾根長繩從不同的窗戶裏順了出來,一直延伸到地麵,隨時可以供人攀爬上下,另外還有兩根長繩斜著伸出窗外,一直係到附近的地麵建築上,讓上麵的人不至於被困在鍾樓的範圍之內。
大篷車就在鍾樓下的廣場上鎖著,旅人們則已登上了鍾樓。
樓頂的房間很大,雖然裏麵全是鍾表的零件,但這些零件都集中在頂部,地麵還有開闊的空間,足夠四人在裏麵生活了。尤其是房間的幾扇玻璃都還少見的完好無損,外麵的霧氣和塵埃無法入侵,這讓屋子裏相對幹淨的多。
時間已晚,邊緣的光線越來越昏暗,血色的霧氣也越來越濃,毫無疑問,邊緣的夜晚又要來了。隨著夜色的逼近,沉悶、壓抑和恐懼的氣氛越來越重,古怪的邊緣詭物們揮舞著扭曲的肢體,在周圍建築的陰影裏蠕動爬行,零零星星的變異體不知從哪個藏身的角落裏鑽出,在廣場的四周漫無目的的遊蕩,越來越濃的霧氣裏,偶爾傳來的怪響和尖銳的嘶吼聲,在寂靜的邊緣裏格外刺耳,猶如地獄裏亡魂的哀嚎。
然而隻有一牆之隔,高塔之上,鍾樓之內,房間裏卻風平浪靜,安寧祥和。
一團篝火在鍾樓正中點燃,橘色的光灑向四周,為昏暗的房間籠上了一層溫柔的色彩,跳動的火焰劈劈啪啪的響著,散發著暖洋洋的溫度,帶來安全與舒適的感覺。火焰周圍,幾張厚厚的皮革已經繞著篝火鋪好,毛皮柔軟蓬鬆,躺上去如墜雲端,讓人身心都能放鬆下來。
房間角落的陰影裏,被布簾圍得嚴嚴實實的,淅瀝瀝的水聲從布簾背後輕輕傳來,一個高挑窈窕的身影,正在布簾後晃動,因為光線方向的問題,身影顯得非常模糊,實在是讓人充滿了遺憾。
嘩啦一聲,潑水聲從高到低,迅速遠去,隨後布簾一挑,莫妮卡端著個空鐵盆,挽著濕漉漉的長發,光腳踩著高跟鞋,帶著淡淡的溫熱清香,從簾子後走了出來,順手撤掉了布簾,這才走回了篝火旁邊。
其他人正坐在篝火旁。
巴布身上的髒汙和黏液也已經洗淨了,此時正盤腿坐在火堆前,手裏擺弄著一副不知從哪裏翻出來的紙牌,紙牌很舊,但並未糟爛,還可以正常使用,此時一副紙牌在巴布手裏穿花蝴蝶一樣飛舞,在空中彼此交錯,卻始終處於控製之中。
朱蒂身在火堆的另一側,靠坐在獸皮上,懶洋洋的舒展著雙腿,腿上的繃帶剛剛已經拆下,長袍下露出瘦弱蒼白的小腿。小腿上那些潰爛的傷口已經結痂,黑乎乎一塊一塊的,雖然看著觸目驚心,但實際上這是痊愈的先兆。她的大腿上攤開一本厚厚的手寫筆記,臉上帶著方方正正的黑框眼鏡,手裏還捏著羽毛筆,如果忽略臉上身上的繃帶,倒是頗具書卷氣洗。但此時她的注意力卻被巴布手裏飛舞的紙牌吸引,托著下巴在一旁看著,安安靜靜的,但興致盎然個。
兩人一左一右分處火堆兩側,而小安娜就身在火堆邊。小家夥身上也變得幹幹淨淨,頭發濕漉漉的,看起來比平時更可愛了一些。小家夥此時正蹲在篝火旁,麵朝著篝火上咕嘟咕嘟冒泡的大鍋吸鼻子,眼神裏滿滿都是期待,像是恨不得自己鑽進鍋裏一樣。不過,即便被大鍋吸引,她還是會不時的抬起頭,對著掛在一旁的手包隔空聞一聞,臉上全是警惕的神色。
噗魯噗魯,又是一連串氣泡,從小安娜眼前的大鍋裏冒出,同時擴散出來的,還有難以抵抗的食物香氣。
雪白的濃湯表麵,漂浮著薄薄一層透明的油脂,油脂下麵,大塊大塊的雞肉,隨著翻滾的濃湯載沉載浮。雞肉白白嫩嫩彈性十足,褐色的雞皮覆蓋在表麵,雞皮下米黃色的脂肪看起來就像半透明的果凍一樣,跟著雞皮一起來回抖動,誘惑力十足。
