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時分，達曼胡爾城裏的守軍發生了內亂。

    城裏，一部分人希望向羅馬軍隊投降，但另一部分人無論如何不能接受。脫歡派人去城下喊話，也沒有能掌控全局的人回應。一開始，還時不時有人逃出來，但後來，拒絕投降的人占領了幾座城門，朝喊話的人放箭，導致談判也半途中止。

    於是，確認周圍已經沒有成規模的敵人之後，下午三點多鍾的時候，脫歡正式下令開始攻城。

    第八軍團抽了不少人去進行追擊了，因此三十三軍團承擔了攻城任務。朱文奎費勁力氣帶過來的大炮，終於有了更好的用武之地。第二、第三、第五大隊，分別對付城市的東南、西南和東北三個門。其他幾個大隊，在周圍更遠的地方待命。隻有北邊那個門空了出來，給敵人出城逃跑用。

    達曼胡爾城之前一直作為商路上的中轉基地使用。雖然規模不是很大，但和埃及幾乎所有有名有姓的城市一樣，曆史古老得驚人。在古王國時代，這裏就是一座城鎮了。城市現在的名字來源於科普特語的“特邁-恩-霍魯”，而這個怪異的科普特語名字，又源於古埃及語言，意思是“荷魯斯之城”。

    這年頭，絕大部分埃及人根本搞不清自己老祖宗是誰，但這些古老的名字，生命力倒是非常頑強，一直一脈相承下來了。

    由於位於交通要道，這裏的城防設施還算完善。伊德裏斯說，一百多年前的時候，這裏遭遇了一場大地震，城牆和建築都嚴重受損。周圍的貝都因部落，紛紛趁虛而入，有事沒事就來這邊零元購，讓往來商人飽受困擾。

    因此，政局稍微穩定之後，布爾吉王朝的首任蘇丹巴爾庫克，在二十多年前，斥資重建了城防。由於位置重要，城池也比較新，所以哪怕之後沒多久，馬穆魯克又開始內戰，這裏的防禦設施也相對完好。馬穆魯克選擇在這裏決戰，估計也是看中了這裏的地利——要是在這邊都擋不住，那直到開羅，都無險可守了。

    不過，因為之前的失敗，很多士兵已經成了驚弓之鳥。真聽到炮聲響起之後，城裏立刻又有人喧嚷起來，在西南城門那邊，投降派和頑固派甚至直接打了起來。見狀，各大隊也就沒有進行更長時間的炮擊，直接開始攻打城牆，試圖趁亂把重要位置拿下。

    郭康所在的東南門，估計是死硬敵人的數量比較多，所以沒有真正鬧起來。但他們這邊的攻城火力，也是最強的。

    朱文奎這回親自操炮，第二輪炮擊，攻城炮就打中了城門樓，導致上層垮塌。其他大小火炮，也都對著城牆上開火，摧毀城垛，壓製城頭的敵人。

    趁著這個功夫，第二大隊士兵抬著木板、長梯、沙袋等各種工具，衝向城牆。

    馬穆魯克的防禦，做得並不好，城外的壕溝數量不多，也不夠深。防禦塔樓的密度和城牆外的配套工事，更是比歐洲人都差得遠。羅斯新兵都不怕這些障礙，在軍官的指揮下，迅速填平了壕溝，很快就抵達城牆下麵。

    城牆上的敵人不斷放箭，第二大隊則把之前那些大車都推過來，當做工事，和敵人對射。不過，城牆下麵的人，還是比較吃虧的。他們帶的登城用器械，也嚴重不足，靠幾個臨時趕製的梯子，還是有點太勉強。

    組織了兩次攻擊，都沒能成功之後，郭康有點急了。他把伊萬神父喊來，讓他集中所有羅斯士兵，再把所有的蘆葦筐都收集過來，裝滿土，然後製作更多梯子。這期間，就讓朱文奎自由發揮。

    之前野戰剛結束時，郭康的大隊因為物資消耗很大，專門給上頭報告，要求盡快補充。於是，行營組織了大批運輸隊，迅速給他們送來了補給和攻城可能需要的物資。

    運輸隊裏，基本是招募的埃及本地人，負責出苦力，從碼頭裝卸物資，以及把堆積在亞曆山大城的大量軍需品往前線送。得知給羅馬人幹活還有錢拿，埃及人非常驚訝，因此消息傳播十分迅速。才三天時間，附近村落裏的人，都紛紛跑過來，問還招不招人。

