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5:退一步,神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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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禎最近幾天有些焦頭爛額。
他本以為自己打鼓之後,外麵的臣子們能偃旗息鼓,大家一切照舊。
至少你們別搞事情了行嗎?
外間百姓的輿論好容易才平複下來,所有人都在歌頌皇帝德行愛民,可笑他自己的臣子,卻不準備放過他。
那些人越發的狂暴了,奏疏一刻不停的被送來。
好似這些百姓的歌頌阻擋了他們做忠臣的腳步。
垂拱殿內,君臣都在看著麵前擺放如小山般的奏疏,幾個箱子塞得滿滿登登擺在趙禎的龍案前。
“……江山之道在於社稷,祖宗之法功於大宋!萬望陛下能懸崖勒馬,臣雖死無憾……”
許茂則小心翼翼的放下一份奏疏,隻覺得嘴裏都是苦的。
他已經念了十餘份奏疏了,那些駭人的諫言讓他感覺,自己是皇帝的話,估摸會被氣死吧。
他口幹舌燥的難受至極,下意識拿起一封新的奏章。
而且他流汗了,多年做內侍導致的胃痛毛病,讓他此刻感覺十二指腸正在打結,多麽希望趙禎宣布退朝。
別再犯病了啊!
胃病沒法根治,隻能緩解,而最好的辦法就是三餐均衡。
可惜他此刻沒辦法吃飯,連口熱水都喝不上。
“夠了!”
趙禎冷冷的喝了一聲,他看著宰輔們問道:“去歲真定府安置的那些災民可還好?有人反叛或是動亂嗎?”
張之白出班,正色道:“沒有,百姓安居樂業,有些受災較輕的地區已經換完了以工代賑的虧空,如今許多百姓都有了穩定生計,那些權貴雖然損失了些土地,但百姓每年都有交租……”
以工代賑的政策讓權貴們損失了土地。
可百姓們每年會按時交租,和那些土地比起來,就算隻收租十年,那也穩掙不賠的。
而且當時大家也是同意了的,雖然有些是被秦為忽悠了,但這已經算是潤物細無聲的處理手段了。
權貴們的實際利益並沒有被影響太多。
那些功德碑才建成不到一年,此刻還功德祠裏豎著呢。
他們口口聲聲喊著要惠及民生,這麽快就忘了?
趙禎惱怒的道:“那他們怎麽還在說不把災民編為廂軍,遲早會是禍害?為何?誰能來告訴朕,這是為何?”
宰輔們都低著頭,沒人回答這個問題。
可趙禎卻沒打算放過他們,冷笑道:“張卿,你來說。”
張之白歎息一聲,抬頭看著趙禎,見他神色堅定,就知道這事兒不會輕易揭過了。
他歎息了一聲,淡淡道:“他們怕改革、怕變法!”
曆朝曆代但凡有哪個朝代要變法改革,最終倒黴的就是這些官宦權貴們。
他們不傻。
他們也不在乎眼前的這些小損失,而是害怕朝廷會那他們開刀。
既然小皇帝想聽,那他就幹脆揭開這層麵紗。
“陛下,自古朝代改革敗含有成功者,當年商鞅一力住持變法,大秦一統六國!後來鄧艾改革,成就了司馬家……可他們的成功卻大多是動了權貴的利益,而那些曆來的失敗者,也是敗在了權貴官宦手中,為何?皆因改革會動了他們的好處……”
張之白曆經三超,這些事情他看得再通透不過了。
“陛下,災民如何那些人不會關切,他們關切的隻是一樣……”
“別動了他們的好處!”
趙禎如何不知,雖然他還沒有經曆過後來的慶曆新政,但千年的史書會說話,那些手握權財的貴族們就像一隻隻洪水猛獸。
當年的唐太宗皇帝,不就是因為看到這一弊端,才會竭盡全力打壓五姓七宗麽。
如今大宋沒了世家,卻留下了一批數量更多的權貴。
他們看似沒了當初門閥世家的風光,可架不住他們人多啊!
再不遏製,這個大宋怕是將會坍塌。
“陛下,如今大宋內外憂患,遼、夏虎視眈眈!就算要革新,也不能是現在,大宋好容易才安穩住,一著不慎滿盤皆崩潰!”