白嫩嫩的是雞肉,黃糯糯的是土薯,土薯被燉的軟爛,看著就已經柔軟如沙,裏麵的澱粉和糖分早已融入了湯裏,讓湯汁變得不僅濃稠甜滑,而且色澤亮麗。
莫妮卡悠然來到鍋邊,一手挽著頭發,一手拎起湯勺慢慢攪拌著濃湯,隨著她的動作,原本被雞油封住的香氣瞬間冒了出來,迅速向四周擴散,雞肉的鮮香,土薯的甜香,調味料的濃香,幾種香氣混合在一起,不可阻擋的充斥了鍾樓裏的每一處角落,一時間,房間裏的人呼吸同時加重,每個人都在重重的吸氣,像是集體鼻塞了一樣。
莫妮卡卻撇撇嘴,又撒了一把鹽進去,攪拌幾下盛起一小勺嚐了嚐,這才滿意的點點頭,想了想,把大湯勺順手塞進了小安娜的手裏,小東西立刻喜笑顏開的抱住了湯勺,兩手捧著勺子,湊過去小口小口抿著裏麵的湯汁,不時對著空中哈幾口熱氣,但再燙也繼續堅持,就連一旁的手包都忘記了。
莫妮卡揉揉安娜濕漉漉的頭發,一回頭,剛好看到巴布兩隻手裏的兩摞紙牌對衝到一起合成一摞,整整齊齊的躺在了他的手裏,整個過程確實令人眼花繚亂賞心悅目,不光莫妮卡,就連一旁的朱蒂,都忍著傷口的限製鼓了幾下掌。
“真不錯,幹脆漂亮,看的眼都花了。”莫妮卡讚歎道,“不過這東西很像結界師的卡片啊,嗯,就是以前伊芙手裏那種,沒見你也有啊,你從哪裏找到的。”
“他剛才不放心,怕上麵的機械層裏還有藏起來的詭物,又上去仔細檢查了一遍,據說是順便從雜物箱裏找到的。”朱蒂很隨意的解釋道,“拿下來以後玩了半天了。”
莫妮卡抬頭看看,頂棚很高,是一層網格狀的金屬組成的地板,由幾道狹窄的金屬階梯通向上層,透過網格,可以清除的看到上層那些大小不一的齒輪和鏈條皮帶,剛才進來的時候雖然檢查過一遍,但陰影處和隱蔽處很多,確實有必要再……等等,透光的……網格?
莫妮卡看看頭頂的網格,再看看自己剛才洗澡的位置,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突然閃電般的伸手,朝著巴布的耳朵就揪了過去。
然而突襲落空了,巴布像早有準備一樣,看也沒看,抱頭就地一滾,讓開了莫妮卡的偷襲,一手捂著耳朵,笑眯眯的站了起來,得意洋洋的說道:“嘿嘿,我就知道你要……痛痛痛。”
他很遺憾的隻用了一隻手捂耳朵,於是,動作不比他慢的莫妮卡迅速追上了他,揪住了暴露在外的另一隻耳朵,用力一擰,擰的巴布曲著腿,跟著她的手轉了半圈。
“死小孩,不學好,我看你是又想挨打了。”莫妮卡熟練的揪著巴布的耳朵擰了幾圈,齜牙咧嘴的說道,“我讓你找紙牌,我讓你透光的,我現在就把你變成鄧肯先生,以後就不用蹬車了,以後就把車套你身上,你就和鄧肯先生一起拉車吧。”
“耳朵,耳朵,耳朵要長長了,痛痛痛,鬆手鬆手,嗚呼呼,好痛好痛。”巴布終於從莫妮卡的魔爪中掙脫,揉著紅彤彤的耳朵抗議道,“耳朵都要被你揪下來了,我又不是故意的,我也沒想到啊。”
“嗯?所以你真的……”
“沒有,絕對沒有。”巴布果斷的用力搖頭,語氣肯定的說道,“這麽黑,怎麽可能看到呢,對不對。”
“哼,死小孩,我才不管你看沒看到。”莫妮卡咬著嘴唇瞪著眼,朝巴布揮了揮拳頭,“看你以後還敢不敢幹壞事。”
