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莽縣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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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按照張靜虛的想法,沂城縣令應該是個有城府的人物。
    原因很簡單,一縣之令非同小可,若是換成後世的級別,乃是響當當的縣高官。
    這官位的權力可不小!
    不但掌控一地民生,而且握有人事財權,自古以來,一把手政治,說你行,你就行,不行也行,天高皇帝遠,縣令就是土皇帝。
    所以在張靜虛的想法裏,縣令這種人物必然城府深沉,即使不是老奸巨猾,至少也能深謀遠慮。
    但是張靜虛怎麽也不敢相信,這沂城縣令竟然完全超出了他的認知。
    官風儒雅?
    完全沒有!
    城府深沉?
    簡直笑話。
    卻說這是次日清晨,張靜虛早早趕到縣城,由於乃是初次拜見上官,所以他刻意帶上了禮物。
    禮物是一本古籍,專門從城裏書鋪挑選的孤本。
    雖然是孤本,東西不算貴,僅僅花了五十文錢,但卻是首次送禮的佳品。
    畢竟是古籍嘛,送禮顯得文雅啊。
    到了縣衙之後,規規矩矩通報一聲,很快就有個管家模樣的迎出來,滿臉堆笑道:“這位便是張捕頭嗎?我家縣尊已在後宅等您……”
    張靜虛連忙拱手,同樣滿臉堆笑道:“清早打攪,還望海涵。”
    順勢就把古籍往前一遞,再次笑嗬嗬道:“鄙人前些年間渾渾噩噩,直到最近幾日才變為正常人,所以,家中貧寒的很,初次登門拜訪,實在無錢置辦心意,幸好無意之間弄到一冊古籍,厚顏帶來給縣尊賞鑒賞鑒……”
    話說的如此漂亮,登時讓縣衙管家肅然起敬,然而很快卻臉色古怪,似是哭笑不得道:“竟然是書?還是古籍?張捕頭,您真是選了一份‘好禮’啊。”
    張靜虛聽的微微一怔,忍不住道:“莫非太過唐突不合適?縣尊竟然清廉到連一本書也不肯收的地步嗎?”
    管家似乎仍舊哭笑不得,連連搖頭道:“不不不,倒不是這意思,雖然我家縣尊清廉自潔,但是人情來往的小禮還是會收的,隻不過…隻不過……”
    張靜虛心中一動:“那就是我選的禮物不合心意了吧。”
    這次管家並未回答,而是臉上重新堆徹笑容,連連伸手相邀道:“來者是客,蓬蓽生輝,張捕頭咱們這邊走,我家縣尊已在後宅等您。”
    如此避而不答,反是邀請入內,顯然這管家已經意識到自己身份,所以不願意在禮物問題上失言。
    張靜虛則是越發好奇,心裏隱約有了某種猜測。似乎,沂城縣令不像他想的那種城府。
    他在管家的帶領下,很快穿越縣衙前院,途徑中院的時候,見到一些廂房門口全是探頭探腦的人,顯然,很多書吏都在悄悄觀察他這個縣衙新捕。
    沂城縣衙分為前中後三進,前麵是代表官府的衙門大堂,中院是辦理政務的各個廂房,至於最後麵的後院,按慣例是縣令一家的居所。
    這種情況全天下都一樣,縣令的居所必須在縣衙後宅,除此不得另外置辦宅子,至少明麵上不得置辦。
    卻說張靜虛在管家帶領下,終於到達縣衙的後宅居所,而才一進入後宅,眼前的場景就讓他一愣。
    隻見院中一座涼亭裏,放著一張古色古香書桌,桌上有一古樸香爐,嫋嫋煙氣氤氳飄蕩。
    很文化氣息的意境。
    但是再細一看,忽然有些不對味了。
    隻見書桌之前站著一個魁偉大漢,滿臉橫肉顯得十分凶神惡煞,此時正在怒眼圓睜,惡狠狠的咬牙切齒。
    這魁偉大漢手裏攥著一杆毛筆。
    那是很精致的毛筆,筆杆赫然是白玉所製,若是文人雅士見了這種筆,恐怕願意用性命交換它。
    然而如此寶貴精致的一杆筆,在那大漢手中卻似握刀的架勢,並且渾身肌肉隆起,仿佛不是提筆而是準備幹仗。
    再下一刻,猛聽大漢斷喝一聲,終於提筆蘸墨,惡狠狠的戳了下去。
    最關鍵的是,大漢口中還罵罵咧咧:“幹恁娘,第十副。”
    筆尖狠狠戳下去……
    這個動作看的張靜虛目瞪口呆。
    他怎麽也不敢相信,竟然有人落筆會是戳下去的架勢。
    也就在這時,管家幽幽的聲音在耳畔響起,似乎頹然奈何,又似羞赧難堪:“縣尊家中長輩給的任務,今年必須寫出一千副字,除此,還要畫一千張畫……”
    管家說著歎息一聲,聲音像是夢囈中人,越發頹然道:“而且得是意境優雅的山水畫。”
    寫字?
