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歪牆,白襪,蟑螂驚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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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風帶著鹹澀的濕氣,一年四季不知疲倦地吹拂著楓城邊緣這間孤零零的海邊小屋。時間像沙灘上的潮水,悄然漫過,留下一些衝刷的痕跡,又帶走一些過往的沙礫。一年,就這麽過去了。
小屋旁,多了一圈歪歪扭扭、卻異常結實的矮石牆。石頭是陸海從退潮後的礁石灘上,一塊塊吭哧吭哧搬回來的,大小不一,棱角分明。砌牆的手藝簡直無話可說——牆體如同醉漢的腳步,東倒西歪,縫隙裏塞滿了粗糙的海沙和不知名的堅韌海草。然而,這堵醜陋的牆,卻像生了根似的,任憑海風如何呼嘯拍打,巋然不動,沉默地圈起一小片與世隔絕的天地。
牆內,就是是崔嫣的早前吃飯時提起過的,想要的“小花園”。但現在這個成品說是花園,其實更像是菜地和花圃的混合體,布局毫無章法,充滿了某種原始的生命力。幾壟青菜長得張牙舞爪,葉片肥厚油亮,個頭大得驚人,仿佛吸收了過多的海風與陽光,憋著一股勁兒要衝破天際。幾叢野花——大概是陸海隨手撒的種子或移栽的野苗——開得沒心沒肺,顏色濃烈得刺眼,大紅大紫,金黃明黃,在海風裏沒羞沒臊地招搖。一切都透著一股子“蠻幹”和“不講道理”的生機勃勃。
崔嫣赤腳叉腰站在菜地邊,眉頭擰成了疙瘩,她看著那幾棵長得像小樹似的青菜,又看看旁邊那幾叢開得過於放肆、幾乎要侵占青菜地盤的野花,氣不打一處來,染了紅色甲油的腳趾幾乎要在地上摳出一座大廈。
“陸海!你個傻子!”她扯著嗓子朝屋後喊,“跟你說了多少次!花是花!菜是菜!別混在一起種!你看這花都把菜的光給擋了!還有!這牆砌的什麽玩意兒?狗啃的一樣!白瞎了這些好石頭!”
屋後傳來一陣“嘿嘿”傻笑,伴隨著鐵鍬鏟土的噗噗聲。陸海正蹲在牆角,專心致誌地給一株剛移栽的、蔫頭耷腦的小苗培土,對崔嫣的責罵充耳不聞。他的動作笨拙卻帶著一股奇異的專注力。汗水順著結實的脖頸流下,滴在滾燙的石頭上,瞬間蒸發。
崔嫣見他毫無反應,像一拳打在棉花上,便悻悻地跺了跺腳,轉身回屋。嘴裏依舊不依不饒:“傻子!廢物!除了吃就是睡!浪費米飯!”
就在這時,一陣汽車引擎聲由遠及近。幾輛鋥光瓦亮、線條流暢的黑色豪華轎車,如同闖入原始叢林的鋼鐵怪獸,帶著一股傲慢的塵土氣息,停在了歪扭的石牆外。
車門打開,率先下來的是幾個穿著黑色西裝、戴著墨鏡的保鏢,迅速散開,警惕地掃視四周。接著,一個穿著騷包粉色西裝、頭發梳得油光水滑、穿著尖嘴皮鞋的年輕男子,從中間一輛加長轎車上下來。他輕輕掩著鼻子,邁著貓步,推開由木框和生鏽鐵皮做成的門。
“噢!上帝!瞧瞧這地方!這個充滿原始風情的地方,真是令人……歎為觀止!”
