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回到十八歲(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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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哥哥,你知道嗎,戰爭要開始了。”
十字架上的男孩睜開雙眼,一股潮水似的悲傷撲麵而來,浪濤洶湧,就好像要將整個世界吞沒。
“按照現在的情況,你我都會死,或者化為他們的武器。”
不知從何處燃起的火苗點燃了地下宮殿中的汞蒸氣,發出爆鳴,雪原上傳來轟隆聲,那是坦克的履帶在高速運轉,壓過冰苔所產生的聲音。
北極的戰爭已經開始。
“不過,哥哥,你還有最後的一次機會。”
“我會盡我所能,把你送回十八歲的那一年。”
“希望這一次,你能找到自己應得的答案。”
“祝你好運,哥哥。”
下一刻,路鳴澤雙眼中迸發出熔岩般的金色,他掙脫開十字架,緩緩升到空中,在他四周,元素像是發了瘋一樣的逃離。
路明非艱難從輪椅上起身,向空中的神明伸出了手,後者回以微笑,兩隻手緊緊握在一起。
寒風像是刀刃一般,摧殘著周圍的一切,無論是人還是建築,宛若經曆了上千年的風化,逐漸化為粉末。
炮聲,槍聲,哀嚎聲,還有地獄犬的狂吠混合在一起,在路明非耳中逐漸弱了下去。
在他臨昏迷的那一刻,世界突然清淨了下來,有人慢慢湊到了路明非的耳邊,低語道:
“哥哥,這一次,我賭你贏。”
……
“唔”
路明非從椅背上彈了起來,喘著大氣,他的麵色蒼白,豆大的汗珠從兩頰不斷淌下。
他眯起眼睛警惕打量著四周,麵前,覆蓋整麵牆壁的大屏幕吸引了他的視線,上麵的畫麵……看起來怎麽有些熟悉。
這好像是當年文學部聚會時看的電影,當時路明非隻看了一會就睡著了,用他自己的話來講是‘選了一部爛得不能再爛的電影’。
待視線逐漸清晰,路明非總算看清楚了自己所在的環境,是一家電影院,而且自己前方那個人影看起來有些熟悉,貌似是……
陳雯雯?
北極有電影院這還是在能夠接受的範圍之內,但北極怎麽可能有陳雯雯?
“你怎麽了,身體不舒服?”
路明非尋著聲音看去,看到了一張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臉。
“蘇曉薔,你怎麽在這裏?”
“我為什麽不能在這裏?文學社聚會我就不能來了啊?”束著高馬尾的女孩沒好氣說著:“路明非你該不會有什麽大病吧?”
“文學社聚會……”路明非突然想到剛才的‘夢境’,連忙把手伸向自己兜中,果不其然,那裏麵放著一台純黑色的N96手機。
打開屏幕,路明非的心髒漏跳了幾秒。
日曆顯示的是2009年七月,正是自己剛從仕蘭中學畢業,準備進入卡塞爾學院的時候。
路明非狠狠扇了自己一嘴巴,火辣辣的痛覺直接湧上大腦,灼痛著他的神經。
“這不是夢?”
“路明非你腦子燒壞掉了吧,怎麽睡醒了之後就成了這個樣子。”蘇曉薔看到路明非的奇怪舉動,一臉嫌棄,連忙往一旁換了個座位。
“原來是這樣啊。”
路明非笑了笑,也不顧旁邊女孩傳來的奇怪視線,癱坐在椅子上。
他總算明白了到底發生了什麽,那不是夢,自己的確應該在北極的地下,但小魔鬼使用能力讓他回到了過去。
“哥哥,這一次我賭你贏。”
腦中回響著路鳴澤的決別話語,男孩的眼角微紅,垂下頭,完全喪失了身為學生會長時錘煉出來的風範,就像是個沒人要了的死小孩一樣,蜷縮著,渾身上下散發出一股悲涼的氣息,無聲氤氳,散漫開來。
“你到底怎麽了。”一旁沒了雅興繼續看電影的蘇曉薔挑了挑眉毛,撇了撇嘴,有些想要發作,最後卻還是輕聲問道:“我看你有些……不對勁。”
“隻是夢到了一個陪了我很久的人走了。”
“走......了?”蘇曉薔誤解了路明非的意思,注視男孩良久,小聲安慰道:“不至於這麽難受吧,就是個夢,人家在生活中還活著好好的。”
“原來蘇曉薔你也會安慰別人啊,我還一直以為你會是那隻高高在上的孔雀呢,看來,誤會你了。”訕笑兩聲,路明非坐直了身子,把手中捏的死死的紙條撕爛,放到嘴中嚼吧嚼吧咽了下去。
那是他表白時準備說的話語,大概就是什麽‘當我迷茫之際,是你出現拯救了我,把我拉入了文學社’雲雲,如今想來,真是好笑。
陳雯雯所做的,隻是把他推進無盡的深淵,而真正把他從深淵中救出來的,是那個紅頭發戴著四葉草耳飾的巫女學姐,那是真正把他從山穀中揀出來的人。
蘇曉薔看著路明非的一舉一動,更加一頭霧水,這個家夥在電影開始時候就一直盯著那紙條,仿佛是什麽重要的東西,睡著了還死死攥著。
但在睡醒之後,路明非仿佛變了個人似的,先是悲傷了一會,重振精神後又流露出完全不一樣的氣息,那雙眼睛就像是經曆過無數腥風血雨般深邃,讓人看一眼會下意識畏懼。
“你真是路明非嗎?”蘇曉薔嘴中突然冒出一句。
“我當然是。”男孩笑了笑,掐著自己臉蛋:“全世界長成這個模樣的隻能是路明非,如假包換。”
聽到熟悉的白爛話,蘇曉薔如釋重負舒了口氣,看來路明非沒被奪舍。
“不過,現在的穿著確實不怎麽像我。”路明非看著自己身上皺皺巴巴的西服,歎了口氣,拿起一旁紙袋起身。
“你想換掉西服?這不是文學社講話用的嗎?”
