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百一十八、崔浩傳道,容真討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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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我走?”
    崔浩微微歪頭,對黃金麵具後麵的小墨精問,眼神卻瞅向歐陽戎。
    妙思本就隻有“黃飛虹那樣的壯漢的一個巴掌”大小,兩手捧著方相麵,一雙眼睛從麵具的一隻窟窿眼裏往外看人,略顯滑稽。
    “反正你看著不老實,你是那副贗品喚來的吧,你好端端的,模仿小陶子字跡幹嘛,偽造的和真跡一樣……”
    妙思小臉板著,話語說到一半,歐陽戎忽然回頭,瞧了眼身後樹林。
    他當即抬起手,製止住了小墨精,收入袖中。
    “好了,你先回去,我處理。”
    歐陽戎收起方相麵,下意識的塞進了懷中劍匣,旋即反應過來,剛剛崔浩已經教了他“桃源劍陣”和贗鼎劍用法,那副桃花源圖,可以啟用了。
    不過眼下沒時間嚐試。
    黃昏夕陽下,歐陽戎幹脆左手戴著十八籽,右手拎著青銅卷軸,懷中抱著劍匣,繼續前進,沿著江水往上遊走去。
    眼下燕六郎還在帶人收拾場麵,他稍有時間,解決下要事。
    崔浩虛影默契跟著歐陽戎。
    二人繼續走了一段路,白鱘“宛若空遊無所依”的環繞他們身側。
    崔浩也瞥了眼後方樹林,那兒隱隱有一道紫色宮裙倩影尾隨。
    崔浩籠袖前進,似笑非笑問:
    “你不等等人家?關心你呢。”
    歐陽戎目不斜視,腳步加快了些:
    “你先說你的。【匠作】上的‘雷罰’如何解開。”
    “好,說正事。”
    崔浩與歐陽戎一樣,正過頭,暫時沒去管後方動靜,微笑開口:
    “一個成文的法子,一個不成文的法子。”
    “先說成文的。”
    崔浩悠悠道:
    “龍虎山天師府,有一座蓮花池,把【匠作】丟進去,洗幹淨就行。”
    “就這麽簡單?”
    “不過嘛。”
    “說。”
    “洗幹淨‘雷罰’,蓮花池中的金蓮龍鯉都得死,這可是天師府一代代張姓天師養了數百年的好東西,估計不會讓你鼎劍投池,除非像今日一樣,揍服他們。”
    歐陽戎有些無語。
    怎麽說的和強盜一樣。
    “那不成文的呢。”
    “不成文的?那就是自己去煉掉這份‘雷罰’,雖然‘雷罰’難纏,但是這可是世間少有的稀奇物,剛剛看到【匠作】上麵的各色電弧沒,這叫雷精遊絲,平日裏,一條雷精遊絲,都是山上雷法煉氣士難求的好物,收集十分不易,你倒好,有一池子的,不用真是浪費了。”
    歐陽戎搖頭:
    “煉掉?可我不會雷法,不是道士。”
    “我也不會,那些太清道士擅長,其實你這副扛過雷劫之身,倒是很適合修煉雷法。五行煉氣術中,雷法最貴,很多人求之不得呢……反正方法告訴你了,要麽文,要麽武,你自己想主意吧。”
    歐陽戎眉頭微微皺起,低頭看了眼墨家劍匣。
    ‘雷罰’時刻纏繞【匠作】,小家夥動彈不得。
    “按你說法,構建桃源劍澤,可以繞過‘雷罰’?像桃花源圖和十八籽佛珠一樣,調動鼎劍劍氣,代替鼎劍真身?”
    崔浩微笑:
    “沒錯,【寒士】不是就藏在桃花源裏嗎,可世間誰知道桃源在哪,不過當年我不還是在三百二十座殘存禿驢廟中,布了桃源劍陣,將它投影到贗鼎劍上?照常使用。
    “天下沒人比我更熟桃源劍陣,教你的,算是一份絕世法門,你偷著樂吧。”
    他轉頭看了眼大江中央高出水麵一部分的佛首肉鬢,淡然道:
    “雖然不知道這什麽司天監是從何處偷學來我這套桃源劍陣,但是剛剛出手時,我瞧了眼,真是學藝不精。人力物力浪費一堆,你們這一朝,倒是奢侈豪橫,是不是大一統了?大周嘛,此國號,遵循古製?”
    歐陽戎抿嘴,少頃點頭。
    “多謝前輩。”
    崔浩遙望夕陽下金燦燦的江水,回頭看了眼地麵,沒有影子,落日的餘輝穿過了他外人不可見的虛影身體,灑在地上。
    他的虛影身體,也如同枯黃的落日餘輝,漸漸黯淡,似乎下一秒就要沉入無盡的黑暗。
    崔浩忽問:
    “你是拿什麽維持我的,方術士道脈的靈氣?按道理,再怎麽拖延,我也該走了。”
    歐陽戎不答,功德塔中,每分每秒都有功德紫霧消失。
    剛剛大戰收官,他在九重天雷中,救了眾人;此前又毀過大佛……一係列舉措,讓他耳邊的清脆木魚聲絡繹不絕。
    眼下沒空去數暴漲了多少功德,反正不少就是了,夠他悄悄維持降神敕令。
    不過有一說一,這功德紫霧確實玄奇,連崔浩都無法知曉。
    崔浩眼神意味深長的看著一臉平靜的歐陽戎,頷首:
    “你還有什麽疑問,盡管說吧,趁還有時間。”
    歐陽戎認真問:
    “歸墟是什麽?”
