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0:要比砸錢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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汴梁城的冬季很冷,淩晨更是冷的不行。
趙元儼早早的就起了,正在吃早飯,諸葛宇傑在作陪,兩人在燭光下核對著今日要去的人家。
“陛下昨日的態度和善,可老夫卻覺得他有些不對勁兒。”
趙元儼的笑容在燭光下顯得有些陰森,“陛下那笑容像是在幸災樂禍,他似乎早就知道咱們想幹什麽。”
“看戲!”
諸葛宇傑和他一起說出了這兩個字。
諸葛宇傑沉吟了一下,說道:“帝王猜忌,獨斷專行。當今陛下在國事上會聽取旁人的看法,可在自身上卻容不得誰指手畫腳,而且他有些優柔寡斷,一時讚同,一時猶豫……”
趙元儼笑道:“這等性子,若非是獨子,哪裏輪到他了?當年他和某並肩而坐,膽怯的不敢看老夫,這樣的人……隻是命好!”
若是秦為在,定然會說這是會投胎。
這時早餐來了,諸葛宇傑見有肉,就說道:“等會要去那些貧困宗室人家,滿嘴油光水滑的,被人看到不好。”
趙元儼讚道:“還是你細心,罷了,早上就喝粥和炊餅。”
吃了早飯後,趙元儼帶人去了另外幾家宗室府上。
那些人已經在等候了,雙方會和,隨即宗正寺的人也來了,伴隨著一溜大車,開始了慰問之旅。
所謂宗室,也就是老趙家的血脈。
從趙匡胤父親那一代開始,甚至是再高一輩的趙家人也算,所以人數不少。
而過的最差的也就是那些人。
他們和現任皇帝的血脈離得有些遠,大夥兒平時也沒機會親近,所以這些人就這麽被趙禎給無視了。
一家家的去探問,還得溫和的笑著,這樣的事兒按理很煩人,可趙元儼他們卻做得很是舒服。
等慰問完一家之後,趙元儼和趙允良走在最前麵,後者低聲道:“爹爹,為何孩兒覺著很精神呢?還挺樂意的,就想這麽一路走下去,最好這條路沒有盡頭。”
趙元儼一怔,然後偏頭看著他,伸手拍去他肩上的落葉,說道:“我兒,這便是權勢……能主宰旁人命運的權勢。大家都是人,可你卻能高坐其上,俯瞰眾生,那樣的日子可會厭倦嗎?”
趙允良搖搖頭,“不會。”
趙元儼慈愛的道:“看看那些宗室,日子過得還不如咱們家中的管事,你送了錢糧給他們,心中得意不得意?”
趙允良點頭道:“得意,覺著有些飄了。”
趙元儼笑道:“這便是了,別人過得差,你過得好,這就是一種得意。你若是能主宰他們日子的好壞,然後冷眼看著,那是什麽?”
趙允良微微皺眉,“爹爹,那是神仙?”
“是啊!是神仙。”
趙元儼回頭看到幾個堂兄弟在後麵和人說話,這才低聲道:“帝王就是神仙,誰會不想做神仙?”
趙允良茫然道:“神仙就是帝王嗎?千古以降,無數帝王尋求長生,那是舍不得嗎?”
“……”
他看著有些昏暗的天色,覺得眼前漸漸在發亮,仿佛出現了一條金光大道,然後他就看到了一個讓自己厭惡的人。
“秦為!”
趙元儼正在想著一些美好的可能,聞言看去,就見秦為站在前方的人家門外,正衝著這邊微笑,仿佛大家是多年老友般的微笑。
趙元儼的臉頰顫動了一下,說道:“這人是掃把星,走到哪都帶著黴氣,離遠些。”
見趙元儼父子不動窩了,帶路的小吏就指著秦為身邊的那戶人家說道:“就是那家。”
趙允良也上來了,他看到了秦為,就說道:“他來這裏作甚?”
這裏是下土橋邊,能聽到汴河的流水聲,很大。
這也是汴梁一景。
眾人上前,趙元儼皺眉道:“敲門!”
說完他退後一步,對秦為微微頷首,算是極為客氣,知道他們之間恩怨的人都不禁讚歎著趙元儼的寬宏大量。
秦為笑吟吟的問道:“王爺這是來作甚?”
“年底了,關問一番宗親。”
趙元儼依舊是很和氣。
“王爺心善啊!”
