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水井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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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如果真是這樣的話,芸娘為什麽不告訴他?
張靜虛目光閃動幾下。
決定繼續再試探一番……
但是沒等張靜虛繼續試探,女孩芸娘卻已經搶先開口。
她似是想打斷剛才話題,急急道:“哎呀,時間不早了,我必須開始幹活呢,否則天亮之前做不完豆腐……”
張靜虛心中又是一動,看穿芸娘想要隱瞞某些事的心思。
但他並不予以揭穿,反而笑著點點頭,道:“經你這麽一提醒,倒是讓我有些汗顏,今夜我們登門拜訪,兩手空空沒帶禮物。此舉不但打攪孫雲讀書,而且耽擱你倆做豆腐的……”
張靜虛說著一停,再次笑著又道:“幸好此事可以彌補,我們今晚來的人多,大家全都幫一把手,早早幫你們幹完活。”
說完之後,故意用目光示意芸娘,道:“你看看我們這些人,個個都是壯漢勞力,雖然我們並不會做豆腐,但是可以出力氣給你打下手……怎麽樣啊姑娘,願不願意讓幫忙?”
這話說出之後,芸娘尚未來得及回答,小書生竟然搶先出聲,站在那裏急急擺手,道:“這怎麽行?這怎麽行?先生您是登門做客之人,學生豈能讓客人操勞辛苦。這太失禮了,太失禮了。”
張靜虛哈哈一笑,故意擺出長者派頭,道:“你莫要阻攔,此乃我們一片心意,驟然登門拜訪,打攪你讀書學習。若是不能幫你家中做點事,你難道要讓我們於心難安嗎?”
“啊?這,這……”
小書生喃喃兩聲,似乎被張靜虛說服。
也就在這時,少女芸娘開口,竟然像是配合張靜虛,故意裝作欣喜的道:“您要幫忙?好呀好呀。這麽多人幫我搭手,我今夜終於不用太累啦……”
聽到她說終於不用太累,小書生的堅持似乎瞬間鬆懈,下意識點頭道:“是啊,有人幫忙很好。芸娘不用太累,我也不用太累。”
芸娘急忙又道:“你何止是不用太累,你今晚可以不用幹活呢!有這麽多人幫我搭手,很快就能做完豆腐……所以孫雲哥哥,你直接去讀書吧。這樣的好機會可不多呀,並不是每天都有客人來幫忙呀。”
小書生又是下意識點頭,喃喃道:“是啊,這種機會可不多。有人幫芸娘幹活,我可以全副身心讀書。”
張靜虛趁熱打鐵開口,笑道:“那還等什麽?趕緊開始吧。芸娘姑娘,敢問做豆腐的第一步是什麽?”
芸娘走到屋子角落,吃力拎起來一個木桶,道:“咱們先要去村中水井,取回泡在那裏的豆子。您或許有所不知,做豆腐的豆子需要浸泡很久呢!”
說著領先走向屋門,並且用目光暗示眾人跟隨出去,口中繼續又道:“若是單獨一家做豆腐,那麽泡豆子肯定是在自己家中泡。需要每天挑水回家,額外耗費一份力氣……”
“但是孫家莊祖祖輩輩都做豆腐,幾十年上百年積累了許多節省力氣的辦法,比如全村一起出錢買豆子,集中起來放在專門的水井浸泡。”
“等到豆子泡好之後,各家按照出錢份額去取,如此一來就節省了挑水回家的步驟,可以節省很多很多的體力呢。”
張靜虛連忙裝作驚奇,稱讚道:“這還真是個好辦法。”
說話之間,趁機跟隨出門,其他衙役也都裝模作樣,紛紛搶著道:“芸娘姑娘,我們幫你提木桶。”
小書生追著跟出來,語氣似乎有些踟躇,道:“芸娘,我…我…我是不是也跟著去?”
芸娘衝他嫣然一笑,柔和道:“你當然是在家裏讀書呀,這樣的好機會可不多呢。要努力呀,別忘了你的誌向。”
聽到誌向兩個字,小書生眼神一個恍惚,下意識道:“是啊,我有誌向。我要讀書上進,改變村裏的窮苦……”
他愣愣的站在那裏發呆,看著眾人跟隨芸娘出門。
……
卻說眾人走出院門之後,忽然發現村子之中有些變化。
原本籠罩整個村子的濃霧,這時候竟是薄弱了許多,並且顏色也不再發黑,不再如同化不開的濃墨。
但是眾人吃過一次虧,這次並不敢放鬆警惕,甚至全都湊到張靜虛身邊,小心翼翼的問道:“張捕頭,莫非我們又被鬼迷心竅了嗎?為什麽放眼看去,感覺霧氣很多。”
張靜虛微微皺眉,他也感覺有些奇怪,隻因他在法寶的幫助之下可以清晰辨別環境的真偽……
村子裏的霧氣確實變薄了。
但是!
為什麽呢?
明明現在已經是最凶險的後半夜,按說陰冷霧氣應該更為濃重才對。
偏偏現在卻一反常理,霧氣竟然薄的幾乎消失。
令人百思不得其解!
就在這時……
隱約聽到芸娘一聲幽歎。
聲音帶著一種悲涼,語氣帶著莫名淒苦,道:“你們不用懷疑,這一切都是真的。每當我開始做豆腐的時候,他會下意識體諒我的辛苦……而這時候的他,惡念會被善念壓製。”
張靜虛心中一動,趁機詢問道:“你所說的這個他,是不是我們剛剛見過的他?”
芸娘目光看向張靜虛,輕輕頷首承認,道:“是的!就是他!”