張之白的聲音回蕩在殿內,宰輔們在發呆。
趙禎在歎息著。
作為帝王,就沒有誰會去惦記著什麽祖宗之法。
那些都是帝王用來約束臣子百姓的,你那裏見過製定法律者還要被法律所約束的?
再弱的帝王也想君臨天下,享受唯我獨尊的權利。
可現在皇帝前麵居然還有個什麽祖宗之法……這除了給現任的皇帝添堵,沒有任何作用。
那是什麽玩意兒?
朕君臨天下,什麽法不法的,管逑!
這是最基本的心態,沒有這個心態,那就是萎了。
趙禎才不到二十歲,就算滿朝文武都痿了,他也不會萎。
“但改革卻是必須要施行的,否則……”
張之白抬頭苦笑道:“陛下,臣隻是深知那等危機,所以才閉口不言,至於改革……臣也想,可現在真的不是時候。”
此刻就連皇帝一黨的呂夷簡歎道:“陛下,還是先求穩吧。”
這是勸趙禎退一步,表示自己並無改革的想法,到時那些權貴官員自然罷手,畢竟誰也不想鬧得雞飛狗跳最後無法收場。
如此大宋安寧。
趙禎沒想宰輔們的想法竟如此一致,他有些動搖了,不是他不想革新,實在是……沒人支持啊!
“當時王卿和秦為他們去了中牟,給朕帶來了災民的心裏話,更給朕帶來了災民的期盼……他們這般艱辛卻隻是想吃飽有個家而已,朕以為這一點根本不難做到,可如今……”
讓百姓安居樂業。
這是一個年輕且有抱負的帝王,此刻最真實的內心想法。
隻是再宏大的理想,也擋不住現實的耳光。
趙禎深吸一口氣,正準備說話。
外麵來了一個內侍,進來稟告道:“陛下,秦為求見。”
秦為是這大宋朝堂上力主革新的第一人,早在入朝之前,他就與趙禎促膝長談過此事。
兩個有抱負的少年相遇,話不用多說,卻生出了惺惺相惜之感。
二人也因此結下了深厚的君臣之情。
張之白太了解秦為的脾性了,就無奈笑道:“陛下,少年熱血,怕是會惹麻煩。”
這話說的是秦為,卻也是說給趙禎聽的。
少年人容易衝動,帝王卻不可取啊!
趙禎微微點頭,卻又歎息道:“他怕是心有不甘,可我們終究抵不過大勢,否則大廈將傾大宋危如累卵……讓他回去吧。”
這是妥協了!
張之白終於鬆了口氣,同時心中隱隱驕傲……就算是帝王可也不過是個少年,還是需要他這等老成持重的臣子來引導。
至於秦為那就是個攪屎棍,他自己一身腥自然不怕惹事兒,可其他人卻不行,他們顧忌的東西太多,所以偶爾才會讓他得逞。
但這隻是運氣,你會此次都得逞嗎?
萬一失敗了,你有考慮過下場嗎?
內侍剛轉身,卻想起了什麽,就說道:“他說能解決月食之事。”
年輕人啊!
現在問題的關鍵是月食嗎?
張之白搖搖頭道:“此事不宜節外生枝了。”
內侍去了,大家繼續議事,然後確定了退一步的策略。
“陛下。”
那個內侍又來了。
“何事?”
趙禎的心情不好,所以難得的冷冰冰。
內侍苦著臉道:“陛下,秦為說若是不見,陛下肯定會後悔終生。”
看內侍有些抽搐的嘴角,就知道他在傳這句話的時候有多緊張。
那可是皇帝啊!
你竟然說什麽‘後悔終身’……誰敢和皇帝這麽說話?
這就是寵臣的待遇嗎?
連宰輔們都有些羨慕了。
張之白不禁怒道:“哪有這麽和陛下說話的?”
他氣憤的同時也在失望,這寵臣為何不能是自己呢。
趙禎意趣索然的道:“讓他來吧。”
但秦為走進殿內時,他就覺得氣氛不大好。
大家都不說話看著自己,那種看異類般的眼神,好似在說——小子,勸你小心說話,否則分分鍾弄死你!
不過對於這種沒有實質性的威脅,秦為向來嗤之以鼻
行禮之後,趙禎淡淡的道:“你想說什麽?”