“我說你們兩個,在每日例行之前是不是先注意一下,這裏還有個圍觀的人呢。”來自角落裏的幽幽歎息,打斷了兩人的調笑,朱蒂正靠在一旁托著下巴,無奈的看著他倆,“另外,雖然很不想打擾你們,但我必須提醒你,莫妮卡,燉菜快糊了,我覺得一會吃不上這鍋燉菜,那孩子會哭給你看的。”
“咳咳。”兩人臉上都是一紅,幹咳幾聲,尷尬的別開視線。巴布訕訕的返回自己剛才的位置坐下,一隻手無意識的在切著紙牌,看著眼前的一切一時有些出神了,跳動的篝火,噴香的濃湯,期待的夥伴,忙碌的女人,很奇怪的組合,這一刻卻顯得格外協調,巴布眼中所見,隻覺得心裏莫名的升起一股暖意臉上的笑容也變得更加柔和了。
鍋暫時還沒有幹,不過莫妮卡也不再嬉鬧,回到爐火邊,舀了一碗放在安娜麵前,又盛出有意準備的兩個大雞腿放進她的盤子裏。離開東穀城的時候,雖然堅持著沒有接受新任城主一家的賞賜,但各種日常物資被塞了半個背包,光整雞就帶了二十隻,兩隻雞腿根本不算什麽,幸虧商隊有防腐的手包,不然這些東西早就腐爛了。因此,四人也隻能很奢侈的努力消耗著食材,也算是一種幸福的煩惱了。
“小家夥好像還是很緊張。”安撫住流口水的小安娜,莫妮卡又給大家各自分配好食物,這才在巴布的身旁坐下,捧著湯碗吹了吹,輕聲道,“我看她一直關注手包,似乎很在意那個雕像,你問過她嗎?”
“嗯,問過,問題應該不大。她隻是很討厭那個雕像上的氣味而已,那上麵沾染了某個主宰或者某個神靈的氣息,這讓她本能的感到緊張,倒不意味著有什麽危險。”巴布無意識的用勺子攪拌著雞湯,突然抬頭對朱蒂說道,“你是真正從大城市出來的,而且是對邊緣了解最深的邊緣學者,剛見麵的時候你提起過,幻世主宰的記載很少,那神靈呢??”
朱蒂捧著碗沉默了一陣,最後還是搖了搖頭,歎了口氣說道:“即便是各個教會,關於神靈的信息都是最高機密,隻有最高層的教徒可以接觸,像我這種根本沒有信仰的平民不可能接觸的。我知道的隻有維拉王城的官方信仰是一個叫莎拉斯的神靈,其他的就隻剩一些常識了。比如,無論多高的精神抗性,凡人都不可直視神靈真正的形象,更不可以試圖理解,神像可以看,因為那不是真正的神靈形象,但一旦窺探了神靈的形象,哪怕隻窺探了萬分之一,你們講的威斯利城主一家就是最好的例子,瘋狂幾乎是必然的結局,區別隻是瘋狂的程度而已。我知道的也就隻有這些了,你們……嗯?”
幾乎同一時間,房間裏的三個正常人臉色都變了,因為三人都聽到了,從一側的窗戶縫裏,傳來了一陣嘈雜的聲音,莫妮卡第一時間澆滅了營火,巴布迅速抱起了安娜,讓室內陷入一片漆黑,三人屏息靜聽,外麵的聲音裏似乎混雜著人類的呼喝聲,同時還有變異體活動時發出的能量波動。
“有其他旅人?”被打斷的朱蒂沒有繼續剛才的話,疑惑的看著被封了好幾層擋住室內光線的窗戶,“這個時間?”
“現在可是夜晚,邊緣裏最危險的時間段,肯定不會是正常旅人。”莫妮卡稍稍猶豫了片刻,朝巴布遞去一個疑問的眼神,“看看?”
巴布點點頭,把封閉窗戶的幾層油布掀開一角朝外看去,窗外隻有一片被濃霧籠罩的深邃黑暗,不過在黑暗之中,的確有幾道朦朦朧朧的光正在晃動。
“還真是有人。”巴布下意識的壓低了聲音,還沒來得及繼續說什麽,窗外就閃過一道強烈的火光,隨後一身沉悶的炸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