此人正是四大家族之一的範家的大少爺,範逸強。
他身後,十幾個西裝革履的隨從,每人手裏都捧著一個包裝極其精美、係著金色絲帶的禮盒,排成一列,如同等待檢閱的士兵。
範逸強整理了一下粉色西裝領口,走進那象征性的矮牆,目光卻被牆角一個撅著屁股的高大身影吸引了。
陸海正旁若無人地解開褲腰帶,對著牆角一株蔫巴巴的小苗,嘩啦啦地放水。
“嘿!夥計!你在做什麽?!”範逸強後退一步,聲音陡然拔高,帶著誇張的驚恐:“我的上帝!你這肮髒的、粗鄙的、毫無教養的野蠻人!你竟敢……竟敢在我範思哲限量版西褲麵前,做這種令人作嘔的事情!噢!這簡直是褻瀆!”
陸海被這突如其來的尖利聲音嚇了一跳,猛地轉過身來。他的褲子還沒完全提好,一股溫熱的液體隨著他轉身的動作,在空中劃出一道不太優美的弧線,不偏不倚,正好澆在了範逸強那雙擦得鋥亮的、價格不菲的棕色皮鞋上,甚至濺濕了他粉紅色西褲的褲腳!
“加肥料,快快長大!”陸海咧開嘴,指了指牆角那株小苗,仿佛在分享一個偉大的發現。
範逸強堪比被踩了尾巴的貓,觸電般跳開,看著自己鞋麵和褲腳上那攤散發著熱氣的濕痕,臉都綠了!他氣得渾身發抖,指著陸海咆哮道:“該死的!你這肮髒的蠢貨!我的範思哲!我的限量版!噢!上帝保佑你!保佑你千萬別踏出這個該死的門一步!否則!我發誓!我這高貴的拳頭會毫不猶豫地、狠狠地打爆你那不知羞恥的小鳥!噢!我發誓!我絕對不是開玩笑的!我範逸強說到做到!”
陸海笑嘻嘻地看著他,好奇地歪了歪頭。
範逸強氣得幾乎要背過氣去,他猛地轉向聞聲從屋裏走出來的崔嫣,聲音馬上來了個三百六十度轉變,突然柔和了。
“崔夫人!看在上帝的份上!先不管這個……這個……這個玩意兒!我今天是帶著我家老頭的禮物前來拜訪!夫人最近好嗎?水水又外出了呀?”
崔嫣看著範逸強狼狽的樣子,再看看旁邊一臉無辜的陸海,又氣惱又尷尬:“範少爺息怒,他是個傻子,什麽都不懂。您裏邊請。”她狠狠瞪了陸海一眼,“滾遠點!”
陸海嘿嘿笑著,提好褲子,屁顛屁顛地跑開了。
範逸強用手帕使勁擦著鞋麵和褲腳,走進了簡陋的小屋。隨從們魚貫而入,將十幾個精美的禮盒在狹小的客廳裏堆成了一座小山。
崔嫣十分驚訝,問:“這是……什麽回事呢?”
範逸強噢了一聲上帝,說明了來意。
這些禮物有一半是範逸強的父親範雲飛送給崔水水的。
“親愛的崔夫人,按我那糟糕透頂的老爸的意思,他將會親自帶著我們的水水一同前去參加,並將禮物奉上——自然是以水水的名義——獻給我們尊敬的崔妮奶奶。這樣的話,你瞧,整個事情就變得名正言順、合乎規矩了。”
“荒謬!”崔嫣臉色鐵青,想也不想就拒絕了。“我自己的母親生日,需要靠你們範家帶攜才能參加?我隻是不想去!不是不能去!範老爺的好意我們心領了,高攀不起!”
原來,下個月是崔妮奶奶的農曆生日,宴請楓城各界名流已經是人人知道的慣例。上個月新曆生日宴會,崔嫣並沒去參加。她覺得反正拿不出貴重的禮物去討好自己的媽媽,何必還要傻傻的去受人侮辱?
範逸強卻說:“親愛的崔夫人,您的見解是無比正確的。唉,我必須承認,我和您的想法完全一致。那個糟老頭,總是掛著一副深諳世故、自以為是的表情!盡管他是我的生身之父,天曉得,這種煩人的特質實在叫人難以容忍!”
