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7章 王翦,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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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發生了什麽事?”
    李賢嗜睡,可也被府中的動靜給吵了醒來。
    扶蘇府因為城意院的動靜而紊亂了起來。
    “夫人,夫人,大事不好了,大事不好了!”
    就在李賢疑惑的時候,阿秋火急火燎的跑了過來,氣喘籲籲的道:“公子讓我告訴夫人,武成候府緊急通知公子,王翦老將軍想要見公子最後一麵!”
    “什麽!”李賢的心裏咯噔一下,驚叫出聲。
    王翦,要薨了!
    雖然王翦行將就木的事情已經很久了。
    可這件事如此突兀的降臨,還是令她吃驚不已。
    李賢目光暗暗思索。
    嬴城要娶王氏長女,王氏與扶蘇府聯姻,可以說,今後無論是扶蘇還是嬴城,都有非常大的幫助。
    尤其是王翦隻要還活著。
    扶蘇府在軍中就會有很大的威望。
    雖然王氏還有王賁這顆大樹,可這顆大樹連王翦一半都不到。
    當即,李賢迅速吩咐道:“收拾一下,我們也去武成候府!”
    她對王翦的感情並沒有多深,活了這麽大,若不是此次聯姻走動頻繁,甚至連見麵次數一雙手都能數得過來。
    也因此。
    這種時候她首要思考的,是王翦去逝對扶蘇府所產生的影響。
    ……
    “什麽,王翦不行了?”
    李府,李斯在入睡中被管家砸門砸了醒來,身心一驚。
    能夠讓武成候府派人來通知,這隻能說明,王翦就真的隻剩下一口氣了,今夜隨時都有可能死亡。
    李斯忍不住的深吸了一口涼氣。
    愣神在門口久久無法平靜。
    許久。
    王賁悠悠一歎道:“去傳李化和雲生前來!”
    “另外,派遣府中得力護衛,傳本公密令,通傳各郡郡尉,密切關注各郡兵馬動向,記住,不要經手朝堂。”
    “是,老爺!”李府管家聞言,迅速的轉身離開。
    李斯目光漸漸低沉的盯著漆黑的夜空,彎月橫空見不到一絲亮色,反而黑漆漆的伸手不見五指,似乎今夜的夜色也預示著這是一個非常壓抑的夜晚,
    王翦已經病了很久了,所有人都知道王翦的死亡隻是時間問題。
    可王翦一旦死亡,所造成的影響還是無法預計。
    即便是王翦已經脫離朝堂八年之久。
    可還是那句話,整個大秦稍有點名氣的將軍,都在王翦手底下當過將領。
    大秦很多的盛傳名將,有些甚至是王翦一手從底層提拔上來的。
    這樣的人物。
    活著是一種隱患。
    同樣,活著是對天下亂賊最大的震懾。
    不是他不信任眾多的將領。
    隻是人心難測,一旦王翦這麵軍中的旗幟倒了,難保有人會因此生亂。
    以防不測。
    至於現在王翦放命他去不去武成候。
    這樣的想法都沒有出現過。
    到了他這一步。
    生老病死,親朋離世。
    早就看澹了。
    ……
    與此同時。
    馮府。
    一座比起李府要更加樸素的府邸。
    馮去疾輕聲的歎挽,沒想到王翦會在這個時候薨。
    “差人去武成候府,看看有沒有什麽需要幫忙的吧!”
    馮去疾認真的囑咐了幾句,也是睡不著,便坐在了一顆大槐樹下麵,愁苦而又焦急的等待著。
    馮氏和王氏聯係緊密,但他和王翦之間卻沒有太多的聯係。
    甚至於還在刻意的避嫌,自王翦隱退八年來,除了和始皇帝一起去探望王翦,他再沒有私下見過王翦一麵。
    王翦為軍中領袖級人物,而他則是政事上的領袖人物。
    這是有必要,也必須劃清界限的。
    “哎,四朝元老啊!”
