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6:滑天下之大稽!

字數:8707   加入書籤

A+A-


    “陛下,秦為求見。”
    君臣正在其樂融融的暢想美好未來時,秦為進宮了。
    老王才將在宮中鬧了一場,這還沒消停半天,秦為就來了。
    這不是明擺著要為王臻找場子麽?
    宰輔們都默契的沒有說話。
    秦為是小皇帝的近臣,至於趙禎要不要見,他們不能多言,否則就有攻訐之嫌。看書溂
    呂夷簡的心中一動,前一陣子賭坊那事兒再次湧上心頭……那事兒秦為出手了,公允的說呂夷簡應該呈這個請才對。
    可他明知這事兒查不下去了,還派人送了五千貫的現錢到呂府,這就有些打臉了。
    你老呂不是逼我出手麽?
    但我就不喜歡被人逼著做事兒,宰輔的情麵也不行。
    那五千貫就是為了打臉呂夷簡的,看你老呂好不好意思要這錢。
    小孩子家經不住誘惑誤入歧途,這本是很正常的事兒,回家好生管教也就是了,至於這背後是誰躥騰的,能查則以,查不出也沒必要深究。
    到底是自己管教不嚴。
    但秦為這用錢打臉的羞辱,卻讓他遲遲難忘。
    罷了!
    今日說什麽也要給這小子點兒教訓,否則今後羽翼豐滿,他還不翻了天去。
    呂夷簡笑著出班,似玩笑般說道:“陛下,王臻性子急切,被趕出宮去已經丟了臉麵,若再晾他幾天,依他那執拗的性子怕是會氣出毛病來……到那時,他樞相的臉麵可就全完了,要不就算了,明日便讓他回來吧……”
    這是剛才王堯臣的建議,呂夷簡不過是做了個順水人情……
    但這話裏的意思,卻和方才王堯臣的話有著天壤之別。
    看似都在為王臻求情,但王堯臣卻是就事論事,表示疏浚的工程量太大,離不開王臻這個樞密使的操持。
    趙禎自然也明白其中道理。
    一個台階,兩人都能有個緩和的餘地。
    而呂夷簡的意思分明是說,王臻死不悔改而且脾氣暴躁,陛下咱還是別招惹他了。
    省得那老頭兒再生出點兒毛病,到頭來外間還當是陛下您不能容人呢。
    一句脾氣暴躁,便戳住了出了趙禎的痛處。
    他再怎麽說也是皇帝,難不成還要為此遷就一個臣子?那這皇帝倒不如他來當好了。
    再說,王臻本就是這番次相的候選人之一,如此性子急切,還公然咆哮大殿,你這是要哪樣?
    你這還沒做宰輔呢,陛下要做什麽不要做什麽,就得聽你的了?
    這樣的宰輔能要嗎?
    能嗎?
    不能!
    當堂咆哮帝王,然後還想逼迫帝王聽你的。
    這是哪門子的規矩?
    這樣的王臻,若是將來放在中樞……怕是不合適吧?
    作為首輔的張之白始終沒說話,隻是淡淡的看了眼呂夷簡,這種不見血的朝堂爭鋒他太清楚了。
    呂夷簡哪裏是在為王臻求情,分明是想斷了他的宰輔路啊!
    而且這並不是在玩權謀,隻是一個宰輔說話的藝術而已。就算王臻再恨他老呂,也無法拿到明麵上來說。
    說什麽?
    人家為你求情還有錯了嗎?
    呂夷簡不可能直接說:那個啥,官家啊!王臻這人不好管束,而且脾氣太大了,這要是進了中樞,他還不把您看得死死地?
    如此用一句‘脾氣暴躁’趙禎的麵子有了,秦為也少了個強援,算是一記狠手。
    別指望宰輔是善茬,就算再大公無私的宰輔,他們首先也是這大宋朝堂上的一份子,政治交鋒從來都是不論黑白的。
    老呂若是善茬,也升不到這個官位來,早就在漫長的宦海生涯中被人幹掉了。
    秦為弄了幾大車銅板,狠狠地惡心了老呂一把,他當時沒有發飆,而且還客客氣氣的將錢又送了回去,仿佛呂家感謝秦為的出手相幫。
    這就是城府。
    而秦為當初用一車錢打了呂夷簡的臉,這也是臣服、
    雙方都是那種殺人不見血的老陰比,今日和你笑眯眯,回頭尋到機會……就背後給你一下。
    那滋味爽歪歪啊!
