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此時此刻根本沒有人注意一個無名小卒的微表情，王騰大步走上前，看著救助機器人傳回來的畫麵，心頭也是稍稍黯然。
    不過麵上毫不在意，吩咐道：“把他抬出來！”
    三名健壯的治安隊員鑽入車廂，過了幾分鍾後，抬出來兩具遺骸，放在雨地裏。
    整個星球都仿佛在這一瞬間安靜了，全世界都隻剩下直播畫麵裏下雨的聲音。
    剛剛興致盎然坐上豪車的雲詩心理防線驟然崩潰，趴在方向盤上無聲痛哭。
    旁邊虞佳意卻沒有心情安慰她，仰靠在副駕上45度望天，試圖不讓眼淚掉出來，維持一個女戰士的尊嚴。
    剛剛帶著戰士們完成一輪跑圈的謝淩雲怒吼著揮刀砍斷一棵大樹，失去了訓練的心情，宣布原地解散。
    可戰士們卻跑得更賣力了。
    蘇悠悠坐在辦公室裏茫然地抬手拍拍臉，確定這不是個夢後，抓起電話接通助理，以前所有未的冷酷吩咐道：“去查，不論付出多大代價，得罪多少人，務必查清楚那一車炸彈究竟是怎麽回事！”
    裁判所內，蘇蘇猛然從噩夢中驚醒，下意識地抓起身旁泰阿神劍，叫道：“我怎麽會在這兒？雲起哥哥呢？雲起哥哥怎麽樣了？”
    “已經結束了。”
    蘇雙把直播畫麵轉到女兒眼前，道：“這個男人本就不屬於你，忘了他吧。”
    蘇蘇看著畫麵中那具焦黑的屍體，沉默著坐起、穿鞋、離開。
    再沒有跟媽媽說一句話。
    蘇雙欲言又止，目送女兒出門後，也不知道出於什麽心思，在末日行者群聊裏說道：“二號，五號醒了，現在要去現場。”
    守望堡的大元帥辦公室裏，方乾正在試圖連接泰坦智腦確認那個屍體是不是雲起，陡然看到這句話，差點兒就氣得呼吸驟停。
    之前你把女兒打暈帶走丟下雲起不管不顧，現在女兒要走你又管不了，跟我說幹什麽！
    難道我身在萬裏之外，還能替你去把女兒抓回來？
    純純就是自己鬱悶壞了找不到地方排解，索性把他也拉下水一起鬱悶。
    惡心人！
    壓抑的氣氛中，現場還是王騰率先打破了席卷全球的沉默，像是生怕有人聽不見似的大聲問道：“不是叫你們把雲起帶過來嗎？這怎麽是一大一小兩個人？”
    執法隊員解釋道：“猜測是爆炸發生的時候，雲起身邊正好有個五六歲的小孩子，他把小孩子抱在身下想要保護，卻沒想到爆炸的威力那麽大，所以……一起死了。”
    又是一陣令人心悸的沉默。
    他到死都緊緊抱著懷裏的孩子，以至於剛剛執法隊員想要將他們分開都難以做到，生怕毀壞了本就燒焦的脆弱屍身。
    王騰的聲音不自覺地變得柔和了些，問道：“怎麽確定是他的？”
    隊員指著屍體的手，小聲道：“這個戒指……”
    剛剛從總長大人手裏搶過去的戒指。
    霜之哀傷與破曉都以納米形態收入體內，唯有這個戒指攜帶方便沒有收起來的必要，現在卻成了辨明真身的有力證據。
    “是他。”
    “真的是他。”
    “他終於死了，這下沒有人可以擊殺我們玩家了！”
    “散了散了，大雨天的，回去喝兩杯慶祝慶祝！”
    如果不是雨勢過大，肯定還是有不少人願意留下來繼續看看熱鬧，但此刻玩家們議論紛紛開始散去，有人歡天喜地，有人滿不在乎，也有人稍覺遺憾。
    而人群中的龍昊英，悵然若失。
    就這麽死了？
    你死了，我還踩著誰上位，重回巔峰？
    我皇龍團上百條玩家的性命，找誰報仇？
    哦，現在雲起死了，皇龍團也已經不複存在了。
    龍昊英傻笑兩聲，突然間發了瘋似的大步走上前，指著那具屍體破口大罵：“雲起！你特麽不是很能耐嗎！你就這麽死了，我跟你的賬找誰算去！你特麽的給我起來，老子要再殺你一次！”
    執法隊員和不朽軍團的玩家們皺著眉，準備上前去把這個過氣大佬拖開，但顏飛舟和王騰同時搖了搖頭，製止了他們的行動。
    這小夥子今天經曆了從巔峰跌落穀底的人生至暗，再不讓他發泄一下，搞不好能把人逼瘋。
    龍昊英也不管全網直播仍在繼續，一句接一句地胡亂罵著，情緒越來越激動、越來越歇裏斯底，讓人懷疑他會不會突然把長槍拿出，當眾鞭屍。
    可他沒有，他隻是罵得累了，突然像是沒了力氣似的跌坐在髒兮兮的雨地中，嘴裏兀自反複念叨：“你起來，起來跟我打，老子要殺了你……”
