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輩子李算沒孩子，也可能不知道有多少孩子，但想要成為一個孝子，早點結婚，讓父母享受天倫之樂總是沒錯。可這年頭生孩子貴啊，在隻生一個好的政策下，養孩子的所有費用都翻翻兒的漲。
    所以，掙錢總沒錯。
    酒店的標間也就二十個平方，在燕京，不管幾星級的酒店都是這個標準，李算回到房間，第一時間打開電腦，羅列出種種可以發財的記憶，然後從中逐個挑選，把那些門檻高，難度高，不清楚細節的都去了，剩下的果然都是老本行。
    《從你的全世界路過》。
    要不是當編劇的頭兩年都混在張老師手下，類似這種情情愛愛的，哪怕李算是編劇也記不了這麽清楚，後來他渣神附體，忽悠姑娘的時候，經常當麵背誦一段經典台詞。
    沒睡之前：‘故事的開頭總是這樣，適逢其會，猝不及防。’
    起床之後：‘故事的結局總是這樣，花開兩朵，天各一方。’
    熟啊，太熟了。
    這故事是以睡前故事的方式，通過互聯網發表取得關注，而後和出版社合作出版，短短時間便行銷三百萬冊，帶動了言情雞湯文的風潮。而它的作者張嘉佳甚至因此書成為了同名電影的導演，而且頗受資本青睞。
    雖說那部電影毀人不倦，但杜家鵑，天王嫂，梁家朝偉，金家城武等全明星陣容，卻讓票房大賣，最有意思的，是它讓大導演王家家衛親自下場監製，然後罕見地丟了大人。
    當《從你的全世界路過》被敲擊在文檔上，李算已經選好了購買別墅的地址，然後……空白的文檔依舊空白。
    李算盯著空白文檔，抓耳撓腮，實在忍不住了從口袋裏掏出那不到十塊錢的家鄉品牌‘長白山’。
    叼在嘴上，點燃火機，但李算沒有點燃煙草。
    上輩子，高血壓，高血糖，高血脂，在功成名就之後還突發了一次腦溢血，幸好身邊有女朋友，靠著年輕也沒什麽後遺症。
    李算把買來的存貨，整整四條‘長白山’全部丟入電梯間的垃圾桶，回到房間，重新坐回電腦前，然後習慣性的把手伸入小冰箱，取出一罐紅牛。
    剛打開，熟悉的味道立刻讓他精神百倍，思如泉湧，如文聖附體……但是好在入口之前他就已經清醒。
    把兩箱紅牛全部丟入剛丟了‘長白山’的那個垃圾桶，然後李算回到電腦前，看著空白文檔，再次猶如老僧入定。
    不應該啊。
    二十四歲的自己煙癮沒那麽大，咖啡因也應該沒來得及上癮，怎麽戒煙戒功能飲料，弄得跟戒毒一樣。
    李算一個字一個字地輸入到文檔上，以莫大的毅力，然後微信提示音響起。
    三番四次的打斷讓李算想要罵人，但來訊息這人卻是親手把他從助理提拔成編劇助理的張老師。
    張老師在編劇群中留言：‘兄弟們加油！我從美國回去給你們帶紀念品。’
    同組另一個，如李算一般的編劇助理已經發出了一句‘謝謝張老師’，可李算看著微信界麵，半晌沒有動作。
    不為別的，因為這戲，拍了，也成片了，甚至都賣了，就是沒播成。
    沒播成，堪稱編劇生涯的最大陷阱，即便已經把錢揣兜了，作品沒播也會讓編劇脊背發涼。
    也不因為別的，你這作品既然成片了，也賣給電視台了，那就是審核通過了，現在不播是不是因為有‘黃賭毒’一類的敏感問題？
    電視劇可是先播出，後結賬，這劇不播，那投資人就是一分回頭錢都沒有，你拿著投資人給的稿酬安心嗎？
    李算記得很清楚，這戲不但沒播，而且導演，製片人屁事兒沒有，因為他們一個是名氣不菲的五代導，一個是跟管虎導演合夥開公司的金牌製片，唯一怕事兒的，也就是現如今才到腰部編劇的張老師了。
    所以，現在擺在李算麵前的有三個選擇。
    一，當做什麽都沒發生，辭職走人。
    二，跟著慢慢混，反正以自己現在的編劇水平，搭配十年後的靈魂，怎麽寫都不挨罵。
    三，救人於水火，當一個人見人愛的傻X。
    李算陷入了沉思。
    ……
    當傻X是需要悟性的。
    當傻X是需要善良的。
    當傻X是需要勇氣的。
    李算在心中默念三遍‘我要當好人’，然後撥通了總編劇張老師的電話。
    上輩子跟在這位老師身邊沒發財，看著她買房子，看著她開瑪莎，又看著她隨便一個電話編劇費用幾百萬，說沒眼紅是不可能的。