    作畫?
    還必須意境幽雅?
    落筆惡狠狠下去能行嗎?
    張靜虛愣愣不知如何接話。
    足足好半天過後,他才勉強接受眼前場景,終於開口虛心求教,指著涼亭中的大漢道:“縣尊他這是…這是寫字還是作畫。”
    管家愁眉苦臉,再次歎了口氣:“看架勢,約莫是作畫……吧!”
    口吻竟然是猜測的味道。
    就在這時,猛聽涼亭裏的大漢哈哈狂笑,似乎是終於完成了作畫任務,所以顯得十分得意自豪,遠遠咋呼一句道:“是張捕頭來了嗎?快到涼亭來敘話……啊哈哈哈,順便鑒賞本官的新墨寶。”
    “鑒賞你的墨寶?”張靜虛深深吸了口氣,努力臉上掛笑走進涼亭。
    進了涼亭之後,粗獷漢子又是一聲大笑,竟然不及敘話,先是急吼吼問張靜虛:“張捕頭快看看,本官這幅墨寶如何。”
    一邊說著,一邊急赤白臉把張靜虛拽到書桌邊。
    這是不鑒賞都不行的架勢。
    無奈,張靜虛隻能屏氣凝息,目光下沉,落於書桌。
    下一刻,誇讚的話油然而出:“大人畫的這幅…咳咳…這幅遠山青幽圖,果然有空穀幽雅的意境。”
    僅僅這一句誇讚,眼前的粗狂漢子忽然默不作聲。似乎兩眼發傻,意境呆立當場。
    而那位跟著走進涼亭的管家,則是發出一聲莫可奈何的苦笑。
    涼亭中的氣氛忽然很凝滯。
    足足好半天之後,才聽粗獷漢子開口,沒有對張靜虛問話,而是問那位中年管家:“劉叔你說實話,我這幅能看出是山水畫嗎?”
    管家踟躇良久,出聲進行安撫:“努力就好,作畫需要天賦。至於桌上這一副,劉叔知道你想畫的是鳳凰傲意圖……”
    鳳凰傲意圖?
    旁邊張靜虛聽傻了!
    這時隻覺眼前一黑,一張滿是橫肉的大臉湊上來,隻見粗獷縣令滿眼都是渴盼,眼神巴巴十分期待問道:“張捕頭你也說實話,你看我畫的到底是山水還是鳳凰?”
    問完不等張靜虛回答,急吼吼指著桌上的畫,仔細介紹道:“你看你看,這裏明明畫的是鳳凰那雄偉浩瀚的軀幹……”
    然而張靜虛目光落在那裏,怎麽看都隻能看出墨水塗抹的一大片黑團,剛才他勉強靠著聯想,認為畫的是一片巍峨青山。
    縣令急了,又急吼吼指著另一處,再次介紹道:“還有還有,這裏畫的是鳳凰巨大遮天的兩隻神翼。”
    兩隻神翼?