    呂夷簡一臉大義淩然的模樣,讓趙禎不禁頷首道:“呂卿此言甚是,不過王卿該也是無心,朕當寬赦他才是。”
    王臻已經五十多了,被公然趕出宮去,這樣的懲罰對宰輔這種地位的老臣來說,已經足夠了。
    趙禎認為這個懲罰已經夠他消氣了。
    再說王臻也是朝廷著想,就這樣把他一擼到底,難免讓群臣寒心。
    他才剛剛執正沒多久,這樣的手段不宜用。
    “陛下,秦為來了。”
    門外侍衛進來稟報。
    “讓他進來。”
    趙禎心情漸漸好了起來,就含笑看著進來的秦為。
    尤其是他剛才想到這些年,大宋和遼國之間的關係變化,這可都是秦為的功勞啊,自己一手提拔起來的臣子,還是要愛護些才是。
    宰輔們同樣是如此,他們早就知道,陛下不可能就這麽放棄秦為的。
    所以當秦為進來後,宰輔們的表情一致,露出了意味深長的笑容。
    你這是要來給王臻找場子的嗎?可陛下都說了,稍後就會傳召王臻入宮,這個麵子陛下已經給了。
    待會兒你若還是要不依不饒,看陛下還能不能容你。
    這是一次類似於惡作劇般的調侃。
    秦為沒理他們,隻是走上前恭敬行禮,“臣,秦為,拜見陛下。”
    趙禎故作佯怒地問道:“你來作甚?半個月的禁足忘了嗎?這是公然違抗朕的命,你若還想為王臻求情,朕定要重罰你。”
    你自己的懲罰還沒結束呢,就想著為別人求情。
    今日你若是來認錯的,朕便作罷了,但你若真是來給王臻求情的,礙於麵子朕也不得不重罰你。
    否則日後還會將朕的話放在心上。
    帝王的威嚴還要不要了?
    眾人含笑看著,等著他開口。仿佛已經預料道了秦為的下場。
    “求情?”
    這邊,秦為愕然抬頭看去,茫然的搖搖頭道:“沒有啊!”
    咦!
    這廝竟然不是來求情的?倒是有些沉穩的模樣了,要是換做以前,王臻被如此屈辱,這廝絕對會發飆。
    趙禎心中一鬆,了又悄然間生出幾分失望來。
    沉穩是好事兒,這事兒你做的也是對的,可……王臻對你多好啊,幾乎是將你當做了繼承人來培養的,朝中朝外幫你擋了多少明槍暗箭。
    現在他被陛下嗬斥回家,半輩子的老臉都丟了。
    你就算不幫他找回場子,好歹也要幾句求情的話吧?
    如果秦為知道這些人現在的想法,絕對會大罵一句——這他娘的就是雙標黨啊!
    老子求情你們說老子無視帝王威嚴,老子不求情,你們又說老子無情無義……這是人幹的事兒嗎?
    呂夷簡微微搖頭。
    雖然他現在對秦為非常不滿,可也見不得這等見死不救的行徑。
    這就是雙標,他們總能站在道德的製高點上來指出你的諸多不對。
    他正準備出來教訓秦為一番。
    就見秦為拱手,然後說道:“陛下,臣近日聽聞有人在酒後說……說了黃河改道所用物資之事。”
    你這是想進諫嗎?
    疏浚橫隴河道是你最先提議的,可你卻不同意改道。
    這事兒沒頭沒尾的,你到底幾個意思?
    趙禎不悅的道:“若是無事,你可退下,回去好好把那十五日的禁足給朕呆夠了,少一天都不行。”
    小皇帝生氣了,卻還是忍著沒有重罰。
    秦為還想再說些什麽,外麵卻來了人。
    一個小內侍進來稟報,“陛下,秦為方才帶人闖入百姓家中打砸搶掠,還打傷多人,並帶走了那家的主人劉大寶。”
    嗯?
    這是什麽意思,才剛收到一點兒懲罰,就準備放飛自我了嗎?
    趙禎的麵色轉冷,淡淡的道:“為何這般行事?難道是朕給了你爵位,給了你信重,反而是錯了嗎?若是如此,朕能給出去,亦能收回來。”
    跋扈啊!
    趙禎真的是失望了。
    自他認識秦為以來,這是他說過最重的一句話了,可見小皇帝是真的對自己這位寵臣寒心了啊!
