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魂魄與檀香(十四)
字數:5625 加入書籤
軟轎看著破舊, 坐上去卻意外舒適,隻是小鬼抬轎不太穩當, 顛得妙妙幾乎有些困了。
她堅持將簾子撩開一個角,看著飛速向後掠去的夜色。雖然她不識路, 但死記住路還是必要的。
“殿下切莫著急”老頭一路飄在轎子旁邊, 非常貼心地幫她放下了簾子,“我們馬上能找到柳公子了。”
轎子裏傳來一聲冷笑“找什麽柳公子”妙妙接著道, “我們難道不是去完成儀式的嗎”
老頭愣了一下,腦子有點蒙,反應了半晌, 陪笑“呃是是是, 殿下說得是。”
禁不住往轎子裏偷瞄了一眼神女不愧是神女,連這也知道
淩妙妙打了個哈欠, 敲了敲軟墊扶手“快一些,本宮還真是迫不及待想要歸位了呢”
十年前端陽沒完成的儀式, 陶熒就是化成怨靈也依然念念不忘, 在長安城副本的結尾,它要用花式手段把端陽弄進幻境來, 華麗麗地完成對皇家的報複。
本來他是想親自來見證這個曆史性時刻的, 隻可惜慕瑤比想象中難纏, 打亂了他的陣腳,拖住了他。
這邊的事情, 隻好先交給手下的教眾。
轎子有規律地顛著, 一陣濃重的倦意襲來, 即使妙妙心裏清楚,怨靈這邊的轎子經常有詐,還是沒忍住,在昏暗暗的轎子裏睡了過去。
輕微的喘息聲。
興善寺大殿燃著幽幽燭火,兩側的地麵上分列著色彩豔麗的魔化“歡喜佛”,有的尚在如蛇一般纏動,有的已經碎成了粉末,地上狼狽不堪。
九玄收妖塔鎮在高高的大殿橫梁之上,飛速旋轉著,發出一陣呼嘯聲,塔下金光直照得空氣都幹燥起來,不斷有絲絲縷縷的黑氣被寶塔吸入肺腑,隱約發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尖利哀嚎。
柳拂衣手上、衣服上沾著的怨靈之血,全部變成風幹的紅蠟整座大殿中都是怨靈,已經沒有活人的存在。
沒有確認慕瑤安全,他已經破平生大例。經過一個時辰無休止的殺戮,他立在供桌旁邊,任由九玄收妖塔大開殺戒,仰頭看著那座被熏黑的金身大佛,任由汗水流入衣領。
佛像也似笑非笑地看著他。
“柳拂衣”一個恍恍惚惚的聲音傳來,黑影虛虛地凝出一個人形,站定在他背後,因為被九玄收妖塔金光灼傷,他的臉隻剩下一半,顯得更加怨毒可怖,“捉妖人除魔捉妖,靈鬼之事當屬陰司,你的手未免伸得太長了。”
柳拂衣轉過身來“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要怪就怪慕家先出手。”怨靈伸出一隻手臂,似乎是指著他的鼻尖,“此事一開始,本是我與趙沁茹的仇怨。是慕家人自恃才高,一而再、再而三加以幹涉,我隻好”
他邪邪笑起來,那笑聲宛如金屬摩擦,讓人起了一後背雞皮疙瘩。
柳拂衣平靜地睨著他“你與趙太妃,有什麽深仇大恨”
“恨恨極了”那黑影飛速地繞過柳拂衣,站到了佛像前,似乎在仰頭看著佛祖慈悲的眉眼,“趙氏高門貴女,飛揚跋扈,在家為掌上明珠,入宮即為天子寵妃,綾羅綢緞,錦衣玉食,一聲令下”他頓了頓,“多少顯貴趨之若鶩,層層壓榨,哪管路有凍死骨。”
這個停頓之間,似乎略過了很多話語。柳拂衣皺了皺眉。
“你曾經是趙太妃的屬下”他有些疑惑,“據我所知,陶氏居長安郊外,都是手藝人。”
“你說得對。”黑影又怪笑了起來,“陶氏一族,從未出過顯貴,皆為平民,十裏八鄉遠近聞名的手藝人。”
柳拂衣目露嘲諷“即是如此,那你為何欺騙趙太妃,說自己來自天竺婆羅門”
“柳方士猜猜我們陶氏是靠什麽手藝吃飯的”那黑影不答反問,語氣更加諷刺。
“製陶,製蠟,木工。”小門小戶的手藝,隻求溫飽,雜七雜八,什麽都做。
“你錯了。”怨靈幽幽道,“是製香。”
他從供桌前閃著詭豔紅光的燭火前走過,“陶家主母陶虞氏,最擅長製香,這本來是她從娘家帶來的手藝,可自從丈夫死後,製香就變成了陶虞氏養家糊口的唯一手段。”
柳拂衣眉心一跳,心裏已經電光火石地有了猜測“陶虞氏是你什麽人”
怨靈並未作答,陷入了詭異的沉默,許久才道“陶虞氏製香,隻是為了溫飽,養活一家老小,她過自己的日子,誰也沒有招惹。”
柳拂衣看著他,點頭“誰也沒有招惹。”
