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魂互換之後，來到第三天的早上。我今天也在慎的床上醒來，大大歎了口氣。而且當我起身時，同樣也是用力撞上上鋪的板子。拜托，我也該記取教訓了吧。
    一如慎昨天所言，我今天去完學校之後，明天就是創校紀念日，會放假。做好撐過今天的覺悟，我就這麽離開家中。此外，今天一定要告訴慎，我被告白了……
    我來到自助洗衣店開店，又去看了一眼在公寓裏待著的慎，接著才去學校。看到我家的玄關時，那判若兩「家」的整潔程度，讓我瞬間嚇了一跳。慎說，他會在念書休息時，打掃房間喘口氣。
    「當然了，我沒開衣櫥。」
    看到慎一臉認真地說，我內心複雜地點了點頭。我是很想叫他別打開廁所的吊櫃，然而事到如今才這麽說，反而會被質疑。反正我放在吊櫃的最裏麵，隻要沒出什麽差錯，想必不會有問題。
    後來我抓緊腳步前往學校。一進到教室，眾人的視線便一口氣全往我身上刺，害我「啊？」了一聲。我總覺得教室裏滿是議論紛紛的聲音，忍不住抬起手，摸了摸後腦杓。
    咦？怎樣？難道我的頭發又睡翹了？
    見我不知所措地摸著頭發，明日香舔著棒棒糖，往我走來。
    「慎，事情都傳開嘍！」
    「傳……傳什麽？」
    「聽說你答應矢野學姊的告白了？」
    「什麽？」
    「你總算放棄晃哥──嗯！」
    我舉起雙手壓著明日香說個不停的嘴。我是被告白了，卻完全不記得有點頭同意。班上的女生都興奮地看著我們大叫，但我已經顧不得她們了。
    「你……你過來一下！」
    事情好像變得很大條。我二話不說，拉著明日香來到無人的緊急逃生梯下方。
    「慎同學，你要做什麽啊？居然把我帶來這裏。而且都怪你，害我重要的糧食掉在教室了。」
    「這、這我……很抱歉。」
    我的嘴突然緊閉。我害怕詢問剛才那件事，隻能直盯著一臉不悅的明日香。
    「你這是什麽臉啊？啊，在等我親你？」
    明日香將手放在牆壁邊緣，整張臉靠過來，接著抓住我的下巴。這小子的壞習慣又出現了。
    當他的臉近到我都能嗅到他剛才吃的糖果香氣之際，現場發出東西掉到地上的「啪沙」聲響。我們轉過頭，看到一名同班的女生站在那裏。戴著眼鏡的她，燙了一頭卷發，我記得她的名字叫做真未。
    「不是，你誤會了。這真的隻是鬧著玩的，真未……真的不是你想的那樣喔。」
    明日香露出輕浮的笑容，迅速放手。
    「沒、沒關係！我以前也說過嘛！其實我支持你們！不管是慎明還是明慎，我都可以！……不對，等等，關於這點，我需要審慎評估……反、反正你們醞釀出的氣氛太香了，我今天也是無比幸福！你、你們繼續！」
    我們望著真未紅著臉跑走，雙雙看傻了眼。她說的話我有一半都聽不懂。
    「唉……又被誤會了。麻煩死了……」
    明日香撩起頭發，輕輕咂嘴。我於是對著這個元凶男降下一記手刀。
    「好痛！」
    「親什麽親啊，蠢豬……我說你啊，就是因為你看到人都想捉弄，人家才會誤會啦。倘若鬧到你真正喜歡的人也不相信你，我可不理你。」
    當我碎念出這段抱怨，明日香卻瞪大了眼睛。
    「這不重要！剛才那件事啦！……我、我才沒有答應！隻說要保留啊……！」
    聽完我極力的解釋之後，明日香雙手交叉在胸前，想通般地說了一句：「啊……原來是這麽回事。」
    「你之前不是都用『我有喜歡的人』一刀兩斷拒絕別人的告白嗎？這次卻保留了。這樣大家當然會開始吵，覺得矢野學姊有機會啊。」
    「怎……怎麽會……真的假的？」
    我沒想到隻是暫緩告白的回答，也能鬧得這麽大。不管我願不願意，現在都嚐到慎有多辛苦了。不對，這不是重點，重點是我該怎麽跟慎交代啊？他一定會生氣吧。
    當我抱頭苦思時，明日香輕聲嘟囔：
    「你是太喜歡晃哥，結果開始像他了……嗎？怎麽可能啊？嗯……該怎麽說呢？總覺得好怪。」
    他目不轉睛地盯著我，我反射性退後一步。
    「謝、謝謝你告訴我。再見！」
    說完，我直接朝教室狂奔。
    「慎，你等一下！」