秦為笑眯眯的讚美著,這時大門打開了,開門的男子見到趙元儼就歡喜的道:“見過定王,昨日就聽聞王爺要來,某這裏早就準備了好茶……”
這人好話說了一籮筐,趙元儼隱住不耐煩,笑道:“如此就把錢糧送進去。”
後麵有大漢扛著米糧和一條條肉近前,男子眼中放光,說道:“多謝王爺了,回頭某請喝酒。”
這些宗親早就沒落了,可依舊還有優越感,所以哪怕是麵對趙元儼也隻是自稱某。
趙元儼微微頷首,然後退後,把剩下露臉的機會讓給了兒子趙允良。
他走到邊上,和秦為並肩而立,說道:“快到年底了,你竟然無所事事嗎?”
這話看似帶著關切,可暗地裏卻在譏諷秦為遊手好閑。
“這些宗親乃是皇室血脈,可依舊過的不如意,遠遠不及你家。他們每日出去尋生活,辛辛苦苦的卻隻能維持溫飽,而你卻過的豪奢,為何?”
說到後麵,他的語氣多了些淩厲,不過配上他那慈祥的微笑,讓人以為自己聽錯了。看書喇
他這話帶著挑撥,秦為卻隻是笑了笑。
那個宗室男子看了過來,見是秦為,就冷笑道:“秦大人花錢如流水,懸賞動輒上萬貫,我等隻有眼饞的份。說是宗親,可怕是連秦大人家的下人都不如,嘿!宗親!”
他衝著趙元儼拱手道:“這年底了,某還盤算著去哪借點錢,幸好王爺來了,多謝。”
他鄭重躬身,趙元儼側身避開,謙遜的道:“應該的,應該的,陛下看著你們呢。”
“陛下?”
這些落魄宗親可不會怕趙禎,所以男子冷笑道:“陛下怕是巴不得我們都死了吧。”
“住口!”
趙元儼喝住了他,然後勸道:“今日陛下讓我等來,這不是關切是什麽?要知道感恩,更加記著陛下的恩德!”
男子悻悻的看了秦為一眼,說道:“秦大人還在此作甚?看某的笑話嗎?還是準備待會兒回去告狀?”
“哦,差點兒忘了。”
男子冷笑道:“秦大人可是陛下身邊的紅人,連太後都對你頗加讚賞,秦大人可算是把這官場之道玩兒明白了……”
這是在譏諷秦為隻會阿諛奉承。
趙元儼皺眉道:“莫管別人。”
這個長輩風範很是讓人心生孺慕,趙允良也從裏麵出來了,聽到這話就說道:“正該如此,過好自己的日子,旁人管他作甚!”
“有人來了,好些大車呢!”
眾人往右邊看去,就見十多輛大車緩緩而來,大部分都空了。而在前方有幾騎,為首的竟然是趙允讓。
“他來作甚?”
趙元儼看著秦為,見他笑的很是純良,心中就是一個咯噔。
秦為笑眯眯的道:“這天寒地凍的,汝南郡王前段時日就想著來慰問宗親,可手頭卻沒多少錢,這不就變賣了些東西,這才籌集到了一萬餘貫……”
瑪的!
趙元儼的眼角顫動了一下,說道:“一萬多貫,這是在犯忌諱!”
眾人一聽也是,趙元儼接著低聲道:“此事隻有宗正寺方能插手,陛下也行,可他不行,這是你的主意?”
秦為微微點頭,“沒錯。”
趙元儼冷笑道:“你害慘了他。”
這是恐嚇。
秦為低聲道:“皇子、親王才會招忌諱,至於允讓……要說忌諱,您是親王允讓隻是郡王,到底誰最犯忌諱?所以你的恐嚇還是衝著那些宗室去吧。”
“還有。”
秦為矜持的問道:“王爺是要比有錢嗎?也不知丟了宜春樓後,定王府的財力還能否支撐王爺這麽大的手筆。”
趙元儼的麵色微變。
當初因為倭女案,怡春樓被趙禎下旨查封,葉雙愁親自帶隊……那可都是錢啊!一想到這兒趙元儼父子就恨不得將秦為弄死才甘心。
秦為卻對他們的怒火恍若不聞,得意的道:“某最喜歡砸錢,砸的人暈頭轉向,砸的人心不服口服。”
趙元儼父子已經傻眼了,他們本來覺得今日會收一波好感,可沒想到才剛開始,趙允讓就來了。
一萬多貫!
趙允良鬱悶的道:“爹爹,今日這裏全部才兩千多貫。”
這五倍的差距,咋算?