崔嫣挑挑眉,翹起二郎腿,雪白的腳丫在範逸強眼皮下一晃一晃的。看得範逸強狂吞口水。
“既然範少爺也理解,那就請把禮物帶回去吧。”
“我懇請您萬萬不必如此費心!” 範逸強微微傾身,語氣中帶著不容置疑的堅持,“我的意思是——家父所準備的禮物,我斷然不會將它們帶回去的!您應當理解,這關乎一項重要的使命,請您務必理解我的堅持!更何況,這些物件不過是些微不足道的俗物罷了!說句冒犯的話,那老頭的品味——唉,上帝作證——簡直與街口縫紉鋪子的馬大娘如出一轍!您且看——”
說著,他拍拍手,隨從們立刻點頭,把禮物一盒一盒的打開。一共開了十二個。
每個盒子裏都有一條車鑰匙。
蘭博基尼!十二個顏色,全球限量隻有十二台的蘭博基尼跑車!每一台都是代表一個月份的主題!每一台價值八千八百八十八萬!
崔嫣差點沒叫出來:“你老爸泡妞可真舍得下本啊!”
“噢,我親愛的、品味卓絕的崔夫人!您怎能——您又怎會——與那般粗鄙的格調相提並論!故而,這些微不足道的物件,煩請您仁慈地替水水暫且收著吧!待到宴會之日,再請那孩子親手獻予崔妮奶奶,您要明白——親愛的夫人! 在芸芸眾生中,唯有我才真正洞悉您靈魂深處的高貴!您瞧,今日我另備了兩份薄禮,專為您與水水而設!”
剩下的兩個盒子依次打開。
第一個也是鑰匙。
崔嫣皺了皺眉。
“不——您千萬別誤解!”範逸強說, “以新大陸所有金礦的名義起誓!這怎能——怎會——與我家那思想貧瘠的糟老頭相提並論!看呐親愛的崔夫人!這才是海洋的權柄——‘夢幻號’的純金舵輪鑰匙!像水水那般水晶透亮的靈魂啊,注定要疏離塵囂的!我一直跟聖母瑪利亞祈禱,祈求——某天我們共同到達天邊,滌蕩這沾滿世俗塵埃的原罪之魂!”
拜托,話真多。崔嫣心裏嘀咕著——怎麽兩父子都喜歡我家水水啊,造孽咯。
“親愛的夫人,您還記得嗎?上個月我懇請您收下那棟房子時,您可是毫不遲疑地拒絕了。但上帝可以為我作證,我當時唯一的念頭,不過是想給我心愛的女人一份安穩的保障,絕沒有半分其他的心思。正是這份純粹的心意,讓我始終沒有放棄。所以今天,我再次向您獻上我的心意——”
第二個盒子裏,是一把黃金****,和十六發子彈。
崔嫣哭笑不得。
“這……我用不上吧,也不會用。”
“聽我說……用不上最好,但是絕對不能沒有,親愛的崔夫人。”
“那……我就收下這個吧。其他的,勞煩你帶回去。”崔嫣就想趕緊結束這煩人的對白,趕緊送客。“我……我準備出去買點東西。”
“該死的,這世道到底怎麽了?”範逸強突然激動起來,眼角竟然帶著淚。“高貴的崔夫人,上天為何讓你受這種累!噢,我的上帝你就不能睜睜眼嗎?”
“嘿嘿,我就去買點東西,沒事吧。別誇張啦範少爺。”
“您直接叫我名字吧,真心懇求你,親愛的崔夫人。”
“好好好,那你也不用整天夫人前夫人後的,叫我阿姨吧。好了……”
範逸強大喜:“上帝!早該如此!可是原諒我不能叫你阿姨。我不怕你嘲笑我,你看上去比我年輕多了,我的老天,這可不是隨口說。我叫你姐……”
崔嫣隻得連連點頭,卻見陸海走了進來,大喊著:“買洗衣粉!買菜!沒有了!大白菜!水水愛吃!說的昨天!”
