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3:曹公,對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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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危急關頭想的多了,那多半就會猶豫。
    接著就會害怕,就算想救也不敢上前了,或是直接旁觀。
    龐籍笑道:“臣當時在邕州,秦為蠱惑臣上陣殺敵,臣當時記得……他說誰是大丈夫,男人的東西可還在……臣就看到他衝了上去,浴血廝殺,臣就腦子一熱,什麽都沒想,就這麽提著長劍上去了。”
    老龐當年在邕州追殺敵軍,消息傳來時滿朝文武震驚,都覺得他算是開了文官殺敵的先河。
    現在他披露了當時的心路曆程,大家以為會有些讓人熱血沸騰之處,沒想到竟然這般平淡。
    呂夷簡好奇的問道:“事後呢?”
    “事後?”
    龐籍笑道:“老夫吐了戰馬一頭一臉,還跌落馬下,幸而被人救了。事後老夫就在想啊……發現當時確實是挺大膽,若是不上去殺敵,定然會後悔,一輩子都會後悔。”
    就那麽簡單?
    不殺敵就會後悔,龐籍點點頭,表示這就是自己的心路曆程。
    趙禎讚道:“雖然並無動人心魄之處,但這卻真實,讓朕都想臨陣觀戰了,若有機會,朕也想……”
    眾人都麵麵相覷,心想你可別去弄什麽禦駕親征。
    當年真宗被寇準逼著來了個禦駕親征,大宋軍隊果然士氣大振,然後扛住了遼人,最後遼人無計可施,隻得索要了錢財離去。
    那就是澶淵之盟。
    不論澶淵之盟的對與錯,單說禦駕親征,這效果確實是杠杠的,可風險卻不小,若是戰敗,帝王被俘,大宋就可以收拾收拾,洗洗睡了。
    不會再有第二個寇老西了……
    也不會再有第二個無能沒主見的真宗了!
    所以禦駕親征就該成為絕響,大宋就該平穩向前,再不會有那些危險發生。
    王臻看秦為身上沒傷,就問道:“城中雜亂,你家夫人呢?”
    呂夷簡皺眉道:“這裏是宮中。”
    現在是公事時間,你扯什麽夫人?
    王臻振振有詞的道:“他為了陛下孤身去拚命,家中的妻小誰來照看?還不得提心吊膽的?”
    呂夷簡別過臉去,不想和他較勁。
    “還好,如今她們在城外。”
    這些事遲早會被人說出來,所以秦為選擇了坦然。
    “那個諸葛先生……”
    趙禎的眼中多了冷色:“是哪裏人?”
    秦為說道:“那位宗室長者的人。”
    大宋的宗室長者很多,從趙老大開始到現在,大宋傳了四代人,老人新人一大堆,但能擔得起趙禎親口詢問的……那就是定王趙元儼。
    趙禎的眸子一縮,冷冷的道:“他先前想逼宮,朕還在想他哪來的底氣,原來底氣就是神勇軍啊!”
    呂夷簡後怕不已,“陛下,此事要趕緊,否則那人怕是會跑。”
    趙禎笑道:“趙元儼跑不了,他知道,若沒有證據朕輕易不會對他下手,就算有證據,朕也要念及宗室情分,至於那位諸葛先生……秦為,可覺得辛苦嗎?”
    他並未使喚葉雙愁,可見他現在對宮中和軍中的力量目前依舊不大信任,甚至就連皇城司他都開始提防了。
    劉娥在時皇城司雖是帝王專權,但也免不了被劉娥的勢力滲透。
    雖然她已經去了,更是在此之前將權利交還給了趙家,可趙禎依舊不放心,依舊在小心提防。
    而秦為不同。
    這是他未得勢前近臣,對自己奪權多有幫助,在此刻自然是他最信賴的人。
    秦為明白他的心思,就笑著說道:“臣也想見見那位諸葛先生,想看看他為何動這等心思。”
    趙禎點頭,“去吧。”
    ……
    今日的汴梁城中格外寂靜,百姓們都默契的閉門不出,甚至連大氣都不敢多喘。
    定王府裏也很安靜,但卻安靜的有些詭異。
    春天來了,萬物都在生長,庭院裏的花樹新芽嫩綠。
    一泓池水裏,魚兒悠然遊動。
    趙元儼的臉頰青腫,但卻神色從容,他鬆開手,一把粟米落進了水池裏,幾條魚兒瘋狂的撲了過來搶奪食物。
    “先前悠然自得,看似山中隱士,可一見到食物就矜持全無,可見世間的高潔大多是假。”
    趙元儼搓搓手,黏在手上的粟米落下去,又引發了一輪爭搶。
    他側身對諸葛宇傑說道:“當時你說應當要果斷,最好是讓秦亮斬殺了韓成德,然後裹挾神勇軍衝進宮中趁亂殺人……”
    諸葛宇傑的馬臉上全是從容的微笑,他拍拍手,抬頭道:“王爺,曆來這等事都要果決。當年的太祖皇帝亦是如此……”
    他麵色平靜的幽聲道:“當年在陳橋時,他若是遲疑兩日,這個天下可能還是周。上溯千年,無數人在謀反,不管是為了理想還是貪欲,他們用盡了手段……”
    “可成功者有幾人?失敗的為何會失敗?”