“可是趙沁茹,就因為她是高門貴女、天子寵妃,她要信佛,舉國上下都必須心懷虔誠,這是什麽道理”怨靈的聲音驟然拔高,“一年一大參拜,達官顯貴,肆意搜刮,不顧民怨沸騰陶虞氏隻因為會製香,隻因為製的香最好最優,就必須不眠不休趕製三天慶典特製香篆,還要說是承了貴人的恩你說,這又是什麽道理”
柳拂衣頓了頓,答道“或許趙太妃給了足夠的賞錢,隻是貪官汙吏層層盤剝,百姓疾苦”
“給了賞又如何”陶熒猛地打斷,半轉過身來,死死盯著柳拂衣,“我們陶氏小門小戶,從不敢攀此等恩澤,隻想過自己的小日子,卻連說不的資格都沒有。”
“陶虞氏守寡,兒女壯年早夭,一生辛勞,幾個子孫,全靠她一雙手帶大,因常年忙於製香,雙目熏出頑疾,還落下了頭暈的毛病。她熬了那麽多年,家裏才過上了好日子,本來,本來不用再如此拚命”
他走近幾步,欺近了柳拂衣,身上的黑氣不住地被九玄收妖塔吸進去,卻似乎毫無察覺,“你知道她被強迫製香時多大年紀了嗎六十五歲,足足六十五歲,若生在富貴人家,早該頤享天年,可是她卻被趙沁茹的親信,強行抓來趕製香篆她的身體每況愈下,大慶前一晚的那個夜裏,她昏倒在製香房裏,不慎碰落了燭台”
柳拂衣閉了閉眼,感到一陣眩暈“陶虞氏可是死於意外”
怨靈發出一陣尖利的笑聲“大火燒了一天一夜,燒死了她,燒盡了陶虞氏辛辛苦苦攢下的基業”
他的聲音有些變調了,仿佛沾了濕漉漉的潮氣“第二日,我拉著哭哭啼啼的小六去興善寺討一副棺材,卻發現那裏熱熱鬧鬧辦著大慶,侍衛將我們暴打一頓,扔進寺外,說沒有趕出香篆,趙妃失了麵子,沒有追責已是幸運,還敢來討要賞錢”
柳拂衣雙目澄明,定定地望著他“所以,你花了多年假造身份,改頭換麵,想方設法混進宮裏,讓趙沁茹的女兒受烈火焚燒之痛,也想讓她嚐嚐痛失所愛的滋味”
妙妙醒來時,發覺自己被綁在高高的架子上。不遠處即是熟悉的供桌和佛像,她現在不需抬頭,就能跟佛祖麵對麵。
抬眼望去,頭頂一朵巨大的十瓣蓮花彩繪,花瓣赤紅如血,層層疊疊鋪開,背景幽藍,深沉莫測。
下麵堆滿了一捆一捆的柴火,老頭和一眾其他的怨靈聚在一起商議些什麽,發出切切察察的聲音。
她現在就像是架子上的熟鴨子,看著廚師們紮堆討論下一步該用木果烤還是碳火燒。
她掙紮了幾下,雙手被牢牢反綁著,腰上也纏了好幾圈手腕粗的繩子,要多結實有多結實,根本不是鬧著玩。
淩妙妙額頭上沁出一層薄汗來。
“陶熒師父還沒來嗎”幾個小鬼偷眼看她,見她醒過來了,惴惴不安,“師父不是說如果這個時辰還等不到他,就”
另一個小鬼也忍不住了,回頭悄悄地看著老頭“就先一步開始儀式。”
老頭佝僂著背,摸了摸胡子,又踱了幾個圈,拿不定主意,思來想去,終於下定了決心,他手一揮“儀式開始”
那個被端陽帝姬描繪了無數次的神秘儀式,就在這樣倉促的條件下,毫無征兆、毫無準備地再一次開始,在場所有怨靈紛紛跪伏下來。
“神女”
“神女”
一時間山呼海嘯,嘈雜聲淹沒了整個大殿。
“喔”幾個看起來隻有七八歲的小鬼爭先恐後地跑出來,“神女神女”有一個還激動地絆了一跤,手上的打火石摔出三米遠。
淩妙妙“”
怎麽著,一說要點火,你們還挺興奮。
“劈啪”打火石碰撞了一下,一星紅點落在了木柴上,隨即烈火“轟”地一下瞬間向上湧來,一股熱浪如同暴風直撲妙妙的臉。
她死死閉住眼睛,咬緊牙關。
火舌向上舔舐她鞋底的瞬間,她身上忽然閃爍出一星藍光,一道藍色烈焰在火焰吞沒她的瞬間“倏”地包裹了她全身,下一秒,本來燒得很旺的火焰如同瞬間被冰凍三尺,猛地熄滅了。
正在歡呼的小鬼“”
妙妙樂了“不好意思啊,本宮今天像跟濕掉的柴火棍,點不著。要不咱歇歇,明天再試”
她敢來以身犯險,就是仗著這神奇的護體
小說
藍焰,傷她性命之物,片刻便死,這火刑自然也奈何不了她。
老頭和幾個小鬼對視一眼,商量了半天,回身朝她一福,笑出了一口豁了的牙“神女,既然如此,咱們暫且跳過這火刑,先舉行第二項。”
等會第二項書裏怎麽沒寫
淩妙妙有些懵了。
隨後,老頭拍了拍掌,幾個小鬼抬了一個一人高的黑色大盒子來,“咣當”地墩在了地上。
妙妙定睛一瞧,這盒子好像是是個棺材。
老頭帶著小鬼們合力將棺材掀開,從裏麵抬出個人來,放到了地上。隨即,幾個小鬼爬上了高高的架子,七手八腳地解開了她身上的繩索。
四肢都被小鬼架著,飛速地下了地。
底下的老頭指著棺材裏抬出的那個“人”,笑眯眯地說“第二項,請神女與聖童同修共好。”
小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