    但同時又看她頂著膽結石的劇烈疼痛寫劇本，看著她在被甲方涮了之後還笑臉相迎，生生把鴿子蛋大小的膽結石拖成乒乓球大，然後特意挑大年三十，這個沒活兒的時候去醫院……
    李算上輩子如果是猝死，有很大可能就是因為張老師，因為他們編劇工作室那‘幹活不要命’的傳統，就像是能培養出一個預備猝死小團體。
    電話接通了大洋彼岸。
    “怎麽了？”
    “張老師，我覺得這個戲可能有導向問題，將來播放的時候可能會造成麻煩。”
    “什麽導向問題？”
    “賭。我知道，咱們這個戲的起承轉合都跟賭有關，所以得重寫。”
    電話那頭沒聲了，李算能推測到張老師的反應，一個剛剛晉升的年輕人發表了萬言書，痛斥集團問題，張老師肯定也跟任老一樣，覺得自己有精神病。
    “張老師，您有時間的話，我詳細跟您講講，觀眾和咱們編劇想的不一樣，如果站在觀眾的角度……”
    “不用了。”
    張老師的聲音冷了下來，“有什麽事兒等我回去再說吧，但是李算啊，我知道你有顧慮，可咱們的進度不能停，你先把手頭的劇本寫了，咱們先跟製片人交個差，行嗎？”
    話說到這兒了，李算還能說什麽。
    張老師接著說，“第十一集晚上就能交吧？咱們這個戲投資挺大的，製片人催得急。”
    挺大的？這戲一共投資1.2個億，是挺大的。
    李算順嘴胡謅：“應該可以。”
    “好，那我等你。”
    電話掛斷，張老師的領導藝術由此可見一斑，從沒有抖音上那些小領導的‘今天晚上必須完成’，而是一句‘我等你’。
    交稿的壓力給到，下屬心裏也沒什麽反彈，領導藝術到家了，將士怎能惜命啊。
    打開文檔，文檔抬頭，《別了，美國！》，這戲後來待播的時候，叫《啊，故鄉！》
    瞧瞧這倆名字吧，導向完全不同。
    順著張老師的大綱看下去，剛剛靜心，李算發出感慨。
    艸，
    寫得真好。
    ……
    一夜無夢。
    李算一個字都沒動，張老師那邊也沒什麽反應，等她回來後，應該就是狂風暴雨。
    八月的燕京還算風和日麗，沙塵暴還沒來，正是萬物競發，勃勃生機的好時候。
    李算坐在二十世紀酒店後麵的那條河旁，提著剛泡的胖大海正曬太陽，這裏有條小路直通酒店，明星大腕過來下榻，通常都走這條小路。
    旁邊一跟這兒遛彎的小年輕過來搭訕。
    “哥們，哪兒的？”
    李算看著他：“劇組的。”
    這哥們估摸也沒想到會撞上鐵板，訕笑兩聲：“場務？”
    “編劇組。”
    “不常見。”哥們看李算沒敵意，直接坐在李算身邊，“你們主演什麽時候到啊。”
    李算喝了口水，沒說話。
    哥們自討沒趣，坐了會兒起身就要走，李算突然開了口：“拍誰來的？”
    “都拍，哪個不能上板麵啊。”哥們還是笑臉迎人，做狗仔的，跟誰都能搭上話，搭上話了才好下手，“咱們換個聯係方式唄，有什麽消息，我能給好價。”
    李算不答反問：“你怎麽知道人家來啊？”
    “機場那邊都來消息了，白色沃爾沃，接著倆……”
    哥們話還沒說完，李算已經站起身返回酒店，演員進組不是什麽大事兒，但那意味著張老師把他的話當成了耳旁風。
    吳家奇隆和王家子文，是他們這個戲的男女主角，各自給這個戲留下一百多天，從進組時算起。
    李算能改變曆史中止拍攝的倒計時，也就剩下不到三天，要真是開了機，他哪怕說出大天，這戲也沒法改。
    因為沒人能填這倆主演的損失！
    李算在酒店門口抬頭望天，似是等待神諭，重生這事兒太過蹊蹺，他思來想去，怎麽都不能處之泰然。
    昨天晚上挪用了寫劇本的時間，他從頭到尾的翻閱儒釋道三家典籍，發現重生這事兒，如果真要有個領導，那肯定是如來佛祖，頃刻間，茅塞頓開。
    都說佛祖導人向善，想討好這位領導，做好事兒總能混個心安。今兒他出來曬太陽，為的就是看這倆演員到不到，不到什麽好說，到了就隻能良藥苦口了。
    可惜，今兒這天，風和日麗，沒有任何異常。
    李算卻在心底暗道，‘懂了。’
    甭管怎麽說，人生在世啊，做好事兒，準沒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