    而後,諸葛宇傑忽的笑了,“失敗者或是沒有這個實力,但最多的是用錯了法子,或是不夠果決。”
    趙元儼的目光中含著內疚之意:“老夫卻猶豫了……”
    “老夫想試探一番,若是能兵不血刃最好不過,可……趙禎竟然神態自若,宰輔們都站在了他那邊……那些郡王多在裝傻。”
    諸葛宇傑笑道:“既然太後都已經還政於朝了,那些臣子不是傻子,他們知道另立新君的風險有多大,大到會掉腦袋……況且陛下這些年性情溫和仁慈勤勉,大臣們不是就希望有一個這樣的帝王麽?他們的好日子即將到來,又誰會去冒險呢?所以當時某說此事不可為,可……某並未怪責於您,這便是……命……”
    他俯身伸手在水池裏攪動了一下,那些魚兒竟然不怕,反而是圍攏過來,啄食著他的手指頭。
    “這些魚兒習慣了沒人殺它們,漸漸就忘卻了危險,於是以為這樣能行,那樣不行……可這個世間終究還是要用刀槍來說話,誰的刀槍更鋒銳,誰就會贏。”
    他彈動了一下手指,那些魚兒猛地四散而去。
    “某看過一本書,叫做紅什麽樓的,裏麵寫了不少有趣的事。”
    諸葛宇傑負手站在那裏,自然有瀟灑之意。
    “某最喜歡那幾句,玉在櫝中求善價,釵於奩內待時飛……某在定王府裏正是期待那一日。”
    趙元儼微微歎息,唯有苦笑。
    “如今某知曉沒了那一日了,那紅樓裏卻又有幾句……讓某明知是飛蛾撲火也不願放棄……”
    他緩緩走向自己的房間。
    “世人都曉神仙好,惟有功名忘不了……”
    他的聲音清朗,並無半點惶然絕望。
    趙元儼失敗,作為親王長輩,趙禎自然不會殺他,不過以後就隻能在府裏煎熬度日。可諸葛宇傑作為智囊卻逃不過那一刀。
    “古今將相在何方,荒塚一堆草沒了……”
    諸葛宇傑微微抬頭看著密布灰煙的天空,說道:“一個女人能走到如今這個局麵,足以去千古留名。”
    整個汴梁都在因為劉娥的離世而變化著……稍後消息傳出去,這個天下都會因此發生劇變。
    一女子之身行帝王之事,就以是萬人景慕,又何況是真的帝王之位……這樣的人生怎能讓人不羨慕?
    趙元儼就羨慕了。
    當初他有很大的機會能夠問鼎那個位置,可最後發生了卻戲劇性的改變,那個唾手可得的位置一夜之間就換了人……
    從那以後,他似乎就有了某種執念。
    或許他此刻在意的早已不是那個位置,而是自己當初留下的執念太深,以至於這一聲他都無法自拔。
    可如今……他再無機會。
    “可有人卻會遺臭萬年!”
    門外,一個冰冷的聲音響起,諸葛宇傑回身,看著帶人進來的秦為笑道:“秦大人這是來要某的命嗎?”
    秦為點頭道:“今日你等若是得逞,汴梁將會成為血海,他是親王陛下的親叔叔,所以靠著會投胎逃過一劫,可你卻不行。”
    趙元儼盯著秦為,眼中的殺氣再也無法掩飾:“你竟然能壓住神勇軍,為何?”
    他們隻是得知秦為率三千人壓住了神勇軍,卻不知道具體情況。
    “心急如焚了?不,是五內俱焚了?”
