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2:要不下個罪己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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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趙禎不是個保守派的皇帝,相反他的雄心壯誌一點不比其祖父的少。
    而且在某種程度上來講,趙禎一朝比起爺爺、老爹不知強了多少。
    可他依然免不了為人詬病的事情。
    脾氣太好了!
    這話換個意思講就是為人軟弱。
    按說皇帝不該是,天子一怒、伏屍百萬嗎?
    可趙禎卻鮮有發怒的時候,哪怕是後來當眾挨了郭皇後一巴掌,他也忍了一時之氣。
    更別提後來的曹皇後。
    史說,有日深夜,沉睡中的趙禎驀然驚醒,口口聲聲喊著說皇後刺駕。
    結果就因為這一個夢,曹皇後被滿朝文武忌憚了一輩子。
    這樣的帝王你說他強硬嗎?
    可他依舊不缺改革的決心。
    若是不是當年趙禎力排眾議,範仲淹的慶曆新政恐就不可能會有開頭。
    那是一個文官當道文人橫行的時代。
    這話一點兒也不誇張。
    那個時代的文人,他們真的可以做提筆即殺人!
    想當年範仲淹迎頭一刀,直挺挺地砍向了權貴階層和官員階層。
    可最終他的改革並未成功,從而敗走了青州。
    那些權貴們露出凶狠的獠牙,直接將那些新政的官死得粉碎,以至於後來的王安石變法才剛開始,就受到了瘋狂的反駁。
    守舊派代表人物司馬光,甚至比那些權貴的手段還要狠毒,直接將大宋一棍子敲死在了祖宗之法的腳下。
    而如今新政尚未開始,改革也還處於萌芽期。
    這一切都還來得及。
    那些人都還在黨派交鋒中混沌著無法自拔。
    所以當秦為提出以工代賑的時候,那些權貴們並沒有在第喇
    不是他們認同,而是以工代賑並沒有觸及到他們的核心利益。
    所以不到迫不得已,誰也不會先撕破臉。
    而秦為現在就是在這層欲破不破的窗戶紙上來回試探著。
    他必須要拿捏好分寸,掌握好最恰當的時機。
    老趙家的祖宗之法大多都是對官員們友善的,所以他們得到了曆朝曆代以來官員最優渥的待遇。
    可飽暖思淫欲。
    這些擁有了榮耀和財富的權貴們並未得到滿足,他們還想得到更多。
    所以對於這種人來說,以利誘之才是最合適的手段。
    ……
    大殿裏的氣氛有些凝滯。
    君臣幾人都在沉默著,他們是大宋最有權利的一群人,可此刻卻生怕那句話說錯了引發眾怒。
    就連張之白都沒有給出明確的態度,隻是猶豫著說道:“陛下,外麵群情洶湧,說什麽天子無德……要不,還是派人震懾一下吧。”
    當年的大宋脊梁、仁宗一朝的幹將,如今也被弄的有些心虛。
    他們不是怕什麽天狗食月,而是擔心群情激奮之下,會有人趁虛而入。
    或者說現在已經有人趁虛而入了。
    可他們卻沒有什麽強力的應對辦法,所以張之白第一反應是妥協。
    就是不管什麽是非對錯、鬼怪傳說,現在咱們首要的任務是,把這些民論給壓下去。
    趙禎微微搖頭道:“這事兒明顯就是有人操控,朕若是出手,那就是認了這些汙蔑的言論!那就是低頭!低頭不怕,可朕……沒有錯!”
    政治者隻會衡量得失,隻有年輕人才會計較對錯。
    趙禎沒錯,這一點大家都清楚。
    什麽天狗食月,就算是有那也不是趙禎的問題,他才當皇帝幾年啊!
    可這事兒卻是人心所向,總要有個人來背這口‘惹天之怒’的黑鍋,趙禎是皇帝,他不背誰來背?
    呂夷簡的目光微不可查的瞟了下趙禎。
    他心中有話,卻要等個最好的時機。
    現在趙禎氣憤之餘,也有些亂了方寸,畢竟民怨沸騰他不擔心是不可能的。
    這個時候,呂夷簡才幽幽道:“陛下,臣有一言,不知當講否……”
    這話就是廢品站裏撿垃圾——純純的閑地慌。
    我若是不讓你說,你就不說了?