什麽能解決月食的事,這種許諾他是不信的,認為隻是秦為為了見到自己的借口。
他的目的就是想要阻止自己妥協。
了現在的問題是,不妥協就會大亂,否則你以為朕想妥協嗎?
趙禎覺得有些憋屈,可他又無法將這種情緒施加在宰輔的身上。
此刻正好秦為了,他就覺得,這人真是太沒眼力了,這個時候朕要的不是鞭策,而是安慰啊!
可秦為卻說道:“陛下,臣帶來了個東西,請陛下移步殿外。”
“什麽東西?”
趙禎現在對什麽都提不起勁來。
“千裏眼!”
這是最易懂且不俗氣的名字。
隻是卻有些那啥了。
你吹牛逼呢,什麽東西能看一千裏。
趙禎沒好氣的看了眼秦為,然後就準備隨便說點兒什麽打發了他。
朕今天很受傷。
所以都別折騰了,趕緊各回各家吧。
“陛下,是真的!”
秦為堅定的看著他,張之白卻淡淡道:“目看千裏?世間怎可能有這種神器,若真有……那老夫這輩子也算白活了。”
裝逼是吧?
那你就等著回爐重造吧!
秦為心中冷笑,正色道:“陛下,心算之法如今也在各衙門普及……那也是臣的發明,也曾被三司的王相公稱為神技!”
一聽心算法,王堯臣心中猛地一顫。
他有種預感,秦小子今日恐怕又有神作出現了,而且這東西必定不虛心算法!
“陛下,心算之法的確堪稱神技,既然秦為敢這麽說……看看也無妨!”
王堯臣已經矜持了。
如果是王臻開口,那肯定就會是……不是天下沒有神器,而是你張之白的確白活了!
……
君臣站在殿外,太陽傾撒在前方的空地上,熱浪撲了過來。
就在殿外,一個超大的木製三腳架,韓琦和歐陽修、文彥博三人正在組裝。
三人第一次進宮,整個人顯得十分僵硬,尤其是看到高處的趙禎出現後,頓時忘記了手裏的活,傻傻的立在原地。
若不是韓琦反應及時,歐陽修甚至就要跪下了。
三人麻利的組裝好架子,然後從一個特大號的木箱子裏,小心翼翼的將那個銅製望遠鏡抬出來,合理放在了架子上固定好。
然後恭敬的站在一邊等待著趙禎的查驗。
文彥博整個人都在輕微的顫抖。
不是害怕也不是緊張,而是激動……他知道眼前這東西的出現,將會是大宋史上一次顛覆性的改變。
而作為其中的參與者之一!
其中好處難言啊!
“那是什麽?”
趙禎覺得那個木架子雖然很大,但製作簡單,不過是幾根木棍拚接而成的。
至於那上麵的大號銅管……這得浪費多少銅啊!大宋本就銅礦緊缺。
“陛下,這便是千裏眼。”
秦為的話趙禎大多都是相信的,可這什麽眼……哦,千裏眼……未免也太駭人聽聞了些吧。
所以他有理由懷疑秦為是在吹牛。
宰輔們更是笑得隨意,他們根本不信。
許茂則便自告奮勇的道:“陛下,臣先去看看。”
趙禎點點頭,許茂則就屁顛屁顛的走到了前方,問道:“怎麽看?”
這可是皇帝身邊的第一內侍。
歐陽修有些磕巴地小聲道:“就湊上去看。”
許茂則就單眼湊了上去。
張之白在邊上說道:“什麽千裏眼,誰能有千裏眼?老夫就知道少年人好吹噓,可這是朝堂之上,不是國子監,也不是太學,你此後……”
“啊……”
張之白覺得沈安這個少年還是能教好的,所以才帶著些許嗬斥的態度教導他一番。
然後他就被這聲尖叫驚住了。
他渾身一個哆嗦,而趙禎等人都是一個樣。
這是來自於內侍的尖叫,那尖利程度讓人隻想蒙住自己的耳朵。
呂夷簡也被嚇到了,他怒道:“陳忠珩!”
當著官家的麵,你這是瘋了嗎?
許茂則此刻就跪在三腳架的前方,他緩緩回身,臉上的神色仿佛是遇到了鬼魅。
“陛下……”
這聲音就像是洗澡時被男人闖進來的女人發出來的,依舊尖利。
太惡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