顛三倒四的話。
洗衣粉前幾天不是才買了嗎?崔嫣剛想發作,轉念一想,說道:“嚷嚷嚷,現在去買!看著家!”
陸海“哦”了一聲,出去了。
“那正好……坐我車?”範逸強開心得很。崔嫣不知道他到底幹什麽了一會兒飆淚,一會兒笑。比陸海還要傻。
“真不用,範少……小範你先回去吧,我到附近超市買,就走幾步。今天謝謝你”
範逸強一步三回頭,依依不舍地告別了。出了小矮牆,又探身回去,對著陸海揮了揮拳:“來吧,可憐的小雜種,有種走出這個門口,我保證,你的小鳥會被我錘爆!”
陸海傻笑了一下,突然臉色一變!眼珠都翻到上麵去,幾乎隻看到眼白!
“你敢?我是龍殿神君!”
範逸強愣了一愣,笑得快彎下腰去了。
“噢不!噢不!我的聖母瑪利亞!這愚蠢的小可愛指定是看短劇看多了。”
陸海馬上又換上一幅笑臉,嗬嗬嗬地說:“好看,好看!”
“該死的,我不該凶你,上帝啊我有罪。請原諒我!”
範逸強的車隊終於消失在海灘盡頭。
崔嫣這才從屋內走出來,看見陸海正蹲在門口,拿著塊破布,小心翼翼地擦拭剛才被他尿濕的那塊牆角石頭,嘴裏念念有詞:“擦幹淨,就不臭啦。”
她沒有罵陸海,這家夥怎麽突然說買洗衣粉呢?明明他知道還有。
也罷,本來就是傻的嘛。
崔嫣說:“別擦了,扔出去。”
陸海縮了縮脖子,抱著那塊石頭,像抱著寶貝似的,躲到牆角去了。
傍晚,夕陽的餘暉將海麵染成一片碎金。崔水水回來了。
她穿著一身清爽的白色運動短袖和深藍色運動短褲,露出一雙筆直修長、線條緊致的長腿,腳上是一雙白色的運動長襪和紅白相間的運動鞋。被娛樂圈封殺後,崔水水一開始根本未能適應空閑的時光,四處求職。然而她所有求職信都石沉大海了。
宋婷做得非常決絕,盡管她從來不會承認是自己做的。
或者說,麥狄沙的勢力越來越大了。
半年前,崔水水初中時的排球教練聯係了她,問她願不願意做助理教練。排球是她兒時的夢想,是刻在骨子裏的熱愛。她幾乎沒有猶豫,就答應了。唯一要注意的就是,如果有直播的賽事,她絕對不能出境。
汗水、呐喊、球撞擊地麵的砰砰聲,讓她找到了久違的踏實和快樂。雖然收入微薄,但精神卻前所未有的充實。
“媽,我回來了。”崔水水的聲音帶著運動後的活力。
“嗯,先吃飯吧,飯好了。”崔嫣從廚房探出頭,“傻子今天做的大白菜燉肉丸。”
飯桌上,氣氛有些沉悶。飯菜很簡單,但味道出乎意料地不錯。崔水水默默地吃著,不時地給坐在旁邊的陸海碗裏夾菜。夾一塊肉,又夾一筷子青菜,再舀一勺湯裏的豆腐。
陸海捧著碗,吃得格外香。
崔嫣看著女兒的動作,眉頭越皺越緊,終於忍不住:“我說水水,他自己沒長手嗎?一個傻子,吃那麽多也是浪費!”