    顏飛舟歎了口氣，招來兩名戰士道：“把他帶回去休息，好好招待，等他清醒一些，看看能否說服他加入我們不朽軍團。”
    兩名戰士應聲上前，一左一右拖起龍昊英，後者此刻屬性雖在、鬥誌全無，根本沒有做任何反抗，就是嘴硬地罵道：
    “顏飛舟！你想都不要想！老子堂堂皇龍團團長、頭號玩家，今後就算是做個散人、組不了隊伍、打不了副本，也絕不做你的馬前卒！”
    才罵了兩聲，冷不防兩邊戰士手上莫名一鬆，他沒站穩又摔回泥水地。
    我靠，這麽沒誠意？
    我說不加入，你們就不幹了？
    他抹了把臉上雨水，從地上爬起來，正要數落兩句，卻見二人死死盯著自己身後，身子劇烈戰栗，眼神驚恐地像是見了鬼。
    “你們……幹嘛？”
    龍昊英隱約覺著有股寒氣從尾椎骨蹭蹭蹭地往上冒，但他覺得自己今天不能再丟人，強作鎮定，忍著回頭看看的衝動道：“少拿這副樣子來嚇我啊，我可不是嚇大的。”
    但那二人根本就沒理他，不隻是他們二人，所有還留在這裏的人都瞪圓了眼睛，嘴巴微微張開，宛如見到世上最不可思議之事。
    你們不要嚇我……
    龍昊英也開始有些發顫，他深吸一口氣，暗自賭咒發誓不管待會兒看到什麽都不可失態，然後……
    轉身！
    “啊啊啊啊！！！！”
    堂堂前任皇龍團團長，喉嚨裏陡然發出了分貝數極高的吼叫，好像不如此就無法壓製住內心的驚懼！
    他不喊還好，這一嗓子打破了現場壓抑的沉寂，成百上千的人也緊跟著叫了起來，宛如一群爭相打鳴的雄雞。
    在所有人眼前，瓢潑大雨中，那具焦黑的屍體，坐起來了。
    他乍看上去如此醜陋，全然不複從前的絕代風華，隨著身體的動作還有很多地方甚至連焦炭般的血肉都還在次第掉落，露出下方泛著奇異金屬光澤的銀色骨骼。
    不知道為什麽，完全不符合人類審美標準的外觀，卻因為這金屬的色澤讓人感到些許妖異的美。
    宇文晉腦海裏突然冒出個念頭：那是泰坦神器！
    大爆炸發生的時候，隻有【統禦指環】戴在雲起手上，霜之哀傷與破曉則以納米形態存放在體內，也正因為如此，或許是泰坦係統提前兩秒鍾發現了爆炸，便將納米微粒徹底融入到他的骨骼中，堪堪保全了這身骨架。
    可那又如何？
    泰坦係統，怎麽可能讓人死而複生？
    宇文晉不懂，雲起也不懂。
    他的雙眼已經隻剩下兩個可怕的眼洞，但奇怪地也能跟過往一樣正常反饋清晰地視野，顱腔中本應已經不存在的大腦也還在頑強工作，返回一幕幕出事之前的畫麵。
    對了，那個孩子！
    那是個隻有七歲的小男孩，長得幹淨而秀氣，跟著爺爺乘車去秦川市尋找可能幸存的父母，爆炸發生的前一刻，男孩正在怯生生地問他能不能合影，還說家鄉的小夥伴們如果知道自己有跟雲起哥哥合拍的照片，肯定會羨慕死的。
    雲起猛然低頭，看向懷中，可之前還能勉強維持住人形的小小屍骸隨著他坐起的動作觸碰和大雨的侵蝕，已然變作不可挽回的黑色殘渣，成為滿地泥漿中的一部分。
    “……”
    雲起身體微顫，可此時他沒有呼吸，不會呼吸急促；沒有心跳，不會心跳加劇；沒有眼睛，無法流淚；他甚至都沒有喉嚨和聲帶，發不出任何聲音。
    極度難過，卻連個表達情緒的方式都找不到。
    此刻，玩家中有人反應了過來，叫道：“沒死正好，還可以拿到擊殺獎勵，他現在肯定很虛弱，幹掉他！”
    這畢竟是遊戲，什麽妖魔鬼怪、奇禽異獸，大家早就見得多了，不就是個亡靈生物嗎？
    到了30級的玩家，誰還沒殺過幾個亡靈？
    剛剛也就是因為他是雲起，才引發了短暫的震驚和恐慌罷了。
    顏飛舟身邊的護衛騎士也躍躍欲試，道：“團長，咱們也上吧！”
    “不，先看看再說，恐怕沒那麽簡單。”
    顏飛舟搖搖頭，很少有什麽怪物能夠在玩家視野下隱藏秘密，就連此前的黑暗女王薑小朵雖然屬性不詳，天賦還是實打實暴露過——但此刻站起來的骷髏人，好像本身就處在某種很不穩定的狀態，可以看到的信息極其簡陋——
    雲起，亡靈生物，其餘不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