    秦為看著他,鄙夷的道:“你的人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知道為何嗎?”
    趙元儼搖頭,此刻他再無半分意氣。
    秦為淡淡說道:“當時最妥當的手段就是蠱惑那些將士們斬殺了韓成德,這樣大家都上了賊船,這股子力量誰能擋?就算是擋住了,死傷必然慘重。”
    趙元儼看著諸葛宇傑,先前的些許不信任全數消散,“諸葛,是老夫錯了……若當時聽了你的話……”
    諸葛宇傑灑脫的一笑,“王爺無需自責,某說過了,這便是命。”
    天命不在你,所以你自然錯漏百出。
    諸葛宇傑衝著秦為拱手,問道:“秦大人從早些時候就和汝南郡王交好,後來更是治好了陛下,若非是如此,此次王爺並非沒有機會,比如說陛下突然發病……”
    秦為冷笑道:“你們在宮中也安置了人手,若是陛下發病,自然會有人趁勢鼓噪起來,可對?”
    諸葛宇傑讚道:“秦大人神目如電,難怪陛下會說你有名將之姿,某輸的不冤枉,王爺……”
    他看著趙元儼說道:“此事早在數年前便定了勝負,您無需糾結。”
    趙元儼點頭,苦澀的道:“從那女人放棄了效仿呂武的想法,決定還政於朝時……老夫就已經敗了。”
    但他隨後就冷笑道:“但你等沒有證據,能乃老夫何?趙禎禁足老夫能多久?”
    “一生。”
    秦為丟下一句話,指著水池邊說道:“可願一行?”
    諸葛宇傑笑著點頭,兩人並肩而去。
    “聽聞你很聰慧?”
    “沒錯。”
    這是諸葛宇傑的驕傲,雖然沒有王雱那種嘚瑟,卻也頗為自豪。
    秦為讚許的道:“聽聞過你的一些事,堪稱是智囊般的人物,隻是卻不懂天時。”
    諸葛宇傑微微皺眉表示不解。
    “先皇當初被太宗皇帝看重,你們自知無法抗衡先皇所以蟄伏,可當今陛下也是正統,你們卻覺得有機可乘,覺得太後定然會和陛下爭權,你們便可坐收漁利,可最後呢?太後提早放棄了‘武代李興’,並且在兩年前就還政於朝,這讓陛下有了積蓄力量的時間……所以最後,響應你們的不過是區區一個都虞侯而已,某敢打賭,你事先聯絡了不少人,可對?”
    諸葛宇傑微笑道:“對,不過某卻不會告訴你,若是你以為用刑能讓某說出來,那盡可試試。”
    秦為看著他,突然笑道:“某為何要知道?”
    諸葛宇傑好奇的問道:“陛下不想一網打盡嗎?”
    “你想多了。”
    秦為淡淡的道:“你定然是用許諾和小恩小義去拉攏他們,這等人就是牆頭草,從不敢行險,新皇登基之後,他們估摸著要喝酒慶祝並未響應謀反,哪用得著一網打盡?”
    他拍拍諸葛宇傑的肩膀,轉身就走。
    趙元儼站在那裏,擋在秦為的必經之路上,冷冷的盯著他,“這天下是趙家的,你隻是臣子,不管你有多能幹,你也隻能是臣子。此後見到老夫也要行禮,所以,你得意什麽?”
    秦為知道他現在的心中大抵有些僥幸,覺得趙禎不敢對自己怎麽樣,所以要咆哮一下顯示存在。
    “你不該衝某發火。”
    秦為的回答很簡單,揮拳!
    呯!
    趙元儼倒地,邊上的仆役捂嘴驚呼著,卻不敢嗬斥。
    秦為笑道:“你以為自己是親王就能得意?那今日某來告訴你,遇到了拳頭,你隻是個毫無用處的老頭罷了!”
    趙元儼趴在地上嘶吼道:“老夫不服!”
    權利再無指望,繼而是絕望襲來。
    諸葛宇傑沒有管他,而是走了過來,近前後低聲問道:“某知道紅樓出自於秦家,可有人說是你娘子寫出來的,某卻不信,敢問秦大人,是誰寫的?”
    秦為愕然,沒想到竟然有人去打探這個消息。
    諸葛宇傑笑道:“某閑暇時無聊,便假公濟私令人去打聽的消息,不過並未對尊夫人有惡意。”
    秦為相信這話,“那書……是某寫的。”
    這一刻他默念道:“曹公,對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