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0章 身後事,世事難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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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覺得此事真的是曾祖母所為?”嬴城沉悶的問道。
    “五十年了,鐵石心腸也該化了,況且,祖父祖母雙雙在世,是宗室之中輩份最大的一位了,如何也不應該。”嬴天也沉悶的回道:“隻是,太巧合了,巧合到不得去猜測。”
    “武成候前腳過世,後腳渭陽君就暴斃,若此時謠言興起,若被利用,恐怕會陷監國於險地。”
    “殺機在我?”嬴城沉聲道。
    嬴天冷聲道:“變法,陛下西巡,監國臨朝,誰把持朝政,便對誰不利。”
    “隻是,下官在想,若此謀劃為真,意欲何為,停止變法,還是讓監國讓位。”
    嬴城頓了頓,左右權衡,還是模棱兩可的道:“隴西朝廷已調查多日,一直沒有結果,但種種跡象表明,隴西恐有舉兵之變。”
    聞言,嬴天目光驚疑不定的看向嬴城,駭然道:“若如此,二者雖毫無關聯,可,鹹陽若謠言四起,危及監國之位,陛下定要結束西巡回鹹陽穩定大局。”
    嬴城驚疑不定的盯著嬴天,“這二者能有關聯?”
    “不怕一萬,就怕萬一,細思極恐,令人心驚不已!”嬴天沉悶的道。
    嬴城也是一股毛骨悚然之感油然而生。
    他也認為渭陽君這件事太巧合了。
    王翦剛死,渭陽君就出事了,雖然診斷是舊傷複發,但,一日雙候病故,有人將矛頭指向他執政不當,上天警示,鹹陽必定會人心躁動。
    可倘若將鹹陽之事與隴西之事聯係在一起,逼著始皇帝返回鹹陽,隴西再起兵謀反,亦或者將始皇帝也刺殺。
    屆時,局勢便一發不可收拾了。
    這僅僅是猜測,真若是巧合,生老病死這件事,誰也說不上。
    “雍城守軍秘密調入鹹陽充當宗正府,以防不測,雍城可以亂,但鹹陽不能亂。”嬴城沉聲道:“另外,秘密調查渭陽君舊傷複發一事,尤其是趙府,若真有隱情,此事恐怕與趙府有關。”
    他不得不多做考慮。
    渭陽夫人趙敏,趙孝成王之女,趙國敏和公主,昔日長平之戰結束,趙國兵敗求全,一麵仇恨秦國,但為了讓秦國停止進攻,趙國割地求和,同時與秦國展開了聯姻。
    戰敗之國,昭襄王為彰顯秦國威嚴,本應該入宮,嫡子娶妻的幾個趙國公主,全部下嫁給了宗室之子。
    這其中,當時十六歲的孝文王庶子嬴傒,便娶了現在的渭陽夫人,敏和公主趙敏。
    這件事已經過去五十年,少有人提及,但在宗室並不是什麽秘密。
    而趙府,便是渭陽君的外戚,依托渭陽君在秦國成為數一數二的勳貴家族。
    主要是由趙孝成王嬪妃明妃之子,趙敏的弟弟趙宏遷至秦國而成,後來趙國被滅,趙孝成王一脈,與趙宏親近的三個趙王室宗親進入趙府,形成了現在算不上龐大的趙府。
    其實就是在趙國混不下去的皇子在秦國混的不錯,陸續有趙國宗室搬遷過來。
    而這也是趙國為數不多在秦國有地位的勢力。
    大秦勳貴們錯綜複雜,這是很難理清楚的。
    但按道理來說。
    趙府不會存在複國的念頭,畢竟現在的趙府在秦國的地位並不低,且與秦國早已相融。
    這其中,奉常府府令趙洽,便是趙府如今的家主,趙宏的嫡長子,而趙洽絕無可能造反,始皇帝對趙洽的恩遇,那可是真的知遇之恩,從微末之中一路提拔到奉常府,趙洽這些年也是兢兢業業,沒有絲毫的懈怠。
    若不然,也不會在陳強出事之後,被始皇帝升任為奉常府府令。
    “下官遵命,隻是,若查出有問題?”嬴天也是知曉其中細節,輕聲問道。
    “先查吧!”嬴城吩咐完畢,便起身離開了渭陽君府。
    走在渭水河畔,嬴城盯著波光粼粼的江麵,猶豫了幾分,還是忍不住的道:“劍甲,我要動用黑龍衛的力量,近日發生的事情,讓我心神不寧,有大事要發生,變法的反噬,恐怕要來了。”
    劍甲眉頭緊皺,就站在嬴城的身側,道:“陛下並沒有吩咐,況且,監國能調動羅網的力量,已經足夠了,並不需要黑龍衛。”
    “我隻是負責保護監國的安危。”
    嬴城沒有理解,沉聲道:“去調查贏亦,嬴天,我要知道,宗室到底在抱著什麽樣的想法。”
    劍甲一驚,忍不住的滴咕道:“監國剛剛還與嬴天推心置腹。”
    嬴城搖頭道:“但是嬴天沒有說另一種可能,宗室要借助雙候之故,阻止變法的推行,恢複宗室的實力。”
    “除了六國餘孽,宗室同樣擁有聯絡天下的力量,甚至,發動隴西之變。”
    “我不相信,一個平靜了幾十年的隴西,一個被分解壓製了幾十年的烏氏部落,一個旁支王族的烏氏苦,有膽量在朝廷三日之內兵鋒所至的情況下造反。”
    劍甲微微一愣,卻還是忍不住的道:“黑龍衛更多是保護,刺殺,情報之事,非黑龍衛所擅長。”