“見過汝南郡王。”
這時趙允讓過來了,男子喜滋滋的行禮,趙允讓很有禮貌的先和趙元儼的等人見禮,然後才笑道:“陛下的身體大好,我心中歡喜,就和陛下請示弄了些錢糧,算是給大家添補些,好生過了元旦……”
說完他回身就去了大車邊上,竟然扛起一袋麥粉進來。
男主人被嚇住了,急忙喊道:“汝南郡王莫要如此,某來,某來。”
趙允讓扛著一袋麥粉依舊有餘力,他抬頭笑道:“都是親戚,有何難處就說。我年輕,能幹活,無事。”
我去!
趙允良覺得很鬱悶,低聲道:“爹爹,方才孩兒就該扛幾袋子糧食,好歹……哎!”
趙元儼心中憋悶,他看了兒子一眼,說道:“早知道如此,當時拎隻雞也好啊!”
趙允讓帶著人來回跑了幾趟,光是麥粉就送了十多袋,足夠這家人吃許久了。
“還有些肉。”
他單手就拎起了一隻宰殺好的羊,笑道:“這天氣冷能多放些時日,記得熬湯,一家子喝了暖和。”
男子看著他進去,突然吸吸鼻子,眼淚就落了下來。
“都說咱們是宗親,可那有何用?沒人看得起。咱們吃不好也沒人管,就算是來了人,也是冷冰冰的,或是假惺惺的,得了東西心中也憋悶……”
趙元儼的臉上掛不住了,覺得這話就是在影射自己剛才的表現。
假惺惺?
你這是在說老夫嗎?
男子擦去淚水,說道:“隻有汝南郡王,某雖然窮,可卻會看人,汝南郡王說的話都是真心話,笑的比某的孩子還真。”
“爹爹,有羊!”
一個七八歲的男孩衝了出來,歡喜的喊道:“好大的羊,汝南郡王還在裏麵教娘怎麽熬煮才好吃。”
男子撫摸著兒子的頭,吸吸鼻子道:“某……某就信汝南郡王。”
隻是親自動手扛東西,外加說些真心話,竟然就讓他站隊了?
趙允良等人都傻眼了。
在他們的世界裏,說真心話就是在大冒險,所以大家笑得和煦,卻假,他們不知道普通人需要的是什麽。
不但要溫飽,還需要尊重,趙允讓送來了溫飽,也送來了尊重,一下就收了這家人的心。
失敗了啊!
趙允讓出來時,一邊臉上和肩膀上都是麥粉,他笑著拍打了幾下,說道:“這天冷,剛才看到家裏燒炭盆,要注意,門窗不能全關了,否則會中毒。”
“中毒?”
宗室男子很是感激趙允讓,但卻不懂這個:“是什麽毒?”
趙允讓本想分析一番木炭中毒的原理,但最終隻是說道:“就是類似於炭毒之類的,反正注意就是了。”
男子拱手:“多謝汝南郡王。”
趙允讓笑道:“謝什麽,走了啊!”
他衝著趙元儼等人拱拱手,然後上馬和秦為一起走了。
大車緩緩從趙元儼的眼前駛過,身後傳來了趙允良的聲音:“他沒給錢!他沒給錢!”
趙允良也歡喜的道:“就是些米糧,還有一頭羊,可是沒給錢呢!”
趙元儼心中得意,是啊!他們沒給錢。
這樣算下來的話,兩邊給的東西價值差不多,趙允讓得意什麽?至於什麽尊重,別扯淡了,你是要吃飽飯還是要尊重?
男子也有些失望,但今日他已經算是大豐收了,所以就拱手邀趙元儼等人進去喝茶。
“不用了,老夫還得去下麵的人家。”
趙元儼覺得和這家人沒什麽可說的,就擠出了些慈祥的笑容,然後招呼趙允良父子。
男子搖搖頭,滿心歡喜的準備進去,卻見自己的娘子跑了出來。
“官人!”
“怎麽了?”
女人的手不小,她張開右手,幾枚簇新的銅錢靜靜的躺在那裏。
“新錢?誰給的?”
幾枚銅錢還不能讓人動心,男子覺著妻子不夠穩重,正想嗬斥一番,卻見她一臉的歡快,激動道:“官人,一袋子錢呢,都是新錢。”
男子一怔,剛上馬的趙元儼看了過來。
“多少?”
“一百多貫。”
男子看向了趙元儼,眼中多了淚花:“人說要錢要錢,乞丐才要錢,所以汝南郡王才悄悄的把錢送進去,卻不肯說話……這樣的體貼,讓某……讓某的心中暖和又難過……”
周圍的街坊一直在邊上看著,見他感動落淚,也跟著唏噓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