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是一年春好處,絕勝煙柳滿皇都 第一百二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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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季夜說到此處,聲音已有些微顫,哪怕經燃夢提點,也唯有此解釋可以說得通,但他在心中卻還留存著一絲念想,想聽楊廷親口所言。
    楊廷苦澀笑笑,低首看向地麵說道:“事已至此,我也不必對你有所隱瞞。”
    他轉而又抬頭望天,回憶起當年往事:“十一年前深冬,那時臨近春節,方才院中的蔡津和劉季溫兩人前來找到我,拿出陛下聖諭,上寫著要我借調江陵西南各城守軍,去往與雲州五毒教交界之地,夔州就在被借調之列。”
    楊廷頓了頓繼續講述:“同時他二人還要我一定勸導李大哥年節時分回到夔州府中探望家眷,我那時不明所以,就,就答應了下來。”
    “玉遙大哥聽聞借調守軍,還以為是南邊的五毒教有所動作,同我講說年節不回夔州了,要親自去往邊境。我聽他如此說,連忙說南邊境況並不緊迫,他這才作罷。”
    楊廷劇烈地咳嗽了幾聲,繼續說道:“於是之後的除夕之夜,便發生了那事。當初聽聞消息後,我立刻拍馬派兵趕到夔州城中,可城內早已是一片廢墟灰燼,敵軍早已沒了方向。李大哥和親眷一家的屍首也被找出,擺放在一起的,還有一具燒焦的幼童屍首,劉季溫一口咬定,那就是我羽國選子李灼華,我也從未懷疑過。但從那時起我便知曉,從來就沒有什麽暹羅敵軍進入夔州,而是被羽國自身所派的精兵親手屠滅。”
    果然,果然是如此嗎,他回想起半年前五毒教主曲心對他所說的那番話,是了,當年羽國便是以五毒教作為契機與借口,想必從早早的十年前,曲心教主對真相就已了然於胸。
    季夜低頭看向兩手,那自己對暹羅這憑白的恨意,和死在自己手上的暹羅兵性命又該如何去算?再想起那是洞中對燃夢的狠辣與凶惡,他心中更是一陣暗悔。
    耳邊是濤濤不絕的江水聲,季夜不由閉起雙眼,腦海中李玉遙的音容樣貌湧現。
    短暫的沉默過後,楊廷聲音又響起,隻不過隨著手臂斷口之處鮮血不斷湧出,聲音越發虛弱:“此事過後,我被派往北方邊境為西北守將,官升一級,算是作為此事的嘉獎。直到三年前,才重新回到江陵,擔任三軍總領。”
    話音一落,季夜猛然睜開雙眼,低下身來一把緊拽上楊廷衣領。
    楊廷沒有反抗,就任由他抓著,無神的眼中盡是解脫的釋然神色。
    幾乎是怒吼著,季夜開口,似是要把這多年的怨憤發泄在他身上:“於是這麽多年,你都是心安理得地踩著我父親,我一家的屍首享受著高官厚祿?你又有何顏麵一口一個李大哥的喚著?一定勸導。。。你可是勸導得好啊!”
    楊廷抬起頭來凝視著季夜,苦澀說道:“那依殿下之意,我又該如何去做?”
    殿下這個名頭他隻聽別人被稱呼過,這會兒卻用在他身上,不禁出神。
    腦中空洞之際,楊廷悔意更深,又說道:“當年我又何嚐不知陛下要對李大哥不利,可他們以我父母,發妻相要挾,我能有何辦法?再後來有了兒子,更是深陷泥沼,難以抽身。”
    他話說到一半,季夜緩緩拔出長劍,突然發出一聲陰沉憤懣的冷哼:“所以如此做,你的妻兒家眷就得以保全了嗎?”
    妻兒的淒慘死狀浮現於眼前,楊廷如瘋魔般癡笑起來,哀痛自諷道:“是啊,我楊某這半生行事謹慎,處處小心翼翼,生怕牽扯進漩渦之中,可最終還是落得個家破人亡的下場,實在可悲至極。隻不過今日見到你,知道李大哥的孩子好端端的活在這世上,年紀這般小就身負如此劍法武功,我死也無憾了。”
    季夜聽了這話絲毫不覺得寬慰,眨眼間長劍前舉直指楊廷眉心,冷冷地回應道:“若是沒有老頭子相救,我早就已經被殺,成了一灘枯骨化為泥濘。”
    楊廷默默著點頭:“你所說的老頭子,想必就是老陛下吧。是啊,半年前老陛下和衛靖找到我時,我才知曉此事。那時老陛下開口,說有一件事,事關你性命,要借我身邊親衛一用。本著對李大哥的歉疚和老陛下多年恩情照耀,便叫身邊追隨多年的親衛追隨老陛下,可這一走,就再也無人回來。”
    “後來衛靖書信一封,說在飛雲山上雖將林前輩救出,但也遭遇埋伏,親衛幾人激戰之下為掩護前輩退走,相繼慘死。今日的滅門之舉,便是因此事傳到當今陛下李玉樓耳中,陛下本就生性多疑且自負,而一旦牽扯到老陛下,手段更是極為狠辣。”
    楊廷說完這長長的一段,總算是露出一副輕鬆坦然神色,接著說道:“現如今我家破人亡,也算得上是因果報應。雖然就算這樣,也遠遠無法填補對你們一家的虧欠,但這會,我也隻剩下這些了。灼華殿下,若是殺了我能讓你心中怨懟有所釋懷,那便一劍將我刺死吧,我楊廷死而無怨。”
    季夜死死盯著楊廷,長劍前揮而出,可劍鋒卻在楊廷脖頸前的毫厘之處驟停,他的手臂劇烈地顫抖,內心正經曆著極為激烈的掙紮,最終還是沒有將長劍斬下。
    楊廷本已閉上了雙眼準備受死,可麵龐感受到劍刃帶起的一縷微風,他睜開了眼,突然爽朗地笑起來:“殿下,你這心軟猶豫的性子可和你父親並不相像。”
    說著,楊廷搖晃著站起身來,架在脖頸的長劍也順著肩膀滑落,趁著季夜內心糾結不知所謂之際,他越過小亭,徑直走到江邊,轉過身來仰天大笑,麵對著季夜說道:“當初年少時,四人意氣風發,鮮衣怒馬,可曾想過有一日會有如此結局?該是從那時起,我幾人的誌向遠景便相差甚遠,我隻願家人妻兒平安,而蔡劉兩人誌向高遠,且不計手段,有今日這結果也並不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