    馮去疾輕聲歎息,似有一股憂鬱的歎息之情。
    隻是。
    現在他思量的不是王翦身前之事。
    這些事情由王氏自己來處理。
    真正讓他心生憂慮的是,王翦的身後事到底要如何辦。
    按照慣例。
    封王之事是肯定的,這也不是他思考的問題。
    但是。
    不管身前如何,死後墳前盡孝是必然且必須之事。
    而王翦大多數門生故舊,大多分布在軍事一方,且大多數都身具要職,不可能擅離職守前來送葬。
    那麽問題來了。
    到底要不要前來送葬。
    這是個大問題。
    如關內侯贏亦薨後,雖然贏亦的地位同樣超然,但基本上,大秦軍事一方不需要考慮要不要去祭拜一下贏亦。
    前往宗室祭拜的贏亦的,大多數都是宗室和宗室緊密聯係的勳貴。
    主要麵向於皇室宗室兩個方麵。
    而王翦不同,皇室宗室基本上不會去很多人。
    但軍事一方,各級將領,如果得知王翦薨了,必然是要前來祭拜的。
    可一旦如此。
    各個地方的防守便會空虛。
    而另一個讓他心憂無比的問題便是,王賁怎麽辦?
    王賁身為王翦嫡長子,這個時候就必須要在場。
    但王賁身為護國都尉,統領大秦最強大的一支騎兵虎賁營,如今更是肩負著隨時應對隴西之變的重要職責。
    那麽,究竟是要讓王賁回家主持喪事,還是要王賁繼續前往汧縣。
    就很頭疼。
    想了許久,他也沒有下定決心。
    ……
    整個鹹陽乃至鹹陽周邊,似乎在這深夜掀起了一股滔天風暴。
    武成候府並沒有隱瞞王翦不行了的消息。
    相反。
    在明確王翦真的不行了之後,武成候府相繼通知了各個相關的人以及王賁念念叨叨想要見最後一麵的人。
    這導致消息也迅速的飛傳。
    大半夜被敲響房門的勳貴更是有不少。
    而就在這風暴滾動之中。
    第一時間。
    被通知到的嬴城,在街道上狂亂的縱馬衝刺後,火急火燎的來到了武成候府。
    “通武侯讓外臣來告知監國,武成候恐怕難過今夜,在此之前,武成候想要再見監國最後一麵。”
    嬴城的腦袋瓜像是要炸似得。
    大秦的一座豐碑,要倒了。
    夏無且曾說,王翦命不久矣,活不過三天。
    但王翦又多活了二十二天。
    他以為在夏無且藥理,公孫光秘方,公乘陽慶的針灸脈絡一起診治之下,王翦的病情又好轉了。
    可是這突然間,王翦又不行了。
    哪怕王翦多活一天,他也想要王翦活下去。
    “武成候呢?”
    武成候府燈火通明,嬴城騎馬衝進府中大吼。
    王府的管家在馬屁股後麵飛奔著大叫道:“侯爺在別苑,還請監國快過去。”
    嬴城聞言,縱馬狂奔,衝向了別苑所在。
    一路所過。
    武成候府的奴婢顫顫兢兢的站在路上,神色上,眼神中,無不充滿著迷茫與慌亂。
    不知道在這個時候要幹什麽。
    很快,在嬴城縱馬狂奔之中抵達了別苑。
    外麵奴婢很多,但是到了別苑之內,卻隻有少數的護衛和王賁一家人。
    王賁的夫人通武夫人安靜的領著一個小女孩站在門口。
    旁邊還有幾個他不認識的中年男子和四五個孩子。
    均焦急的站在門口眼巴巴的盯著房門。
    見到嬴城。
    通武夫人率先開口道:“監國,父親在屋內,等您多時。”
    嬴城迅速的下馬,已經顧不得問詢那麽多了。
    “武成候,武成候!”邊喊著,便急忙之中衝了進去。
    入內。
    隻見到王賁緊張的站在床頭。
    一句話也沒有。
    也沒有眼淚。
    見到嬴城進來,還不忘拜禮的道:“末將拜見監國!”