    這些人攜帶了很多蘆葦筐子。這也是一種很古老的容器，用尼羅河邊遍地都是的蘆葦編成，所以窮人家裏也會有幾個，用來裝各種東西。在運輸隊那裏，自然不少。

    伊萬神父帶人來到軍團部，把那邊搬東西的埃及人用的筐子，全都要走了。連帶著搬筐子的埃及人，也叫來了幾百個，抬來了能搜羅到的所有木材。抵達之後，大家就開始挖土、做梯子，忙得不亦樂乎。

    準備好之後，郭康立刻下令擊鼓進軍，所有還能空出手的人，都參加了這次衝擊。有人推著車，有人背著筐，還有人幹脆頂在頭上，浩浩蕩蕩地再次向城牆下衝鋒。城頭的敵人繼續放箭、投擲石塊，但眾人置之不理，扔下筐子就走。

    不止大隊的士兵，那些埃及人，也參與了搬運和衝鋒。翻譯告訴郭康，這些人都是因為高危任務有額外補貼，專門趕來參加的。

    以往，埃及人給各路老爺幹活，從來沒見過給錢的。但這幾天，羅馬人真的天天管飯，還給工錢。因此，大家對於伊萬神父的號召深信不疑，哪怕他們連基本的護具都沒有，一次搬運就出現了不少死傷，也毫不退縮——跟平日的艱苦生活相比，這種危險，也不是那麽嚇人。

    這麽多人協力之下，很快就在牆角下，堆起了土台。城頭的敵人開始向下發射火箭、潑灑火油，讓那些蘆葦筐子，都燒了起來。但就算筐子燒盡，沙土還是留了下來，甚至變得更加結實了。

    跑了兩圈之後，牆角下就已經堆起了一座寬大的土坡。而參與行動的人，還在上了頭一樣，冒著弓箭投石，踩著火焰，向前衝鋒。

    郭康見狀，下令立刻發起總攻。

    這次，第一百人隊牽頭攻城，郭康帶著馬萬軍等人，親自跑到城下一處大車搭起的掩體後，就近指揮。

    城頭的敵人，看到旗號，就知道這裏是個指揮部，全在朝這兒集中火力亂射。大隊旗幟被射得千瘡百孔，都快成了破布條了。

    手下勸他靠後一些，郭康說，他們隻要在這裏，就能讓前線安心，也幫他們分擔火力，這麽容易的工作，難道還能幹不成麽。因此，一直也沒有後撤。

    由於多了個土坡，需要攀登的高度少了將近一半，敵人的壓力驟然增大。但他們也集中了精銳，登城防守。第一百人隊兩次登上城頭，都沒站住腳，又被人趕了下來。

    郭康見狀，讓其他人也不用輪流修整了，隻要手頭還有器械，就都參與進攻，一定要把城頭拿下來。他自己也衝出掩體，帶頭向城牆衝去。

    來到牆角下，正好看到有個梯子被敵人推開。他們倉促做出的梯子，連個像樣的鐵爪都沒有，正在往後倒。郭康大喝一聲，運起全身氣力，猛地向前一撲，竟直接把梯子又推了回去。城頭的馬穆魯克還在用長杆頂梯子，郭康就在下麵死死壓住。一時間，兩邊不相上下。

    其他士兵士氣大振，趁著這個機會，快速向城頭爬去。但城上的人，也立刻集中火力對付郭康，箭矢像飛蝗一般，頃刻間，身上就插了好幾支，感覺像是被人砸了幾下，全靠鎧甲硬頂著。

    馬萬軍也跟了過來，讓他趕緊回去。郭康一把抓住他，也往梯子那邊推，讓他先上去，占領城頭再說。馬萬軍無奈，隻能拔出腰刀，咬在嘴裏，向上一躍，手腳並用，迅速衝了上去。

    郭康則一邊繼續咬牙發力，一邊回過頭，招呼大家趕緊上。然而這時，城頭的敵人又開始往下扔石頭。其中一塊，不偏不倚，正好砸在郭康頭盔上。他隻覺得眼前一黑，就失去了知覺。

    黑暗中，郭康的意識漸漸變得輕靈。他的感官有些遲鈍，思維也略有渙散，好像還沒恢複過來。但他卻能清晰地感覺到，自己正在快速向上飛翔。

    隨著時間推移，他飛得越來越高，黑暗也漸漸散去。不久之後，周圍由漆黑變得朦朧，繼而明亮起來。視野漸漸清晰，他發現，自己正站在一處河心小洲之上。

    廣闊的河麵上，水波輕微起伏，浸泡著一眾小島的岸灘。那裏長滿了蘆葦，微風吹過，蘆葦輕輕搖擺，帶來了一股清新的氣息。在這安靜而優美的環境中，人的心情，似乎都會隨之輕快愉悅起來了。