    “況且羅網,也是陛下最信任的力量,監國自可動用羅網去查。”
    嬴城沒有理會劍甲的說辭,隻是簡單的歇息片刻,便上了銅車向鹹陽宮走去。
    劍甲眸光閃爍不定的盯著嬴城的背影,心中讚歎一聲,相比起長公子扶蘇,這位和始皇陛下,簡直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算了,等此事安定之後,還是陛下自己來權衡吧!”劍甲心中盤恒,還是沒有多言,迅速的跟上了銅車。
    這個天下,能瞞得過黑龍衛的情報,並不多。
    大律府。
    嬴城再次屏退左右,隻留下李斯和馮去疾二人,率先道:“渭陽君嬴傒舊傷複發,氣血攻心,時日不多。”
    “我已經下令嬴天封鎖渭陽君府,渭陽君之故密而不發,一個月後再行舉喪。”
    嬴城剛說完,李斯便驚叫道:“什麽,渭陽君也亡故了?”
    “怎麽會這樣,難道天要亂我大秦不成?”
    “不可能,渭陽君前些時日都精神抖擻的,怎麽會如此巧合的在武成候病故之後,緊隨其後亡故。”
    馮去疾直翻白眼的瞅著李斯,沉聲道:“難不成李公覺得有人膽大包天戩害我大秦公候不成?”
    “倘若渭陽君真的在這幾日亡故,密而不發,恐與禮不妥,若此事被旁人知曉,更不利於國朝穩定,更危及於監國啊。”
    李斯搖頭道:“此時為渭陽君發喪,更不妥,雙候亡故,其影響太大,監國處理,並無不妥之處,老臣會注意渭陽君府的事情,倘若真有泄露,反倒是好事。”
    馮去疾皺眉,卻是輕聲一歎,有點力不從心的道:“老臣近來也倍感乏力,糟糕的事情太多了。”
    嬴城急忙道:“馮公可一定要注意身體啊,我大秦萬萬不能離了馮公。”
    馮去疾搖了搖頭,歎道:“老臣謝監國掛念。”
    說著,馮去疾掏出一封奏折道:“自得知武成候薨了的消息之後,老臣便迅速權衡其中事宜。”
    “必須迅速辦妥武成候追封之事,此事老臣僭越,已率先派遣驛丞快馬加鞭趕往隴西奏報於陛下,若是時間夠快的話,明日陛下追封的旨意便能歸來。”
    “不過,最重要的還是對諸將告文,須有三,通武侯告文,告明武成候病故詳情,以安諸將之心。
    其二,朝令告文,陳情以述,避免諸將擅離職守前來鹹陽祭奠,並允許諸將在各地軍營掛幡祭奠武成候。
    其三,追封告文,悼念武成候之功,老臣向陛下陳書闡明利害,陛下會追封通武侯為秦尉王,情況特殊,陛下離都,但為避免諸將紊亂,封號隻能由監國先行發往各地諸將。”
    說著,馮去疾輕歎道:“說真的,朝廷最忌諱之事,便是武將居功自傲,在軍中擅自提拔親信為將,戰後親信身具要職,如此,軍中力量便會因為一將而訣。”
    “我秦國的軍事體係還好,陛下親命提拔,諸將對陛下忠心,有效的杜絕了將領因一人而謀反的情況。”
    “如今老將軍病故,老臣不便多言,但不得不說,老將軍在軍中威信與陛下旗鼓相當,且多為生死之交,恩遇之交,為天下穩定,必須慎重處理。”
    說著,馮去疾繼續道:“再者,昔日跟隨老將軍的部將,尤其是傷殘回歸故裏的部將極多,不完全統計,現存世者,少說還有千餘人尚在人世。”
    “這些人,在各鄉裏之內也已經是鄉老權威之人。”
    “至於說曾在老將軍率領下征戰者,近乎關中以北,各個鄉裏皆有,且分居各處。”
    “此類情況,也必須要考慮在內。”
    “如今地緣為政之策,各鄉裏之內皆在大興土木,不能因為老將軍一事而影響到朝政執行。”
    “可倘若因為朝政之事而不讓老將軍的故舊祭奠,也略有不妥。”
    “老臣思來想去,既不能讓這些故舊寒心,也不能讓故舊自行前來鹹陽祭拜。”
    “隻有一法,在秦墓舉幡掛靈,讓各縣組織在秦墓祭拜老將軍,以慰民心。”
    嬴城點了點頭,看完馮去疾的奏折,也是點頭,馮去疾的處理並無不妥之處。
    相比起贏亦,王翦的喪葬之事,隆重十倍都不為過。
    說句實話,贏亦在王翦的功績麵前,提鞋都不夠。
    不過,這話隻能想想。
    都是為秦國勞心勠力之人,不分大小強弱高低。
    自有衡量。
    嬴城又看向李斯,征求李斯的意見。
    “如此處理,並無不妥。”李斯也是應道:“隻是,防患於未然,老臣覺得,還是要提防各將。”
    “廢分封一事,諸將對陛下就有不滿,之所以安穩,一來陛下威望無人可及,忠信於陛下的將領甚多。”
    “二來,武成候自隱退後,便不再會見各個將領,也算是替陛下分擔了不少壓力。”
    “如今武成候病故,恐一些將領心生異心,不得不防。”
    說著,李斯也拿捏出來了一道奏折,道:“得知武成候薨了之後,老臣便召集廷尉府商議,擬定了名錄。”
    “朝廷明令監視略有不妥,但是,老臣以法家之人監視,自然與朝令無關,也與朝廷沒有幹係。”
    “尤其是,朝廷在告文之中,不分彼此,一視同仁,隻要度過這段時間,便能鬆口氣。”
    嬴城看著李斯擬定的明目,對此並不熟悉,順手就遞給了馮去疾,馮去疾皺眉的看了許久明目,道:“妥當。”
    嗖!