    而後,王賁不等嬴城回話,便趴在床頭對著王翦的耳邊大喊道:“父親,監國來了。”
    “來了啊,賁兒啊,你先離去,爹與監國有話要說。”王翦側著身子,有一嘴沒一嘴的長長道。
    “是,爹!”王賁沒有任何的猶豫。
    對著嬴城點了點頭,決然般的轉身離開,並將房門緊閉。
    “老將軍!”嬴城已經前撲在了床頭,隻見床頭有一堆碎末,像是被搗碎的人參。
    而此時的王翦,已經幹瘦如柴,卻又麵色極其紅潤,儼然一副回光返照之樣。
    這是吃了很多人參,再加上王翦的意誌,這才堅持到了現在。
    王翦枯瘦的手艱難的移動著抓住了嬴城的胳膊,另一手從被窩裏麵掏出來了一本紙張編訂的書,艱難道:“這是老臣一生之總結,自從老臣閑賦在家之後,便開始著筆,望監國認真研讀。”
    “勿忘兵事,監國謹記,勿忘兵事!”
    嬴城兩手捧著厚重的書冊,是紙張書寫,上麵書寫著四個大字,王氏兵法!
    “老將軍放心,嬴城明白!”嬴城心中輕歎道。
    “這是老臣的奏折,雖與監國相處時日短,但老臣,已心有決斷!”王翦兩隻手沉重的捧著一道密封的奏折,死死的抓著遞在嬴城的麵前,道:“交給陛下,不要看裏麵的內容,記住,千萬不要看。”
    “嬴城知曉!”嬴城沉重的接過奏折。
    王翦氣喘籲籲的緊跟著道:“監國,內安在法,外強在兵,富國在政,強國要兼修,萬不可獨一家之言。”
    “老臣死後,若秦事之事無統兵之帥才。”
    “監國可帶著兵法之書前往雲夢澤古寒山,尉潦隱居在此,老臣曾聽聞,尉潦收了一個天資極高的弟子,姓韓名信,執意要爭奪兵家領袖。”
    “陛下雖虧待於尉潦,尉潦抱憾此生,臨走前,尉潦曾私會於老夫,言辭略有激動,言稱此生不再為秦國出謀劃策,但,看在老臣的麵子上,尉潦會寬容一二,若無人可用,請尉潦出山,坐鎮秦國,尉潦斷然不會拒絕。”
    嬴城眼角微微濕潤。
    並不是親情,而是感傷。
    他沒想到,王賁到死之時,也在為秦國謀劃。
    韓信,他沒想到竟然在這裏,知道了韓信的下落。
    漢初三傑。
    蕭何入鹹陽為縣丞,張良入鹹陽入宣傳員,唯獨韓信,了無音訊。
    關於韓信的出身,知道的人並不多,在曆史的記載上也是寥寥無幾。
    好似韓信的一切,都是從胯下之辱開始了那傳奇人生,從此之後名聞海內,威震天下,成為千古流傳的傳說。
    隻是。
    茫茫天下,韓信不冒頭,根本無處尋找。
    卻不想。
    韓信竟然是秦國國尉尉潦的弟子,尉潦,一個十年前在秦國叱吒風雲,除呂不韋之外最具傳奇色彩的人。
    隻是尉潦自從被流放之後,便死在了路上,在秦國,尉潦這個人已經消失了很久了。
    如今再次聽到王翦所言,他便明白了過來。
    “嬴城知曉,若有機會,定親自前往古寒山將尉潦請回來。”嬴城點了點頭,不僅僅是對王翦的保證。
    這也是他自己的想法。
    有一類人的存在,就是為了成就一個時代。
    張良不是,張良早就在滾滾世俗之中混跡太久,一切皆為生存。
    蕭何也不是,蕭何也是一個為了生存而奔命的人。
    也因此。
    是時代成就了張良和蕭何。
    但是。
    韓信不同。
    這種人在深山之中明天理,隻為有朝一日騰飛九天,創造一個傳奇的時代。
    可以說。
    劉邦可以沒有蕭何和張良,但不能沒有韓信。
    沒有韓信,也就沒有樊會,陳平,周勃,曹參這些平平無奇卻又成為一代名將的將領,更沒有漢初的天下。
    “一定要修身修心修神,一定要修,一定要修,穢土一定要練,監國一定要記住老臣說的,一定要去勤奮練習。”