崔水水頭也不抬,淡淡地說:“他砌牆種菜做飯,很辛苦。”
“辛苦個屁!”崔嫣把筷子重重一放,“那是他該做的!白吃白住!不幹活還想怎麽樣?我看他就是裝傻!你看他砌那牆,種那菜,歪瓜裂棗的。還有今天,範家少爺來了,他倒好,一泡尿澆人家一身!丟人現眼!要我說,當初就不該留他,劉星竹那小子不是願意收留他嗎?讓他帶走唄。”
崔水水說:“人家有女朋友了,住一起不方便。”
“哦!所以住我這裏就方便了是不是?”
“媽,其實陸海以前是不是也是這樣子的?”
“用說?天生的傻子廢物!”
崔水水不說話了,默默地繼續吃飯,繼續給陸海夾菜。陸海似乎完全沒聽懂崔嫣的怒火,隻顧著埋頭扒飯,吃得吧唧作響。
崔嫣胸口發悶,卻拿女兒沒辦法,隻能恨恨地瞪著陸海,仿佛要在他身上瞪出兩個洞來。
飯後,崔水水回到自己房間。房間不大,陳設簡單,卻收拾得幹淨整潔。她脫下沾著汗水和塵土的運動襪,隨手丟在床邊的洗衣籃裏。陸海不知何時跟了進來,非常自然地彎腰撿起那兩隻襪子,轉身就往外走,動作熟練得仿佛演練過千百遍。
崔水水看著他的背影,眼神有些複雜。她走到窗邊,推開窗戶。海風帶著涼意吹進來。她看到陸海走到屋外花園角落的水龍頭旁,搬了個小馬紮坐下,就著昏暗的天光,開始認真地搓洗她的襪子。他低著頭,動作笨拙卻專注,寬厚的背影在暮色中顯得格外安靜。
她想起剛回到這間小屋時的情景。那時陸海剛被救回來不久,屋裏隻有兩間房,他隻能睡在客廳冰冷的地板上。每天早上,母親崔嫣穿著睡衣出來,一大早就罵。這家夥也是,有時候睡覺連衣服都不穿。崔水水覺得確實不妥,猶豫再三,最終還是讓陸海搬進了自己的房間打地鋪。從那以後,她的衣服,特別是貼身的衣物和襪子,就莫名其妙地被陸海“承包”了。明明有洗衣機,他卻固執地要手洗,仿佛這是什麽神聖的使命。
母親崔嫣不止一次罵陸海是裝傻,是變態,是覬覦她女兒。崔水水也曾有過疑慮。但看著陸海那雙永遠空洞、隻有在她身邊才會偶爾閃過一絲懵懂依賴的眼睛,她又覺得不像。
窗外的陸海似乎洗好了襪子。他拿起其中一隻濕漉漉的白襪子,湊到鼻子前,深深地、極其認真地……聞了一下。
崔水水的心猛地一跳,臉瞬間有些發熱。
然後,她看到陸海放下襪子,臉上露出一個困惑又有點嫌棄的表情,自言自語地嘟囔了一句,聲音不大,卻順著風清晰地飄進了窗內:
“電視騙人,女人的襪子……明明不臭嘛。”
崔水水一個沒忍住,笑了。又覺得好氣,這個傻子!腦子裏整天都在想些什麽亂七八糟的!
她搖搖頭,關上窗戶,轉身去洗澡。
浴室裏水汽氤氳。溫熱的水流衝刷著身體,帶走一天的疲憊。崔水水站在鏡子前,看著鏡中那張臉。曾經傾城的容顏上,那兩道本來深可見骨的十字傷痕,早已愈合得隻剩下兩道極淡的、幾乎看不出來的粉色痕跡。但失去的,終究是失去了。娛樂圈的光環、家族的榮光、甚至曾經懵懂的愛情憧憬……都如同鏡麵上的水汽,被輕輕一抹,便消失無蹤。
她輕撫著臉頰,思緒萬千。排球教練的信任,孩子們崇拜的眼神,母親雖然嘮叨卻真實的關心,還有那個傻子的存在……生活似乎以一種意想不到的方式,重新鋪展開來。雖然粗糙,雖然充滿雞毛蒜皮,卻……
真實。
就在她沉浸在繁亂的思緒中時,眼角餘光猛地瞥見浴室角落的瓷磚縫隙裏,一個黑褐色、油光發亮、長著長長觸須的龐然大物,正不緊不慢地爬了出來!
