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回 林如海靈返蘇州郡 賈寶玉路謁北靜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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儒家不好,儒家講教化,在社會結構和體製機製的合理性沒有獲得之前,儒家聲嘶力竭又背又唱的仁義教化,隻能教出假仁假義,說的是一套,行的是另一套,反倒促長道德敗壞,教化的成果就都是賈瑞、賈雨村這樣的禽獸和道德禽獸,所以竟失敗了,儒家不好,那法家又有什麽不好呢?法家按理說設定標準和賞罰,似乎是很好的東西。但是,法家的缺點就在於隻以物質手段實現精神目的,它的短期效果好,但是沒有長期競爭力,最後形成的就是人民滑賊,相互爭利,為利而動成為無恥之徒。這樣並不足以富國強家族,反倒弄不好社會一潰千裏。“機關算盡太聰明,反算了卿卿性命”,原敘述者的這句詩未必是針對法家說的,但正可以比擬法家的辛苦卻萬勞無功,最後反倒矛盾纏身,自己像商鞅、李斯那樣被裂死或腰斬。
法家以物質手段實現精神目的,做不到,因為精神上不能上進,所以沒有長效。儒家旨在建立精神目的這是出於長效的考慮,有新意),但是在專製係統下,教化是建立不了精神上的境界的,所以,也失敗。
既然儒家法家都不通,於是原故事敘述者就讓這個不愛讀聖賢書的賈寶玉走避到大觀園裏,行老莊道家的路子,並且做了很多老莊道家一路的詩詞。
注:《兒女英雄傳》一書頗模擬《紅樓夢》,其序文中評論《紅樓夢》說:“托微詞,伸莊論,假風月,寓雷霆,有裨世道人心。”莊論就是老莊之論,不光是言情,也在試圖改善世道人心。
我們接著看王熙鳳在寧國府是怎麽推行法治的吧注意這個法治仍然是人治下的法治,而不是民主下的法治,這正是它長效失敗而被人們和我們否定的原因)。
寧國府管家來升聽說鳳姐要來這裏管事,於是召集同事下屬開會,說:“現在請了西府裏璉二奶奶管事,倘若她來支取東西,或是說話布置任務),我們必須比往日小心些。每日大家早來晚散,寧可辛苦這一個月,過後再歇著,不要把老臉丟了被她責罰就丟臉了)。那是個有名的烈貨,臉酸心硬,一時惱了,不認人的。”
眾人都說:“有理。”
我們看到了吧,法家這種手段過來了,短期大家做事效率確實上去了,但是精神上沒有上去,大家隻是出於免於被責罰因而丟臉),於是就辛苦積極起來。這樣的工作態度,如何能獲得長期競爭力呢。是出於被鳳姐這個烈貨的賞罰迫使著,而努力工作,還是在精神上自己就認為,就是該把事情做好,該對職責負責,這是為人的品格問題,出於對工作和寧府的認同,就本身理應把事情做好做完美,這樣兩種做事的路子,哪個會更能致一個家族或者企業乃至國家富強呢?當然不用說,是後者。這就是法家不能使一個組織有長期競爭力的原因。這也是秦朝以及法家的)曹操,都起來的快用法家賞罰見效快),但是沒有長期競爭力,倒得也快的原因。
法家——靠著鳳姐這個烈貨的賞賜責罵,不能提升一個人靈魂上和精神上的主動用力。我說的法家的物質手段不能達到精神目的,就是這個意思。而儒家的精神教化,列位看官也可以想一想,對這些寧府仆人頭兒們講講人應該仁,人應該有道德,人應該有責任心,能有可能管用和見效嗎?
都不行。
如果一個寧國府這樣都不行了。推而廣之一個國家,又如何能行呢?這就是中國隨後百年挨打,受罪受恥的原因了。而今如果還是找不到解決問題的辦法,就算大樓和高速路都修得似乎滿現代了,仍然不能富強。
還是說鳳姐次日上班吧。鳳姐在屋內坐著,麵前站著來升媳婦,外麵的婆娘媳婦則在屋外待著,不敢擅入。就聽鳳姐對來升媳婦說:
“既然已經托付了我,我就免不得要討你們的嫌了。我可不比你們奶奶尤氏)好性子,由著你們尤氏性格柔弱,致使寧府家裏,烏煙瘴氣)。再不要說‘這府裏原是這樣’的話,如今可要依著我,錯了半點兒,管不得誰是有臉的有地位的),誰是沒臉的原無地位的),一概公開處治。”鳳姐還主要用罰,沒有用賞,但即便用賞,也改變提升不了人的精神。)