    卻是王翦,用力的抓著嬴城的雙手,竭力的嘶喊道:“監國有過於妖異的智慧,智近妖者,必夭折於世,此為天數,非人力可定。”
    “語嫣是個好孩子,善……待……她……”
    嬴城不知道王翦究竟用了多少意誌在支撐著。
    也不知道王翦為了見到他,吃了什麽。
    可現在。
    他隻見到王翦的童孔不斷的放大,在極力的掙紮著說話,可呼吸越來越平緩,聲音越來越小,雙目漸漸的無神,幹癟的皮膚一點點的沒有了動作。
    可那麵容,可那身體,可那雙手,似乎在用力的掙紮著,很痛苦的用力抓著什麽東西。
    可是。
    那緊緊抓著他的雙手,慢慢的,一點點的,冰涼了下去。
    人的死亡究竟是怎樣的一個過程。
    人死後,究竟會不會有鬼魂,是入地獄還是上了天堂。
    他不知道。
    但他此時,親眼見到了一個人,自然的死亡。
    是痛苦的。
    他無比的確定這是一個極其痛苦的過程。
    他恨不得親手去解決掉麵前時不時抽搐一下的王翦。
    仿佛。
    此時有什麽東西,在用力的抽取王翦身上的東西。
    “老將軍,你知道嗎,我嬴城,不是這個世界的人,我來自二十一世紀,也就是兩千二百三十二年後,我從未來穿越而來。”
    “我很迷茫,也很急迫,你知道嗎,秦國被滅了,五年後,不,四年後,也就是始皇帝三十七年,陛下第五次東巡,駕崩在沙丘平台宮,李斯和趙高篡改詔書,立胡亥為帝,隨後,朝政被趙高把持,李斯玩不過趙高被趙高抄家滅祖。
    老將軍你知道嗎,胡亥繼位後,我爹扶蘇被賜死了,扶蘇府被抄家,整個皇室除了胡亥自己,全都被胡亥殺光了。
    老將軍,你知道我為什麽這麽急麽,留給我的時間,真的不多了。
    五年後,江東的楚人攻到了鹹陽,一把火燒掉了我秦國的功績,自此之後,我秦國,成為被千夫所指,惡名昭彰的暴秦。
    祖父被罵了兩千年,死後猶如鞭屍之痛啊,何等的惡毒。
    我著急啊,老將軍!”
    嬴城低聲的趴在王翦的耳旁輕聲細語,聲音顫粟。
    訴說著他這一輩子都不敢說出來的秘密。
    也是唯一一個,他對一個或許是活人的人說,沉壓在他心中的秘密。
    似乎。
    當他說出這些的時候,心中變得無比的暢快,那種壓在他身上的壓力,竟然消失了。
    可就在此時。
    原本抽搐不已,漸漸沒有了聲息的王翦。
    突然抓著嬴城的胳膊,猛然間就坐了起來。
    無神的眼睛突然就變得有神,軟綿綿的嘴巴變的有力氣了起來,一副不可思議的王翦,問道:“你說的,是真的嗎?”
    嬴城被嚇了一大跳。
    整個人甚至汗毛倒立。
    不敢相信的盯著王翦。
    王翦不是要掛了嗎?
    為毛又活過來了?
    騙他的,就為了騙他說出這個秘密?
    不可能,不可能。
    可特麽,這是什麽情況。
    但凡他認為王翦還能活,就絕不可能說出這些。
    可現在。
    王翦活過來了?
    “是真的!”嬴城搖擺不定的認真盯著活過來的王翦。
    “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王翦沉聲道:“既知未來之事,那便絕天絕地,永絕後患,絕不能仁慈。”
    嬴城還以為王翦還要說什麽,甚至以為王翦會再問。
    沒想到王翦竟然一句疑問也沒有,一句又一句的殺,殺,殺。
    澎!
    王翦一遍又一遍的說著,突然間又倒在了下去,口中卻又不斷道:“熒惑守心,天下將亂,非人力可違,亂起南越,南越,南越,南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