    還巨大遮天?
    張靜虛沉默了!
    他剛才勉強靠著聯想,認為那裏畫的是山中兩大團雲霧。
    這天沒法聊了。
    初次拜見上官就給人難堪。
    ……
    涼亭中的尷尬氣氛,持續了足足十幾個喘息。
    終於,縣令猛然哈哈一聲大笑。
    他伸手拿起畫作,惡狠狠揉成一團,然後重重往外一扔,竟似有些神清氣爽:“去他娘滴,老子早就知道自己不是這塊料。”
    扔完畫作之後,轉身看著張靜虛,陡然一豎大拇指,誇讚道:“張捕頭不錯,是個直言敢言之人,不像劉叔他們這些人,總是虛頭巴腦的糊弄我。”
    張靜虛依舊有些尷尬:“我是眼拙,沒能看出大人畫的是鳳凰。還請贖罪,我應該先問問大人畫的是什麽再評論。”
    縣令又是一聲大笑,渾然不在意的擺擺手:“這正說明你不願意奉承我,越發顯得你是個正人君子。”
    這話張靜虛不好接茬,隻能配合的擺出一副正人君子姿態。
    突然縣令的毛猴子大臉又湊上來,兩隻銅鈴般大眼直勾勾盯著張靜虛。
    語氣竟似有些擔憂,又似殷殷叮囑:“但是張捕頭啊,正人君子會吃虧啊。尤其你答應成為縣衙捕頭,恐怕已經惹了某些人心裏不喜……這以後的路,怕是要被人經常刁難哇。”
    張靜虛心中一動,臉上卻不動聲色,反而笑的儒雅隨和,彬彬有禮問道:“不知縣尊所言刁難之人,將會怎樣對我進行刁難?”
    說著不等縣令回答,直接笑著又道:“就算有刁難,那又能怎樣?在下既然已經答應成為捕頭,那麽從此以後就是沂城縣衙的人。有您這顆大樹罩著,風吹雨打又何妨?”
    這是官場應對的基本功!
    擺出姿態,靠攏後台,表明自己的心誌,堅定選擇站哪一隊。
    果然縣令先是一愣,隨即仰天發出狂笑:“哈哈哈,說的好,既然是縣衙的人,本官自然要罩著……”
    “神眷府那群眼高於頂的貨,老子倒要看看他們怎麽刁難你。如果鬧的太難看,那咱們就打……”
    神眷府?
    張靜虛心中又是一動,暗暗將這事深記腦海。
    這時耳畔響起管家劉叔的聲音,幽幽深邃宛如陰暗中的老狗:“神眷府強勢,無理也要橫三分,卻不知道張捕頭入職之後,以後的差事準備如何開展?”
    縣令的毛猴子大臉也湊上來,目光透著期待和好奇,問道:“是啊,張捕頭你準備怎麽幹?”
    看著縣令和管家的目光,張靜虛發出微微一笑,語氣平靜無奇,像是重新複述:“剛才縣尊大人不是已經說過麽?如果他們鬧的太難看,那就打……”
    混官場的人,最忌諱首鼠兩端,既然選擇加入縣衙當捕頭,那麽另一方勢力就是對手了。
    神眷府!
    好大名頭!
    據說不但執掌敬神除鬼職權,而且連地方民生政務也要指手畫腳,說白了,一切都是因為利益。
    原因很簡單,無論敬神除鬼還是地方民生,都有功德可拿,都是巨大利益……
    很不巧,張靜虛也需要賺取功德。
    所以,這份利益他得爭。
    但是怎麽爭呢?
    官場之道,無非搶權、搶功,如此簡單,如此而已。
    為了早早煉化法寶,功德就是張靜虛的一切,別說是神眷府攔他的路,就算是天神下凡也要弄死。
    我有仙草一株,亟待遮天蔽日。
    那棵聯係越來越緊密的神秘青草,張靜虛已經隱隱感覺可以稍微使用……
    這就是他的底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