“以趙孟華的性子,能讓我上去講話,能讓徐淼淼徐岩岩上去講話?”路明非無奈笑著,指向前方兩個被西裝勒緊的小胖子。
“那是……”蘇曉薔顰蹙。
“自己猜一猜吧,小天女。”路明非頭也不回,徑直走向了洗手間。
……
“沒想到,我竟然真的回來了。”
路明非看著鏡子中瘦的像是蘆稈的自己,嘴角不禁挑起。
胡子拉碴,頭發一團糟,原本立整的西服穿得也是不修邊幅,沒跑了,這絕對是高三畢業時候自己的模樣。
一種異樣的感覺湧上路明非心頭,他說不出這是酸還是甜,也分不清自己是想哭還是想笑。
這是他最落魄的時候,所有人都看不起自己,就像是看到路邊破爛的皮球一樣都想來踢上兩腳。在家裏也是打雜似的存在,叔叔嬸嬸路鳴澤誰都能對自己發號施令,但在經曆了那些事情後,這卻是路明非覺得最美好的時候。
楚子航還沒被人遺忘,凱撒也不至於追殺他的未婚妻,長著小虎牙的夏彌正無憂無慮上著預科班,老唐應該在獵人網站上偶爾打個工,源稚生還是那個想做正義的朋友的黑道家主,風間琉璃隨處唱著《楊貴妃》,繪梨衣應該還在準備著她的翹家計劃。
如果故事一直這樣下去那該多好,路明非經常幻想,一切悲劇都不會發生,故事的結尾是一個happy ending,皆大歡喜不好嗎。
可惜,事情總是與願相違,路明非不時經常設想,如果當時自己那麽做,會是怎樣的結局。
如今,小魔鬼傾盡能力把自己送回了十八歲,自己有了重來一次的機會,怎能不去好好的把握?
看到鏡子中男孩的雙眼再次放出許久未曾見過的光芒,路明非笑了出來。
他脫下了趙孟華定製的西裝,換上那套地攤上買來的廉價白色運動服,用手沾了些水撫平的頭發,讓自己看起來規整一些。
接下來,他要去參加高中同學的告白儀式,與此同時也是一場葬禮。
對那個懦弱不堪彷徨不已的自己說再見的葬禮。
這一次,他暗暗下定決心,不會留下任何遺憾。
……
推開洗手間大門,路明非便看到了身著特質貼身西服的趙孟華,正坐在第一排和一群小弟交頭接耳。
後者看到路明非出來時的樣子,皺起眉頭:“一會要用的西服呢?”