張靜虛連忙再問:“既然有善念惡念,必然有善行惡行,那麽我想問一問,他惡念之時有沒有害過人?”
惡念之時,有沒有害過人?
這一問讓芸娘沉默,似乎不願意回答。
但是她沉默片刻之後,終於還是再次開了口,隻不過並非直接回答,反而是反問了張靜虛一句,道:“先生,我猜您是有修行在身的人吧。他曾經跟我說的這種人,可以降妖伏魔消滅厲鬼。”
張靜虛沉吟一下,同樣也發出反問:“芸娘姑娘為何這麽猜測?”
卻見芸娘目光向他看來,落於張靜虛手中的小草上,幽幽道:“小女子能夠感受到,您手裏這顆小草不平凡。它看似弱如草芥,但卻隱隱散發力量……”
說著淒苦一笑,接著又道:“這種力量,很是浩然,讓我有一種清晰異常的感覺,您隻需要搖一搖小草就能滅殺我。”
“所以,先生,您是有修行在身的人吧?而您手裏這株小草,應該就是傳說中的法寶,對不對?”
張靜虛沒有否認,但他也沒有承認,僅是含糊其辭點點頭,語帶所指的道:“其實芸娘姑娘無需擔憂什麽,因為張某不是那種不問是非之人。即便我真有修行在身,我也不會無緣無故動手。”
說著微微一停,順勢又繼續剛才話題,再次詢問道:“你還沒有回答我,他惡念之時有沒有害過人?”
這一次問話,芸娘不再沉默,但她仍舊沒有直接回答,而是再次又反問了一句,道:“先生願不願意親自體會一次做豆腐之人的辛苦?”
張靜虛心裏一動,隨即毫不遲疑點頭,溫聲道:“若是芸娘姑娘打算通過這個辦法回答我,那麽張某很願意親身體會一次……”
芸娘幽幽一歎,輕聲道:“您跟我來!”
少女說完之後,轉身在前頭領路,張靜虛用目光暗示一眼眾人,示意大家全都跟上去看看。
他有一種直覺,查案之事快要水落石出了。
到底小書生是不是惡鬼。
到底他有沒有害死村民。
這一切,應該快要揭開謎底!
……
卻說芸娘帶領眾人,一路沿著村中小路,漸漸前方出現一口水井,夜色中仿佛張開大嘴的獸。
隻聽芸娘幽幽出聲,仿佛在說一個故事:“他自幼貧寒,卻立誌想要讀書,其實他不並喜歡讀書,他隻是想通過讀書改變村民的窮苦。”
“但是孫家莊的村民們,許是因為窮的太久緣故,竟然認為這是異想天開,認為他們就該祖祖輩輩做豆腐。”
“他們嘲笑他,他們冷漠他,甚至漸漸變成了欺壓,明目張膽的不斷欺壓。”
“這是多麽可笑的事啊!”
“窮人不知善意,反而狠戾相欺”
“你們眼前看到的這口水井,就是全村一起泡豆子的地方。村裏家家戶戶做豆腐,都是從這裏把豆子取回家。”
“他也一樣,他也幹著做豆腐的活。雖然他從心底厭惡這個事,但他為了衣食不得不幹。”
“唯有保證了衣食,他才能繼續讀書。”
“但我剛才說過,其實他並不喜歡讀書的……”
“他真正喜歡的,是一門雕琢手藝。”
“那一年,他用豆腐雕琢了一個少女!”
“那一年,他拎著木桶到水井取豆子!”
夜色幽深寂靜,芸娘的話語似乎有些跳躍性,前後難以連貫,經常是一個話題突然跳到另一個話題。
但是張靜虛沒有出聲提醒,而是選擇任其自然的訴說。
這時大家已經到達水井,芸娘目光幽幽的望著井口,臉色似有悲涼,語氣如同囈語,她繼續道:“你們知道他的屍首在哪麽?就在這口全村泡豆子的水井中……”
眾人全是一驚!
水井之中,有小書生的屍首?
全村都在這水井裏泡豆子,拿回家後做成豆腐去售賣,這豈不意味著,很多人吃了泡過屍體的豆腐?
但是這一點並不是眾人在意的事,大家真正在意的是小書生屍首為什麽會在水井中。
而也就在眾人迷惑時,少女芸娘的聲音再次響起,聽起來像是在哭,飽含著濃濃悲涼。
“他們明目張膽的欺壓他啊!”
“他們搶奪屬於他的泡豆子”
“全村一起掏錢買的,每家每戶都有份額,祖祖輩輩都是各取所需,為什麽卻變的開始搶……”
“他僅僅隻是想爭辯幾句,就被他們直接打死在這裏!屍體跌落水井之中的時候,他們竟然撈都不願意撈!”
“多可恨啊,他們多可恨啊。”
“一個一心想要改變村子窮苦的少年,被一群他一心想要拯救的人打死。”
“從此以後,屍首在枯井之中。冰冷陰涼的井水,暗無天日的侵蝕他……”
“先生您評一評理,他的遭遇可憐不可憐?”
少女芸娘的目光,直勾勾盯著張靜虛。
張靜虛輕輕發出一聲歎息,鄭重點頭道:“你的問題很容易回答,任何人都會回答很可憐!”
但是張靜虛答完之後,立馬語氣一轉,更加鄭重的問道:“可是我剛才問的問題,姑娘你始終沒有回答。小書生他惡念之時,到底有沒有害過村裏的百姓……”
說到這裏,微微一停,緊跟著又道:“或者我應該重新換一個問法,畢竟是他先被百姓給害死的。在這種前提之下,即使報複也合情合理。”
“那麽芸娘姑娘,你現在能否回答我,到底他惡念之時,有沒有報複百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