    “東極歸墟,傳說在東海,是世間所有水流的最終匯聚之地。對應,還有西極昆侖,是萬山之祖……這是先秦煉氣士們的說法,傳說,歸墟內有三座仙山,這也是那些海外方術士們出海尋找的玩意兒,傳說上麵有不老藥,還能遇到仙人,仙人可撫頂授長生。”
    “這玩意當真存在?”
    崔浩微笑問:
    “剛剛那什麽司天監的祖師爺,不是去過嗎,還給那什麽掌燈人傳承留了一道傳承禁製,倒是有趣。”
    歐陽戎問:“歸墟內的東西很髒嗎?為何引得天雷加重。”
    “談不上髒吧,但肯定不幹淨,會有一些上古神話時代遺留的玩意兒……”
    他微微眯眼說:
    “你可以這麽理解,所謂的歸墟還有三座仙山,就像是一處水窪,池塘幹涸後,幸存的魚兒,全都擠在那兒……有些魚是不能到水窪外麵去的,會暴曬而死。
    “也就那些方術士瘋子,喜歡往海外跑,好好的神州不待,跑去水窪,去尋求魚兒們的長生不老之術,可那是人煉的嗎,最後不人不鬼,不仙不妖。
    崔浩漂亮臉蛋上露出些輕蔑之色,朝歐陽戎道:
    “你記住,若無必要,不要出海。”
    歐陽戎點頭,所謂神州,是這個時代的人對陸地的古稱,算是一種地理中心的學說。
    此前三、四百年的南北朝鼎爭,在史書上,也有“神州陸沉”的沉痛代稱。
    “明白,有耳聞。”
    歐陽戎認真點頭後,突然問了句:
    “‘儒生’是誰?”
    崔浩看了眼他,沒有說話。
    歐陽戎迎著他視線,開口說:
    “是這麽讀吧,前輩剛見麵時,為何突然提到這字眼?晚輩是像前輩的某位故人嗎。”
    崔浩大步往前走了會兒,在歐陽戎鍥而不舍的追問眼神下,才開口:
    “有點影子,認錯人了。”
    歐陽戎幾乎是立馬反應過來,問出:
    “是什麽影子?是晚輩的執劍人身份,還是那條奇怪的方術士道脈,亦或是相貌氣質?”
    崔浩回頭,麵朝歐陽戎,笑著說:
    “聰明,有個詞叫什麽來著,哦,智多近妖。”
    他手指點了點歐陽戎,眼神有些欣賞之色。
    歐陽戎卻目光不移,窮追不舍:
    “前輩是說,我和那故人一樣聰明,還是隻是單純誇獎,轉移話題。”
    不等崔浩麵露無奈,歐陽戎已經再度開口,冷靜分析:
    “這個‘儒生’故人,是不是走那條和我同樣的奇詭的方術士道脈的?結合前輩後麵如此熟悉這奇詭道脈、如臂使指來看,可能性最大,前輩初見時,是覺得我繼承自那人,才有此問?”
    一番解析,如手術刀般精準。
    崔浩麵上微笑不變,指了指後方小樹林,也不知道是回答了還是沒回答:
    “你小子這麽聰明,怎麽連矮小娘如此赤誠心意都看不出來?裝傻充楞呢。”
    他豎指隔空點了點歐陽戎,似是怪罪的含笑語氣:
    “我最討厭你們這些當負心漢的讀書人了,崔氏子弟若敢如此,得在祖祀門檻前受鞭刑,當年我立的規矩,也不知現在還在不在。”
    歐陽戎搖頭:“前輩別轉悠話題。前輩是與那人很熟?能否傳授晚輩這條道脈的正統煉氣術,晚輩也是陰差陽錯入了此脈。”
    崔浩轉過身,往前走,丟下一言:
    “不行,不傳負心漢。”
    半開玩笑的語氣,令歐陽戎直皺眉,不等他開口,崔浩忽然補充:
    “下次吧,這次沒時間了,授你桃源劍陣,已經耽誤許久,你還有其它要問的嗎。”
    歐陽戎眯眸道:
    “下次嗎,前輩是想再降神過來?”
    崔浩停步回頭,朝歐陽戎擺擺手指,同樣眯眼,微笑道:
    “我想不想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想。”
    歐陽戎看了看青年虛影的漂亮臉蛋,問道:
    “晚輩有什麽能幫到前輩的?”