“懶得穿,給你扔洗手間的台子上了。”路明非似笑非笑,與趙孟華直直對視著,後者咽了口吐沫,把想要說的話咽了回去。
他本來想要說點狠話,軟硬兼施讓這個衰仔把衣服穿上,但在看到那副眼神之時,嘴唇翕動,腦中卻一片空白。
趙孟華從未見過那種眼神,明明是掛在笑臉上,深邃的卻像是隱藏在地獄深處的魔鬼,隨時隨地會湧出將自己吞噬掉。
“文學社都穿,就你一個不穿的,你怎麽這麽特立獨行?”一眾小弟中有人已經開始為老大出頭。
“是啊,你要是不穿的話,怎麽上去致辭啊。”有人見氣氛逐漸升溫,連忙道。
看著麵前分唱紅臉白臉的幾人,路明非笑了兩聲,他雖說並不懼怕對方人多勢眾,在經曆了校長那慘無人道的特訓之後路明非堅信就算把自己扔到戰場上也會是怪物般的存在,更不用說對手是這群普通人了。
但路明非不想與他們爭吵,也不想和他們把事情鬧掰,畢竟都是同學,日後還會再見麵。
而且,陳雯雯也算是自己高中時期為數不多的朋友,如今她要收獲愛情,自己也應該鼓掌賀喜才對,至於趙孟華算計自己這件事……
日後有的是機會,一年後BJ的尼伯龍根裏麵,路明非有的是機會收拾他。
所以,今日實在不是自己與他們翻臉的時候,路明非嗤笑一聲,扭頭朝著最後一排走去。
至於他們包括陳雯雯在內心中怎麽想自己,有多麽恨自己,那就不是他能夠插手的地方了,破鏡不能重圓,覆水難以回收,路明非一直相信,如果一段友誼到了最後即將分崩離析,那也絕對不是靠單方麵的努力能夠挽回的。
定是半路中無數的縫隙使二人認為這段友誼無法再進行下去。
那樣的話,單相思一般的努力又有什麽用呢?
路明非歎了口氣,坐到自己原先的位置上,看到一瓶可樂遞了過來。
“謝謝”
他頭也不扭,單手拿過可樂撕開易拉環飲了一口。
“他們到底想幹什麽啊。”蘇曉薔小聲道,她本來覺得向路明非請教是一件相當可笑的事情,但在看到所有人神色匆忙隻有自己被排除在外的現場後,架不住好奇心的驅使問了出來。
而且,貌似路明非和自己一樣,也是被排除在外的,蘇曉薔突然感覺和路明非有了一種奇怪的歸屬感。
“真想知道?”
“別賣關子。”蘇曉薔沒能耐住脾氣,撇撇嘴。
“你看看前麵不就好了?”路明非再次飲了一口可樂:“電影完事了,要幹什麽他們也應該開始了。”
話音剛落,屏幕前的數盞大燈一同亮起,打在了臨時搭建台子上趙孟華的身上。
他手捧一束鮮花,身後是‘陳雯雯,I ove ’,一眾小弟像是伴郎似的位於他身後一動不敢動。
台上的趙孟華按照記憶中的那樣,說出了自己對陳雯雯的表白,他說得那麽堅定那麽自信,眼中閃著青春時期男孩對女孩那種單純的心思,路明非不得不承認,現在的趙孟華是真心喜歡陳雯雯的,而後者也是相同,二人郎情妾意,在這個什麽也不用考慮的年齡,就沒有理由不在一起。
反倒是當時的自己,一直像個癩蛤蟆似的一直想吃天鵝肉,最後成了敗犬。
敗犬……想到這裏,路明非這才想起來關照一下身旁沉默了良久的蘇曉薔。
“沒事吧。”路明非從兜中拿出剛才順手扯的紙巾:“想哭就哭,哭出來會好受一些,這裏也沒人會笑話你。”
“我為什麽哭啊?”出乎意料,蘇曉薔隻是臉色陰沉哼了一聲:“他趙孟華愛和誰表白和誰表白唄。”
“可是全校都知道你喜歡趙孟華耶。”路明非幽幽補充著。
“閉嘴。”蘇曉薔瞪了路明非一眼,用拳頭狠狠錘在他的背上:“這話本來應該是我說的,你怎麽不哭啊?你不是喜歡陳雯雯嗎?”
“喜歡歸喜歡,哭歸哭,二者沒有必要聯係,就像騾子和驢都能拉磨,但你也不能說他們是同一物種吧。”路明非結結巴巴,盡力用最樸實的比喻給蘇曉薔講道理:“喜歡的被人奪走也不一定會哭,反而還會高興的。”
“高興?為什麽?”
“因為知道她在自己身邊會不幸福不高興,現在她會幸福啊。”路明非訕笑著,腦中想起了帶他亡命天涯的師姐。
如今在走過北極之後,他已經想明白了,喜歡諾諾應該讓她在她幸福的地方待下去,比如說凱撒身邊,踏往北極的旅途有自己一個人就夠了。
“你說的確實有道理。”蘇曉薔眼睛紅了起來:“但我還是不開心。”
“看來你還是沒長大啊,小天女。”
“什麽意思?”
“隻有學會欺騙自己,人才能真正長大。”路明非笑了兩聲,看了眼表,向著門外走去。
“你幹什麽去?”蘇曉薔抬起頭。
“我該走了,有事。”路明非腳步依舊。
“什麽事?”
“去見師姐。”路明非慢慢推開放映廳大門,謹慎地看起來就像是打開通往新世界的傳送門一樣。
門口,氣喘籲籲的紅發女孩與他四目相對,她的身後是一輛火焰般耀眼的紅色法拉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