    嬴城接過奏折,更為妥當的將奏折丟進了火盆裏麵。
    羅網可以箭失,黑龍衛可以監視,但唯獨,廷尉司不能奉命去監視。
    這個時候。
    隨著王翦身死,人心最容易多想,一旦多想就容易想歪。
    就連朝堂上的他,李斯,馮去疾都在多想,更何況別人。
    朝廷這個時候,是絕對不能行人走茶涼之策的,但凡去換將,就容易讓將領多想。
    但這不得不多想。
    隻能依靠法家來做這件事。
    信任與猜疑,並不矛盾。
    就連李斯的府中,都有羅網的密諜,李斯即便是知道具體是誰,也不敢輕動半分。
    但這,毫不影響始皇帝對李斯的信任,也不影響李斯對始皇帝的忠心。
    “墓誌銘之事呢?”嬴城想了想又問道。
    “由太尉府書寫,寫成什麽樣子,一律默認,此事倒也不急,三日之內便能完成。”馮去疾回道。
    ‘好吧!’嬴城也不多做詢問,馮去疾的確思慮很周全,墓誌銘記錄逝者生平,評價等,其實更多的是記錄王翦一生功績。
    說到這個,嬴城微微補充道:“給太尉府交代一下,老將軍昨夜給我留了一部《王氏兵法,此書為老將軍歸隱八年所書。”
    瞬間。
    原本比較壓抑的大殿,聽到嬴城所言,李斯和馮去疾皆眼前一亮。
    “恭喜監國,賀喜監國,雖然此時說這話略有不妥,不過,老臣還是想說。”李斯忍不住的道:“老臣倒還奇怪,武成候退隱這八年,並無收弟子,甚至還可惜,那一生征戰四方的經驗,若是流失頗為可惜。”
    “卻不想,武成候早有準備,倒是解了老臣一件遺憾之事。”
    馮去疾也似乎精神煥發的笑道:“的確,不瞞監國,老臣雖未成書,卻廣收弟子,擇優者相授,即便是老臣哪天亡故,一生所誌自有繼承之人。”
    “倘若他日老臣臥榻不起,還要望監國前來探望,若不然,可就需要監國在老臣諸多弟子中尋找繼承老臣衣缽之人了。”
    “嗬,文人就是麻煩!”李斯冷不丁的嗬嗬嘲笑道:“老臣不想隱瞞,很簡單,誰居高位,便是近於老臣之誌者。”
    “監國有所不知,馮世傑就因為馮公這種傳承之法,被壓在內史之位足足十餘年,老臣都為馮世傑感到不值。”
    馮去疾見李斯又攻擊他,也冷哼道:“那江城呢,江城可是被李公視為繼承衣缽之人,連李瞻都比不過,還不是被李公利用,說棄便棄。”
    李斯斜眼瞅著馮去疾,笑道:“馮公隻看到老夫利用江城,熟不知,江城處事,與老夫相去甚遠,對律法之事,還是太過仁慈,這樣的人在盛世尚可為帥,可現如今為亂世,保不齊老夫哪天歸天,仁慈會毀掉好不容易積累起來的秦律威嚴。”
    “倘若江城經曆鹹陽之事,在江東有足夠的成長,便算是法家大成,可倘若江城無法從江東泥潭中走出來,此生便隻能止步於郡尉。”
    “這並非江城無實學,隻是江城生錯了時候而已,若晚生二十年,監國或許會重用江城。”
    嬴城頭疼的擺手,這二人之爭,雖不影響大局,可若是讓其爭論下去,是沒有至盡的,當即道:“若無事便散去吧,兩位公卿也不要太勞累,事情已經發生了,該休息還是要休息。”
    李斯和馮去疾微微一頓,道:“謝監國關心,臣等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