    不過，郭康倒是沒輕鬆下來，反而更加疑惑了。

    “我這是給人砸死了？”他驚訝地自言自語道：“不過我是個漢人啊，怎麽一石頭給我幹到蘆葦原來了？”

    “哎呀，臨時借個地方，不用在意。”旁邊，突然傳來老者的聲音。郭康連忙回頭，看到一個頭發稀疏的白胡子老頭，穿著簡樸的長袍，牽著頭牛，不知從哪走過來。

    他繼續前行了幾步，伸手撥開一從蘆葦：“這兒呢，來這邊吧。”

    郭康不明所以，隻能跟著他往前走。這才發現，高高的蘆葦叢後，是一塊寬敞的空地，那裏站著好幾個人，正在互相交談著。

    “再這麽亂下去，肯定要出事的。”一個帶著頭巾，留著長胡子的老人，正背對著郭康，向其他幾人說道：“你們也看到了，試了這麽多次，我的追隨者們還是沒有什麽長進：要是自己勢大，這幫人就會過度自負，不思進取，把精力都用在內鬥上；要是自己式微，就會反過來陷入狂躁和自卑，要麽去無底線討好外人，要麽就排斥一切外來的東西。我現在也不知道怎麽辦好了。”

    “我們希臘的位置也不好，離蠻族太近了，一旦蠻族興起，就很難翻身。所以我認為，地理位置不佳才是最關鍵的原因。”旁邊的桌子上，兩個壯漢正在掰手腕。其中一個穿著希頓長袍，長著卷胡子的壯漢說道：

    “我覺得老孔就幸運多了。他們周圍，都是受華夏人影響很大的蠻族，而那些最要命、最野蠻的蠻族，離他們太遠，就算以我徒弟的本事，也很難把成規模的軍隊送過去。等人家終於能把大軍送過去的時候，他的追隨者已經有足夠的時間做出很多反應了。”

    “不是幸運。”他對麵，一個穿著古代中原禮服的壯漢，一邊發力，一邊說道：“如果蠻夷離得近，就不可能不變得華夏；不華夏的蠻夷，也就隻能存在於特別遙遠的地方了。如果華夏突然跑到希臘的位置，可能就不會有你說的蠻族存在了吧——這不就是我們現在實驗和觀察的事情麽。”

    這倆人吸引了郭康很大一部分注意力，畢竟他還是第一次見到兩個肌肉老頭，一邊掰手腕一邊進行哲學辯論，甚至大氣都不喘的。

    不過旁邊，一個留著長頭發的中年男子，還是忍不住插嘴道：“老孔，你不能隻說結論，得給人幫忙想想辦法吧。”

    “世間有常理，我們也不能胡亂插手。你和李老師搞得動靜已經很大了。這個時代，總不能真去設法讓大地改變吧？所以，唯有教化，才能改變整個文明的處境啊。”中原衣服的肌肉老頭回答道。

    “這不就是大實話麽？”長頭發中年男子一攤手：“怎麽教化，教化些什麽？”

    “當然是仁了。”中原肌肉老頭理所當然地說。

    “哎，又念叨起來了。”

    “還是這句……”

    “喵……”

    眾人紛紛感慨。

    郭康聽到貓叫聲，才發現，在他們旁邊，還有一隻黑貓，此刻也露出十分人性化的表情，似乎也在吐槽孔老頭呢。

    “仁也過於寬泛了。再說細一點吧。”希臘肌肉老頭勸道：“有什麽更具體的、大家都要多加強化、學習的方麵呢？”

    “義，武！”孔老頭這次說了兩個字。

    “emmmm……”

    這時候，牽著牛的老者也跟了過來，打斷道：“你們別光顧聊了，把這孩子安頓下吧。之前沒給他說的，要不要講一下？”

    “哎？”長發中年男子最為意外，連忙回過身：“現在可不是來這兒的時候啊……”

    “你們……”郭康總感覺自己似乎知道他們是誰了，連忙問了個這些年時不時會想到，但一直沒法驗證的問題：“你們把我搞到這兒來的？”

    “是我幹的，不關他們的事情——當然，李老先生也同意了。”長發中年男子主動說道：“你要怪，可以怪我。這確實是我應該背負的罪責……”

    “現在也不用說罪責什麽的了……”郭康無奈地說：“但為什麽是我啊？”

    “其實這是一次意外。”長發中年男子解釋道：“本來，你不應該來這裏的。我的老朋友，一位小亞那邊的鄰居，希望你能去他那邊幫忙。我負責把你，給那位貴客送過去。隻不過，中間出了點意外，半路把你掉下來，墜落到了這個世界——後麵的事情，你就應該都知道了。”

    “小亞人？土庫曼人麽？”郭康反而更加不解了：“不過土庫曼人找我幹什麽？我也不認識這麽厲害的人啊？他是誰？梅爾特姆的又一個什麽親戚麽？”