說完,就吩咐念花名冊,一個一個叫進來看。看完之後,又吩咐道:“這二十人分成兩班,一班十個,每天單管給客人迎接倒茶,別的事都不用管。這二十人也分作兩班,每日單管給親戚們飯食,別的也不用管。這四個個也分做兩班,單負責在靈前上香、掛幔,跟著舉哀幫著哭),其餘的事都不用管。這四個人負責收拾杯碟茶器,丟了一件,就叫他們四個人合著賠法家的連坐,可以束縛人不偷不搶,但改變不了他們的心要偷要搶,還是心賊)。這四個人收拾酒和飯菜器皿,也是少一件,四個人賠隻是被罰著不敢伸手了,但眼還是冒著賊光——對於官員腐敗,光用懲罰其實也不夠)。這八個看著收發祭祀器皿。這八個管著燈油、蠟燭和紙人紙馬和紙房子,按我的單子,給各處分發。這三十個輪流守夜,看家護戶,察看燈燭不能失火),同時打掃衛生。剩下的按照房子分配工作,分到哪個房子,裏麵上至桌椅古董,下至痰盂掃帚,丟了壞了,全是這一人賠。來升家的來升媳婦)每天四處巡查,隻要有偷懶的,有耍錢兒的,有喝酒的,有打架拌嘴的,立刻來回我。來升家的你如果是徇情不報,我一旦知道,三四輩子的老臉就顧不得了。”
隨後說到早晨幾點點名,幾點吃早飯,幾點匯報工作,幾點我巡查所有各處,幾點把各房和文院鑰匙鎖了交我。
最後鳳姐說:“就是咱們大家辛苦這幾日吧,等事情完了,你們家大爺自然賞你們。”嗬嗬,最後用了賞,雖然賞的標準沒有實現說明白,但是把賞的權力給了賈珍,也算是不專權了,好事兒給上級做。)
說完,又吩咐按數發茶葉、燈油、撣子、掃帚等物,又搬取分發桌子裙,椅子搭是不是套在客人衣服上,避免給偷了的),坐的墊子,臥的席子,踩的踏木等等。一邊交發,一邊登記,十分清楚。
次日效果果然很好,那些慌無頭緒、推托、偷閑、竊取、挑肥揀瘦,全都沒有了。
鳳姐看自己威風很重,命令得從,心中非常得意。當時商鞅大約也是如此的,但不知道這些人卻是對她又怕又恨的,即便得賞,也是無恥的。不能從精神上真的抬高這些下屬者的境界,永遠是奴才,是被管束和賞賜誘惑下的被動者,沒有長期競爭力,不能致家國於太好。而且弄得自己很累,並且自己成為這些無恥的下屬的怨氣所集,於是這兩個原因,就導致了最終“反算了卿卿性命”。但那鳳姐渾不管這些,隻是加倍辛勤,天天早晨六點半就點名,吩咐事,自己單獨行動,也不跟眾奶奶媳婦合群吳起在楚國搞法家改革也是這樣,不跟同僚混在一起,以免被他們請托,最後被同僚恨,後來,給吳起撐腰的老楚王以死,同僚就射箭幹掉了吳起)。
這一日早晨又點名,有個媳婦卻來晚了,鳳姐冷笑道:“我當是誰,原來是你!你原本比他們有體麵,所以才不聽我的話。”
那媳婦說:“小的天天都來的早,今天是醒的早了,又迷糊著睡了會兒,就來遲了一步,求奶奶饒過這一次。”
正這時候,隻見自己榮國府的王興媳婦來了,在門口探頭探腦。
鳳姐於是先不發落這遲到的人,而是問:“王興媳婦有什麽事?”
那王興媳婦趕緊進來,說:“我要領對牌,取線,打車轎上的纓絡的。”
所謂對牌,就是兩個牌子,上邊有字,分成兩半,主子拿著一半,倉庫主管拿著一半。來領什麽東西,必須憑著主子手上那一半對牌。
說著,王興家的媳婦就把帖子不是在網上發的,是提料申請單)遞上來了。
鳳姐命彩明一個跟班小男孩)說:“你給我念。”鳳姐識字不多。)
那彩明就念到:“大轎子兩頂,小轎四頂,車四輛,共使用絡子線三千根,珠子線四十斤。”
鳳姐一聽,這個數沒錯。於是命彩明登記下來,又取了榮國府對牌,擲了下去,給王興媳婦。
王興家的亦即王興媳婦)趕緊去了。
這時候,宋國府的四個小管事的主管也進來了,也要申請對牌領取東西。鳳姐照舊命彩明念了他們的提料單,然後說:“有兩件不對,用不了這個開銷,你們算清了再來。”說著把“提料申請單”就給扔下去了。這倆人掃興而歸。
這時候,張材家的又來了,說領做轎子纓絡時候的裁縫的工錢。鳳姐聽了那工錢的數量,算是沒錯,就叫彩明登記了。然後等著。這時候,王興家的拿著對牌回來了,手上還有倉庫主管出料的明細單和簽字,鳳姐命彩明念了,和要提取的相符,這才收了對牌,叫王興家的回去。然後把對牌給了那張材家的去領工錢銀子)。
這時候,鳳姐才轉過頭來,對那遲到的說:“明兒她也睡迷糊了,後兒我也睡迷糊了,將來都沒了人了。我若頭一次就寬恕了你,下次人就沒法管了。來人啊,帶出去,打二十板子!”
然後又說:“另外扣她這一個月工資。”
眾人聽了,見鳳姐眉毛立著,知道是惱了,不敢怠慢,拖人的拖人,去財務科告訴扣工資的扣工資。那人被打了二十板子,隨後還要進來叩謝。鳳姐說:“明日再有晚的,打四十。後日打六十。你們有喜歡挨打的,隻管晚來。”
嚇得一幫人戰戰兢兢,那挨打的更是羞慚得無法。當時鳳姐說“原來是你”,那意思這人也是有頭麵的,鳳姐算是打了一個有頭麵的。按法家的觀點,“刑不避親”而且“殺貴大”,就是要處理親的、官大的。
窗外的眾人,見鳳姐對自己榮國府的私人,都一本正經,毫不徇私客氣,對寧府有頭臉的,也照打無誤,於是曉得鳳姐的厲害,從此再不敢偷懶,各個兢兢業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