    “你怎知我有所求?就不能是我心善?”
    歐陽戎豎起一根手指,當著崔浩的麵,搖了搖:
    “不論善惡,利益聯結,方得長遠。”
    崔浩看了會兒歐陽戎,歎息一聲,也不知感慨什麽。
    歐陽戎主動問:“前輩此前三問,問北魏,問崔氏,問黃曆,崔氏排第二,對於氏族,是有什麽未了心願嗎。”
    崔浩先是擺擺手:
    “什麽未了心願,都說兒孫自有兒孫福。”
    說到一半,他臉色瞬間切換為嚴肅,手指指著歐陽戎:
    “但是!今日遇到你這麽個厲害年輕人,我得給那些不肖子孫們攬攬福了,招一位乘龍快婿,重振下門楣……話說,睡得有點久,我崔氏現在有適齡小女郎嗎,得來一個個頭高點、不愛掉小珍珠的。”
    歐陽戎本以為崔浩嚴肅正經,結果聽到後麵,有些無語。
    “前輩打住,能不能說正事。”
    崔浩笑了笑,慢條斯理道:
    “正事就是,我隻剩十息了,那矮小娘忍不住要來找你討情債了。有什麽事,包括教你方術士煉氣術,嗯,下次見麵再說,你先把桃花劍陣消化掉,和你講話很有意思,若不是確定你不是童子之身,我還以為你有什麽龍陽之癖呢,這下放心了。”
    “十息?”
    歐陽戎來不及吐槽,極速開口:
    “等等,下次如何喚你,我沒你媒介。”
    崔浩不語,操控身體,撕下一張儒經書頁,手指沾著肩血,三息寫就。
    一紙血書,收入懷中。
    崔浩微笑道:
    “按這紙條上說的來,尋我遺物即可,這兒人太多了,我先走了,你慢慢忙……對了,差點忘了。”
    崔浩虛影消失前,收紙入懷的手掌,恰好碰到一根簪子,他像是想起什麽,取出簪子,又探手從青銅卷軸中取出一隻血淋淋斷爪,上麵有紫青色道紋,神秘瘮人。
    是宋嬤嬤的斷手,不久前被崔浩借之抗雷前,扯下來的。
    崔浩在血書背麵,潦草畫了一道魁星符。
    符文射入斷手中,神秘道紋如螞蟻搬家,盡數離開斷手,進入鴛鴦翡翠簪子中。
    翠綠色簪子裝了滿滿的精妙道紋。
    “算是一件小禮物,那什麽掌燈人傳承,哈哈你拿去哄哄這矮小娘,可別再掉小珍珠了。
    “歐陽良翰,再會。”
    崔浩笑嗬嗬說完,虛影消失無蹤。
    歐陽戎回過頭,看見容真正緩步走來。
    他微微皺眉,望向主石窟那邊。
    六郎是怎麽辦事的,把人放過來了,不是讓他派人守著嗎。
    容真已經走到歐陽戎身前。
    此刻,鴛鴦翡翠簪子已經恢複如初,歐陽戎還緊緊攥在手中,保持姿勢,站在原地。
    他反應過來,低頭看了看手中簪子。
    容真自然也看到了,其實剛剛隔著老遠就看到了,也是她走出來的緣故。
    宮裝少女青絲披散肩頭,看向他的眼神十分複雜。
    “歐陽良翰,你對著我簪子,一個人躲起來自言自語做什麽?”
    麵對容真的凝視,歐陽戎張了下嘴:
    “我……”
    容真卻自己轉移了話題:“已經處理完了,你可以不用擔心了。”
    他疑惑:“什麽?”
    容真垂目,袖中小手,正在用手帕擦拭指間血跡。
    歐陽戎嗅到一股淡淡的新鮮血腥味。
    隻聽見手染鮮血、低頭擦拭的宮裝少女,輕輕嗓音傳來:
    “讓燕參軍看守我們,無非是不信任。幸存女官中,宋嬤嬤的親信,本宮已經幫你全部清理,剩下來的幾個,都是我的人,嘴巴很嚴,隻聽本宮的……易指揮使那邊,也是如此處理。”
    在歐陽戎的凝視下,容真移開眼神,清冷嗓音似是寂然的解釋:
    “仔細想想,今日不管如何,都是你救了我們一命,在反賊屠刀下一次,在天雷中一次……你不在,東林大佛本也保不住,事已至此,不如一起想想如何給上麵一個交代,歐陽良翰,你說呢?”
    儒衫青年,持簪沉吟。
    容真突然不開心道:“你別當啞巴了,怎麽想的,直接說,本宮與易指揮使配合你就是了。”
    這時,燕六郎匆匆趕來。
    歐陽戎與容真一齊看去。
    燕六郎察覺到明府隱隱不滿的目光,他假裝沒看見,抱拳稟告:
    “明府,俞老先生不在竹林,屋內留信一封,另外,還留了兩物,留言說是分別贈給您與真仙郡主。”
    歐陽戎和容真對視了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