    “哎呀，這個就扯太遠了，暫時還不好給你細說。總之你知道，是這麽回事就行。”長發男子明顯有些窘迫地擺擺手，表示暫時無可奉告。

    郭康這才發現，他兩隻手上，都有個傷口樣子的洞。

    “怪不得半路掉了，原來是這麽回事啊……”他嘀咕了一句，突然想起一個更大的問題。

    “那你把我送到這個世界，是不是得給我一點……你知道外掛是什麽意思麽？”他連忙提醒道。

    “我知道，後世的那些說法，我也是了解的。要不然你也聽不懂我說那會兒的希伯來語和敘利亞語吧。”中年男子聳聳肩：“這個……很抱歉，本來，按照朋友的委托，我確實給你準備了一份禮物，讓你有做夠的力量在那裏立足。但運輸過程中，不小心也沒拿住……”

    “呃……”

    “你們所稱的內力，其實就是這麽來的。”他告訴郭康：“那份力量掉落到了這個世界，瞬間擴散開，進入了世界的規則中。好在影響不是很嚴重，我們也不好再主動出手，去做更多的幹涉了。所以，很多人也都受到影響，他們力量的來源，就是這裏了。”

    郭康總感覺自己是不是虧了。但長發男子雖然說話客氣，卻沒有特別後悔的樣子，好像他這樣做，反而是讓郭康占便宜了。對此，郭康也沒什麽辦法，隻能點點頭，表示了解了。

    “哎，你也不能在這兒長待。我們大家，還有很多事情需要你幫忙呢。”長發男子繼續說道：“今天就先到這兒吧，待會兒我送你回去。”

    “那我去和那幾位先生打打招呼？”郭康問。

    “不用不用，本來你不應該和他們接觸的。”長發男子回答。

    這時，兩個掰手腕的人決出了勝負。中原老頭猛地發力，把希臘老頭的手按了下去。

    “還是你師父力氣更大點。”中原老頭笑著說。

    兩人看到郭康，郭康便用兩種禮儀和他們打招呼，兩個老頭很高興的樣子，也都向他回禮。

    旁邊的大胡子老者和黑貓，則正在嘀咕些什麽，郭康還想去看看，但長發男子連忙攔住了他，伸手去擋郭康眼前：“行了行了，不能再亂看了……”

    不過說是這麽說，因為他手上有個洞，所以郭康其實還能看見的。意識到這一點，郭康有些忍俊不禁。雖然感覺不太禮貌，但還是沒憋住笑了起來。

    “不，孩子，這不好笑……”長發男子有些慌亂。

    “其他我大概知道，那隻貓……那是哪位啊？”郭康還是堅持問道。

    “什麽叫隻。那是貓神巴斯特，人家其實才是這邊的東道主呢。”長發男子無奈地說。

    郭康想要解釋，但黑貓突然跳了過來，緊緊盯著他。郭康連忙順著視線看去，發現祂盯著的，嚴格來說並不是自己，而是姐姐當初送給他的，那個畫著荷魯斯標誌的護身符。

    “它有什麽問題麽？”郭康下意識去地抓起護身符，問道。

    “喵——”

    貓沒有用他能聽懂的語言做出回答，而是直接撲了上來。雖然看著隻是一隻普通大小的貓咪，但郭康仿佛被巨獸撞擊一般倒飛出去。

    還沒反應過來是什麽情況，他就好像被人擲出窗外一樣，後仰著掉了下去。

    最後，他隻看見手舞足蹈，匆忙解釋著什麽的長發男子，和微笑著看向他的牽牛老翁。隨即，就是一陣強烈的失重感。

    這感覺讓他猛地一驚，下意識想要掙紮。結果，直接跳了起來。

    “哎呦！”

    “起來了？”

    “我就說沒事兒的，你看他有勁著呢……”

    耳邊傳來一陣說話聲，郭康這才回過神，發現自己站在床前，周圍是脫歡、幾個高級軍官和一眾下屬們。低頭一看，他手裏還攥著那個荷魯斯護符，還略微有些發燙。

    “你怎麽了？沒事吧？”脫歡當先上來問道：“你突然大吼一聲，把我們嚇了一跳。你之前看到什麽了麽？一會兒笑，一會兒猶豫，一會兒嘀咕的……”

    “是貓神巴斯特。”郭康立刻答道：“祂速度好快，比天兄都快……”

    “等等，什麽跟什麽？”脫歡等人都一頭霧水。

    “哎回頭再說——仗打完了麽？你們都跑過來。”郭康擺擺手。

    “打完了，拿下城池了。”脫歡回答。（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