南方大蟑螂!
那體型,那速度,那油亮的外殼,無一不散發著令人毛骨悚然的氣息!它甚至不慌不忙地朝著崔水水的方向,展開了翅膀!
“啊——!!!”
一聲足以掀翻屋頂的、充滿極致驚恐的尖叫,瞬間刺破了海邊的寧靜!
崔水水魂飛魄散,大腦一片空白!身體的本能快過思考!她甚至忘了自己隻裹著一條浴巾,猛地轉身,一把拉開浴室門,像受驚的兔子般衝了出去!
門外,陸海正拿著洗好的、還在滴水的襪子,準備晾曬。聽到那聲淒厲的尖叫,他的眼神驟然一凝!身體如同被按下了某種本能的開關,瞬間化作一道迅捷的黑影,猛地衝進了屋內!
崔水水剛衝出浴室,迎麵就撞進了一個結實滾燙的胸膛!她驚魂未定,想也不想,如同抓住救命稻草般,雙臂死死環抱住了來人的腰背,整個人都縮進了對方懷裏,身體因為恐懼而劇烈顫抖!
陸海的身體猛地一僵!溫香軟玉滿懷,帶著沐浴露的芳香。他就像被電擊了一樣僵在原地,手足無措。
就在這時,被尖叫聲驚動的崔嫣也火急火燎地衝了過來:“怎麽了水水?!出什麽事了?!”
她一眼就看到了浴室門口緊緊相擁的兩人——女兒隻裹著一條堪堪遮住重點部位的浴巾,濕漉漉的長發貼在光潔的背上,整個人幾乎嵌在陸海懷裏!而陸海,那個傻子,正傻愣愣地站著,雙手還下意識地、輕輕地環在崔水水的背上!
“你個畜生!王八蛋!你在幹什麽?!”崔嫣一個箭步衝上前,掄圓了胳膊,帶著風聲,“啪!”一聲極其清脆響亮的耳光,狠狠地扇在了陸海臉上!
這一巴掌力道十足,陸海被打得頭一偏,臉上瞬間浮現出清晰的指印。
崔水水也被這突如其來的耳光驚醒了!她猛地意識到自己的失態,像被燙到一樣,瞬間鬆開了抱著陸海的手,後退一步,緊緊抓住胸前的浴巾,臉頰漲得通紅:“媽!你打他幹什麽!不是你想的那樣!有蟑螂!好大的蟑螂!他聽到我喊才衝進來的!”
“蟑螂?!”崔嫣愣了一下,狐疑地看向浴室,“蟑螂呢?”
陸海捂著火辣辣的臉頰,眼神依舊有些茫然,但似乎聽懂了“蟑螂”兩個字。他眨了眨眼,突然想起了什麽,對著崔嫣,緩緩地、慢慢地……攤開了一直緊握著的右手手掌。
手掌心裏,赫然躺著那隻油光發亮、觸須還在微微顫動的南方大蟑螂!
“那……”陸海咧開嘴,獻寶似的把手掌往前一遞,“在這……”
就在崔嫣和崔水水驚愕的目光中,那隻生命力頑強的蟑螂,仿佛被陸海手掌的溫度驚擾,猛地一蹬腿,展開翅膀,“嗡”地一聲,如同離弦之箭,直撲崔嫣的麵門!
“啊——!!!”
一聲更加淒厲,穿透雲霄的尖叫,響徹了整個海邊小屋!
“陸海!我要殺了你個王八羔子——!!!”
海風卷著崔嫣憤怒的叫罵聲,飄向遠方漆黑的海麵。而那隻肇事的南方大蟑螂,早已不知躲到了哪個角落,深藏功與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