    我沒有理會明日香的呼喊，繼續策動腳奔跑。
    這件事居然……已經傳開了？
    被人那樣告白，我究竟還能怎樣啊？那個女生是認真的，所以我沒有假裝自己是慎，直接拒絕她的勇氣。我不想傷害她，也不想受到傷害。我沒辦法像慎或是那女生那樣，堅強地活著。
    「怎麽辦啊……我這個白癡……」
    我在走廊中央停下腳步，茫然地低喃。腦中浮現他的笑臉，隨即又消失。
    ──我心目中「特別」的存在，隻要有你一個人就夠了。
    我隔著製服，抓住自己的心髒。總覺得胸口好悶，悶得受不了。
    放學後，我和慎再次前往神社，又試了相同的情況。先是讓慎從樹上跳下來，接著是我跳，我們也試過像笨蛋一樣抱在一起打滾。然而不管嚐試幾次，結果都一樣，沒有變回來。
    無計可施的我和慎回到自助洗衣店。明明必須把自己被告白的事告訴他，我卻遲遲說不出口。
    慎大概也急了，都不怎麽說話。隨後，我們來到管理室門口，這時慎總算開口。
    「湊，我想到一件事，你之前說過狐仙大人的事吧……？」
    「對啊。」
    我一邊聽慎說話，一邊打開管理室的拉門，結果卻看到明日香坐在沙發上，朝著我們揮手。
    「啊？」
    我用力關上門，然後回頭。
    「怎麽了嗎？」
    「……明日香。他在裏麵。」
    拉門在下一秒開啟。明日香探出頭來，臉上掛著一張可疑的笑容。
    「喂喂喂，你們兩個都進來啊。」
    「呃……英，怎麽了嗎？」
    「我有件事想確定一下。」
    明日香頂著爽朗的笑臉，毫不猶豫抱住站在我身後的慎。嗯？我不解地歪頭。為什麽明日香要抱著我的身體……也就是湊晃呢？
    假裝湊晃的慎一動也不動，冷靜地撥開明日香的手說：「快放手啦。」
    「嗯嗯。」
    他絕對在打什麽鬼主意。我繃緊身體，明日香則是點了幾次頭，接著抱住變成慎的我。
    「幹嘛啦？你是怎樣啊……英？呃……哈哈哈！很癢耶！」
    明日香搔癢我的側腹，我整個人抓住他。我癢得發笑，同時捶著明日香的背，此時慎介入我們之間。
    「別鬧了！」
    他抓著我的手，把我拉到他身邊。被迫和我分開後，明日香依舊頂著毫無歉意的笑容。
    「我就知道！……唉，晃哥和慎，你們兩個人靈魂互換了吧？」
    「這這這這這、這怎麽可能嘛！！！」
    我的心開始狂跳。
    「你騙得了其他人，可騙不了我喔。晃、哥。」
    「不、不對！我才不是晃！……是慎！」
    「拜托，慎才不會說自己『是慎』咧。對吧，慎？」
    明日香無奈地笑著看我，慎則是已經啞口無言。明日香接著把視線從不說話的慎身上移動到我這邊，繼續說道：
    「我是無所謂啦……啊，對了，慎。八卦已經越傳越大了，所以我覺得你還是早點拒絕矢野學姊的告白比較好喔。但明天是創校紀念日，要放假了。」
    你……你不要多嘴啦！明日香啊啊啊啊！
    慎擺出一張臭臉，先看了我一眼，隨即往明日香那裏走去。
    「什麽八卦？」
    「啊！我肚子餓了！拉、拉麵……對了，來叫外送拉麵吧。披薩也不錯耶！你們試著念披薩十次～披薩披薩披薩……那這是什麽？這是膝蓋！不對，我應該指著手肘（注：日本的搞笑段子。日語披薩與手肘發音相似，念十次披薩後，容易錯亂，把手肘叫成披薩。另外，手肘與膝蓋也隻差一個音）啦～！」
    我想盡辦法轉移話題，卻徒勞無功。明日香和慎完全忽略我，逕自往下談。
    「其實啊，慎保留了矢野學姊的告白，所以──」
    明日香對著慎一一說出事情的原由始末。
    慎聽完整件事後，以可怕的表情直瞪著我。好，我現在馬上遠走高飛，出國去吧，就這麽辦。幹脆去朝聖世界遺產馬丘比丘好了，去慕尼黑參加啤酒節好像也不錯，我也想去阿根廷看伊瓜蘇瀑布耶。當我開始不顧一切逃避現實，慎抓住我的手，如此低語：
    「你給我過來。」
    他的聲音明顯飽含怒氣，我反射性縮瑟肩膀，發出「噫」的聲音。我無法判斷他是因為明日香還在場，才裝成我的口氣，或者根本是已經氣瘋。
    我們走出管理室。慎壓低聲音開口，那聲音低到讓我佩服原來自己
    小說