    那恐怕要憋死你吧。
    趙禎心中有些不滿,語氣也冷淡了許多,道:“愛卿有話直言。”
    “自古天道皆有定數,王權更迭亦有先兆,百姓所言天怒也無非是擔心神罰降世,這種事情曆朝曆代常有,而大多的應對之策無非就是帝王罪己或是祭天祈福,然不論是前者還是後者,結果都是一樣的……”
    祈福和罪己是一個性質。
    天象有異,帝王若沒有罪,哪用得著祈福?
    這還是廢話……趙禎有些不耐煩了,人老了大多都會賣關子。
    再簡單的話也不能直接說出來,非要拐上十八個灣兒才行。
    看沒有得到陛下的反饋,呂夷簡悻悻地低下眉,正色道:“臣以為,陛下不如效仿當年的唐太宗,罪己詔以安撫眾人……”
    連自己的宰輔都覺得朕錯了嗎?
    趙禎有些失望的看了眼呂夷簡,他有些悲傷。
    自登基以來,他自問兢兢業業沒敢有半分懈怠,可為何依舊得不到肯定。
    滿朝文武整天不是你這個錯了,就是你那個錯了。
    好似在他們眼裏,他這位年輕的皇帝一無是處,甚至還不如那些曆代的昏君、暴君,是朕站得不夠高嗎?
    可呂夷簡卻沒有意識到這一點,還在喋喋不休著。
    “陛下,若再等下去,待消息傳到各地之後,怕是又會引發出不少紛爭,到時候國家上下不安,這不是大宋之福啊!”
    這話有些隱晦,但卻是在暗示趙禎,要小心由此引發的黨爭。
    皇帝不退步,臣子們自然要站隊。
    你說皇帝做得對,我說他做的不對,兩邊一爭吵,弄不好就會曠日持久。
    “或者……”
    呂夷簡看趙禎久久沉默著,自覺地時機成熟了,繼續道:“先皇在世時,曾留下遺詔命太後垂簾執政……”
    趙禎愣了。
    你的意思是,要以太後的名義發這封罪己詔?
    靠!
    隊列末尾的秦為終於動了。
    他忍不住瞪了眼呂夷簡的後背,眼中露出幾分忌憚。
    要說這朝堂誰的能力最強,那或許秦為不能一言而決,但若說是誰手段最狠,呂夷簡當是其中翹楚。
    幸好他們之間沒有利益衝突。
    否則秦為真的會考慮搞他老呂幾次,這貨太狠了,簡直是刀刀飆血啊!
    王臻和王堯臣也不由得皺了下眉,隻是默契的沒有開口。
    這事兒輪不著他們出手,更不管他們的事兒。
    老張會弄他的!
    果然,張之白少有的情緒波動了,回頭冷眸直視呂夷簡。
    那眸中的陰冷,饒是秦為與他也算共事了多次也沒見過。
    老張發飆了啊!
    不過這事兒換做是誰都不能忍。
    張之白這個宰輔說白了就是劉娥一手提拔上來的,他能力自不用說,可他能力壓當初的張士遜位居首輔,這其中必然少不了劉娥的操縱。
    這已經不是什麽謀和,而是切切實實的站隊了!
    老張就是劉娥的人,鐵杆兒的太後一黨,而有他往下的一大批官員,也是忠實的太後擁躉者。
    這些人本來一直處於沉寂的狀態。
    直到劉娥幹掉了丁謂,擠走了李琦,又借手瓦解了張士遜的清流一派。
    直到張之白一黨逐漸崛起,這大宋政權才算是真正掌握在了劉娥手中。
    隻是天下人都知道太後誌不在呂武,所以她可以容忍趙禎的挑釁,甚至對那些抨擊他的朝臣視而不見。
    這不是心胸寬廣,而是一個掌權者必要的姿態。
    可現在呂夷簡竟準備撕破臉了,這是覺得趙禎日漸掌權,張士遜一黨又被瓦解了,所以……
    你認為時機成熟了嗎?
    在場除了張之白,王堯臣的臉色也不是很好看。
    在此之前,他也是被劉娥一手提拔上來的,而且還是在真宗活著的時候,就被她升上來做了三司使。
    也算是知遇之恩了吧?
    且不說王堯臣會不會成為太後一黨,就隻是這份知遇的恩情,依著王堯臣的性子來看,他是絕對不會任由呂夷簡如此攻訐劉娥的。
    這是底線!
    做人做事兒都要有底線,雖說恩情是恩情,政見是政見。
    可現如今的劉娥並未做什麽十惡不赦的錯事啊!
    你說她妄圖改朝換代了?
    還是她蓄意架空趙禎了?