    宰輔們沒一人開口,王堯臣想求情,也還是忍住了。
    這事兒……的確是秦為跋扈了。
    你仗著帝王寵幸,便想要胡來,這是不打算好好活了啊!
    你立功了是不假,可跋扈了卻不行。
    你現在才二十歲就敢如此,等你三十歲時會如何?
    萬一真像朝臣們說的,大宋出了一個三十歲的宰輔。
    而這人又此般跋扈乖張。
    這汴梁城還能裝得下你?
    在漫長的皇城生涯中,趙禎雖年幼卻也見識過不少形形色色的人,有的圓滑,有的跋扈,有的張揚,有的陰奸,還有的貪婪。
    但這些人卻頭有一個通病。
    不管是天才還是蠢材,一旦權利大過於預期後,便不能控製住自己的欲望了。
    少年得意,春風得意馬蹄疾。
    我要招搖過市,我要嘚瑟,我要狂傲。
    然後就會隕落,就像是王安石見過的那位方仲永,早已泯然眾人矣。
    張之白眸色黯然,覺得秦為太有些得意忘形了,全然忘了伴君如伴虎這句話的意義。
    你以為陛下給你權利,你便能胡來麽?
    還敢公然闖入百姓家中打、砸、搶,若再不製止這種行為,你今後是不是還想殺人?
    這時趙禎抬起頭來。
    見秦為仍舊一臉淡然,就怒道:“還不快去!”
    陛下發怒了。
    這下不但王臻要倒黴,秦為也會被遷怒。
    呂夷簡麵色如常,張之白卻神色黯然。
    秦為一臉懵逼的道:“陛下,臣冤枉啊!”
    他在觀察著,感受著氣氛。
    真的很歡樂啊!
    他最喜歡在別人最歡樂的時候潑冷水。
    然後他再看戲。
    而且他今天來,就是來給這些人潑冷水的,順帶著抽他們幾記響亮的耳光。
    啪!啪!啪!
    就這種的……
    “冤枉?!”
    趙禎冷冷的道:“何故闖入別人家裏?為何拿人?誰讓你拿的人?朝廷那條律法允許你私自抄家了?”
    好!
    有人心中暗自叫好。
    陛下竟然喝問‘誰讓你拿的人’,這是沒有轉圜餘地的逼問,看來小皇帝是對這位‘寵臣’失望透頂了。
    想想也是,趙禎如今本就艱難,每天除了要和老娘鬥智鬥勇地奪權外,還要絞盡腦汁的壓下那些不服新帝的朝臣。
    好容易這兩年有了些功績,也抓住了些權利的尾巴。
    還沒等高興地起來,這位他一手提拔起來的近臣就準備要給老東家潑冷水了。
    這事兒換做誰能忍?
    而且誰給你的權利去拿人?
    這是要還不教訓你,你就真的無法無天了!
    秦為委屈的道:“臣剛才說了,前幾日聽聞有人酒後說了改道所需物資之事……”
    “這關改道何事?”
    黃河改道的前提是先疏浚原有的河道,然後再在通流的基礎上給黃河換條路走走。
    現在疏浚都還沒開始,你提什麽改道?
    “陛下有所不知,朝廷才將提出改道的想法,便有人準備好要貪腐了……而且人員牽扯不少,連賄賂都有了。”
    趙禎的眸子驟然一緊,然後猛地吸了一口氣,他忽然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
    “誰?”
    貪腐首先是要有項目進行,可現在朝廷連款項都還沒準備好,就有人想好了要如何貪墨了?
    這……駭人聽聞啊!
    而且還提前打點好了相關人員!
    通俗些講就是——比如朝廷要賑災,可大宋目前沒有災情,隻不過一些鬧災的苗頭而已。
    ——就有人已經想好了,萬一朝廷要賑災,咱們應該如何貪腐而不被發現。
    聽說過提前預防災情的,還沒聽說過提前準備貪汙的。
    這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秦為淡淡地說道:“就是這個劉大寶!”
    他抬起頭來,無禮的看著趙禎,說道:“此人前些日子夥同了不少工部官員,河渠司的人也有參與,賄賂金額高達三千貫!這些人都已經提前拿了劉大寶的好處,隻等著朝中有人提議改道後,他們就能提前做好應對——砂石、大車、鋤頭、儀器!這些東西他們早就準備了充足的貨源,而且謀劃著到時要用十倍的價格賣給朝廷!”
    “臣已經拿到了劉大寶私通朝臣的黑賬,上麵清清楚楚的記載著這些年,他賄賂過的所有官員明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