    的聲帶有辦法發出這麽可怕的聲音。
    「我不是說過，告白全都要回絕嗎？」
    音量明明不大，他的怒氣卻清楚傳來。他在生氣，真的生氣了。看來剛才那道問題的答案是後者。好極了，我死定了。
    「你為什麽沒有回絕？而且為什麽一直瞞著我沒說？」
    「我、我也想要跟你說啊，可是找不到時機嘛……內在明明是我，由我拒絕很怪吧？所以我才會替……替你保留啊。」
    我小聲找著借口，結果慎的怒氣更猛烈了。
    「是要保留什麽啊？」
    見慎提高音量，我急忙輕拍他的肩膀，提醒他小聲。我可以看到明日香用手托著下巴，在門的另一邊興致勃勃地看著我們。
    「……會……會被明日香聽到啦，白癡。」
    慎彷佛沒聽見我的聲音，喊得更大聲了。
    「湊，你明知我的心意，為什麽還要這麽做！」
    慎的怒氣已經來到無法阻止的地步了。這是我的錯。我明知結果會這樣，卻一直拖延問題。即使如此，他也應該要稍微諒解我的立場吧？
    「你……萬一以後出現你更喜歡的人該怎麽辦啊！說不定人家就是你『特別』的存在啊！」
    我同樣毫無顧忌地發出大吼。我才不是他心目中「特別」的存在。
    「你這個人真是講不通耶！都說我隻喜歡你了！」
    我壓根不懂，他為什麽有辦法如此肯定自己的心意？不顧一切地愛著一個人──有辦法做到這件事，便代表年少輕狂。但要是我這麽說，慎隻會越來越氣吧。
    「喜歡喜歡喜歡喜歡……你是剛學會講這個詞的小孩子嗎！你的世界太小了啦！有我就好了？這根本是天大的誤會！啊──有夠幼稚！」
    「抱歉喔，我就是幼稚！」
    我們到底為什麽會開始這種沒有結論的爭執呢？眼前的人明明就是慎，在我的眼中卻隻是湊晃這個年約三十歲、象征著自甘墮落的身影。
    「這副散漫的身體配不上你啦。」
    我像個傻子般說出了真心話。慎有一瞬間露出聽不懂我在說什麽的表情，但馬上就無奈地反駁：
    「……要是我能因為你有那麽一點小腹就討厭你，根本用不著這麽辛苦。」
    我的臉頰一陣發燙。麵對完美的慎所產生的自卑感，一下子竄遍全身。
    「你……你果然看了是吧！啊──真不敢相信！警察先生！」
    「現在的重點不是這個吧……！請你別再這樣轉移話題了！」
    慎煩躁地以湊晃的模樣撩起頭發。這根本不是真正的你，也不是真正的我。我突然對這一切感到一陣氣憤。
    「再……再說了，要是一直像這樣變不回去，你打算怎麽辦啊！你有辦法親一個跟自己長得一模一樣的人嗎！」
    我們之間迎來短暫的沉默。這對我來說，就是一種肯定的回答。
    「你看吧……我就知道！其實你已經討厭我了吧！」
    我也受夠了。心髒痛得莫名其妙。
    「不、不是的！我的確覺得怪怪的，但我──！」
    我心一橫，揮開被慎抓著的手。
    「總之我根本沒辦法對你的未來負責啦……！即使你喜歡我，我也沒辦法為了你做什麽！」
    我知道自己說得太過火了。慎悲傷的表情明確地說明了這點。
    「……我……我們都先冷靜下來吧。」
    我把想哭的心情壓回心裏，小聲說著。
    這時候，管理室的拉門「嘎啦」一聲開啟。我和慎回過神來，轉頭一看，隻見明日香若無其事說：
    「抱歉，打斷你們說話。但我都聽到了。你們兩個果然交換了吧？」
    「啊……不是這樣……」
    我因為心慌，視線不斷遊移。慎卻放棄掙紮似的歎了口氣。事已至此，隻能說出來了。
    「慎，我把事情都說給他聽喔……可以吧？」
    「……隨便你吧。我要走了。」
    慎冷漠地說完後，隨即往公寓的方向走去。
    「等……等一下啊！喂，慎！」
    不管我怎麽叫他，他都沒有回頭。他是怎樣啊？
    「好啦好啦！你走，你走啦！隨便你要去哪裏！笨蛋慎！」
    「喂，晃哥，這樣好嗎？你不去追他？」
    我無視明日香的聲音，直接走進管理室。
    「……可以啦，沒差。」
    我早就知道了。我本來就不該永遠待在那小子心目中的「特別」框架中。
    我瞪著不會給我回應的手機，在上下鋪鬧脾氣，吼著「啊，討厭！」結果手用力撞上牆壁，害我痛得在床上打滾，一句話都說不出來。痛死人了，可惡。