    都沒有!既然都沒有,你呂夷簡這麽做,是不是就太過分了。
    這已經不是奪權這麽簡單了,這是想要把劉娥釘死在恥辱柱上啊!
    “陛下!太後貴為國母,此詔書萬不可輕下,否則國本動蕩,朝堂不安!”
    張之白一貫的風格就是不說廢話。
    他甚至都懶得去和呂夷簡掰扯。
    隻是言語中帶著警告小皇帝的愈味。
    你老娘這些年對你不錯吧?
    你若就這麽把你娘給賣了,那些朝臣會不會因此涼了心?太後一黨人數不少,他們會不會心生兔死狐悲之感?
    若是再把劉娥惹怒了,你小皇帝的這點兒手段夠看嗎!
    到時候定會引發朝野內爆炸性的爭鋒,不論輸贏都是對大宋朝堂的一次毀滅性的危害。
    你確定想好了嗎?!
    趙禎的勢力很少,除了秦為和幾個忠心的,他幾乎組織不起來什麽大規模的陣仗。
    那些朝臣看似喊得歡,整日嘴上說著什麽要太後還政於朝。
    但趙禎也不傻,他知道這些人忠心他是假,想以此搬到太後獲取利益才是真。
    所以這場仗他打不起。
    而且也沒必要!
    “陛下,太後執政以來國內安泰祥寧,若因此罪己,實在於情不義,於理不合!”看書溂
    大家都在沉默中交鋒,在看不見的地方廝殺。
    誰都能說這話,可誰也沒想到,這話卻是秦為說出來的。
    秦為卻理所當然的站了出來,正色道:“陛下,太後日益年邁,國中大事小情也在慢慢的交付於您,這個時候讓太後下罪己詔,天下人恐怕不會賀喜,隻會說您……”
    在聽到秦為的這句話時,趙禎的臉色明顯變化了一下。
    很難看,就像冬天裏的凍蘿卜。
    可聽到秦為的第二句話,趙禎的臉色又緩和了不少。
    是啊!
    若貿然逼太後下罪己詔,這事兒看似跟他撇清了關係。
    可說到底是母子一體,百姓會怎樣他?
    出了事兒讓老娘背鍋——這是不孝啊!
    按照秦為的說法,若真要下這份罪己詔,趙禎寧可自己受了這份屈辱,也絕不能轉嫁到劉娥身上。
    趙禎板著臉道:“朕……諸卿各自退下。”
    陛下不高興了,宰輔們交換個眼色,彼此心中有數。
    此事得緩緩,別逼的陛下下不來台。
    連續兩次被駁回了觀點,呂夷簡麵色依舊,隻是悄悄看了眼秦為,眼神好似在說:“你可是小皇帝的心腹,既然你有本事駁回了我的建議,那你就說說你的辦法……你不是早就想動這祖宗之法了嗎?現在那些人出手了,你呢?可敢一戰!”
    正在溜號秦為一下子就看懂了呂夷簡的眼神。
    這算是心有靈犀嗎?
    秦為心中惡趣味了一下,接著叫住了眾人:“陛下!”
    然後他就站了出來。
    呂夷簡捂嘴低頭,心想這少年竟然真的要出去辯駁了嗎。
    那是天意啊!
    你又能如何?難道還能堵住這天下百姓的悠悠眾口嗎。
    “陛下,臣有話說。”
    趙禎剛起身,精神有些萎靡的看了秦為一眼,說道:“此事容朕再想想。”
    他每次與宰輔們論政都會傳召秦為一起來,不過是有意想培養他而已。
    至於出謀劃策……這人雖有些聰明和手腕,畢竟太年輕了些,還不足抗衡那些老狐狸。
    這是提攜,也是關愛。
    他不想秦為每次都是赤膊上陣。
    這樣的舉動看似很壯烈,可一不小心就會真的壯烈。
    所以趙禎用眼神告訴了秦為。
    算了,咱們目前還鬥不過那些老逼登,再等等吧……等朕掌了權,咱們新賬老賬一起跟他們算!
    可秦為現在卻準備要入戲了。
    這人……真是讓人頭痛啊!
    他從來就不知道怕的嗎?
    張之白也是滿腹心事的站定了,他也覺得此事不可急切處置。
    尤其是聽了呂夷簡今日的一番話後,張之白更明確了。
    看來這帝後相爭的戲碼又要再一次上演了。
    更重要的是,他摸不清秦為想幹什麽。
    就像剛才所有人都沒想到,秦為會反駁呂夷簡的建議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