    現在是半夜十二點。平常慎都會傳「晚安」訊息給我，今天卻還沒傳來。他還在生氣嗎？
    反正我又沒有在等他聯絡我──我在心中這麽怒罵。
    慎走了之後，我把靈魂互換的來龍去脈告訴明日香。即使是這種照理來說難以置信的事情，多虧明日香那純粹的彈性思維，他一下子就接受了。
    ──那我來幫你找恢複原狀的線索吧。
    明日香是這麽說啦。可是真的會有線索嗎？
    我沒由來地看著手機螢幕。
    我打開跟慎的聊天畫麵，在裏頭輸入「對不起」，接著又刪除。我已經反省自己這樣很幼稚了，但就是有一股莫名的自尊阻撓，讓我無法傳送訊息。
    我重複了這樣的動作好幾次，後來一個手滑，按到貼圖。糟透的是，剛好是兔猻猻要醜不醜的鬼臉li貼圖。慘了，他一定會覺得我根本沒在反省。
    我本想在他看到之前刪除，畫麵卻立刻出現「已讀」，害我大叫一聲：「啊？」正當我手足無措之際，慎打電話來了。我本來想假裝沒看到，但這樣實在太幼稚了，所以我仗著一股氣勢，滑開通話按鈕。
    「你、你好……」
    『湊，原來你還沒睡啊？』
    電話另一頭傳來的聲音，既像自己，也像別人，無論如何都是我不習慣的聲音。我頓了一下，才聽出那是慎的聲音。
    「對……對啊……」
    我回答後，接著是一段沉痛的靜默。
    「剛才是我不好。」
    『剛才的事我很抱歉。』
    我們幾乎同時道歉。但要是我們麵對麵，或許沒辦法這樣做。我因為莫名的難為情，開始盜汗。
    「……慎……慎，我跟你說，我明白你的心意……但我還是覺得，等身體恢複原狀之後，由你去回答那個女孩子比較好。」
    我隔著電話聽到一股大大的歎息。
    『……我知道了。』
    麵對這句明顯像是在念台詞的語調，我內心的煩躁再度湧出。
    「你明明就不知道，不要再不懂裝懂了。」
    『你才是。』
    感覺又要開始吵架了。我用力忍了下來，胡亂抓著自己的頭發。
    「……你是那個女生心目中『特別』的存在，所以她應該想要確實聽到你的心意，而不是頂著身體的我……我是這麽想的。」
    畢竟如果是我，我也不要……我不想被冒牌慎玩弄自己「特別」的心意。倘若不是真正的慎，我就不要。
    『你就是人太好了。』
    不對，才不是這樣。即使我的心有辦法這麽反駁，卻非常難以把這份心情傳達給慎。
    『我有時會無法理解你的想法。』
    廢話，因為你和我是兩個不同的個體啊。接著，慎宛如要留住在心中如此拉開距離的我，以清楚的口吻說：
    『可是……就是因為不一樣，才更深深吸引著我。』
    慎得出的答案還是一樣率直。那句宛如閃光的話語，直接射穿了我的心。幸好他看不見我紅透的臉龐。
    我慢慢站起身，來到慎的書桌前坐下。我打開抽屜，隨即看到「湊收藏品」，差點笑出來。
    『你把我們靈魂互換的事全告訴英了嗎？』
    「啊，對啊……他說會幫我們找線索。」
    明日香平常隻會胡鬧，卻不會放著真正有困難的人不管……應該吧。
    『……當你說要告訴他的時候，我覺得很討厭。心想：「你都不依靠我，卻要依靠他嗎？」』
    他說出這句我想都沒想過的話語，害我頓時發出「啥？」的傻眼聲。
    「那……那當然是因為已經穿幫了嘛。而且我之所以有辦法在這種情況下努力……是因為有你在……」
    我「啊」的一聲閉嘴，已經說出口的真心話卻無法收回了。
    『你這句話是真的嗎？』
    其實我也可以敷衍帶過，但就是做不到。
    「……騙你幹嘛啊？白癡。我……有在依靠你啊。」
    『這樣啊……太好了。』
    開心的聲音透過手機傳來，卻非慎平常的聲音，讓我煩躁不已。因為你的聲音應該更帥氣才對，像花蜜一樣甜，是種讓人想一直聽下去的舒心聲音。你總是把一碰到就會燙傷的灼熱情感寄托在聲音當中，呼喚我：「湊。」
    身形也是。跟我這個四舍五入三十歲的
    小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