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從以前開始就很喜歡哥哥。
    那也許是因為他一直對琉璃很溫柔，也許是因為他說琉璃很可愛。一起去買東西的時候，他會幫琉璃提重物，點心也一定會給琉璃大一點的。
    從記事起就在琉璃身邊的，總是關心她的，溫柔的哥哥。
    琉璃最喜歡他了。
    回過神來已經是這樣了。無法想象沒有他的世界。
    但是，如果說起決定性的事情的話——
    那一定是七年前的那個時候。
    ——醒來時，隻看見他的後背。
    為了守護年幼的琉璃而站立著的哥哥，小小的，但卻高大的背影。
    “哥……哥——？”
    琉璃呆呆地對著他的背影發出聲音。
    有一瞬間，琉璃沒能看出熟悉的哥哥的樣子。
    理由很簡單。因為在幼小的無色的頭頂上，閃耀著王冠般的光之紋樣。
    出身於不夜城魔術師家族的琉璃和無色，其實在幼年時期，並沒有那麽熱心地做魔術師修煉。
    因為母親和本家反目了，所以離開了本家<方舟>，在所謂“外”的世界中生活，生活也幾乎與普通人無異。
    上著普通的小學，和普通的朋友一起玩，和普通的朋友一起吃飯——偶爾會有奇怪的客人來拜訪母親，也會在舉行某些儀式、活動的時候做造訪相關設施這種程度的事。但對於琉璃和無色來說，這些都是像在盂蘭盆節和正月裏回家一樣的事，他們隻有這樣的認識。
    ——但是在那一天，琉璃的世界突然改變了。
    在琉璃他們住的地方，滅亡因子出現了。
    滅亡因子。可以毀滅世界的存在的總稱。
    如果能在可逆討滅期間內打倒它的話，就不會在世界上留下其影響的記錄。
    所以，毀壞的家也好，變得亂七八糟的景色也好，隻要魔術師打倒那個敵人，應該就會恢複原狀了。
    但是琉璃是，雖說幾乎不能使用力量的，魔術師。
    留下的傷口不會複原，失去的手腳也不會長出來。
    如果死亡的話——她的生命，便會於永劫中不得蘇生。
    ——但是。
    “——唔嗯，沒有受傷吧，琉璃？”
    看到回過頭來這麽說著的無色的麵容，那是琉璃熟悉的哥哥。
    沒錯。和一直以來都一樣的，溫柔的笑容，讓人很難相信他剛剛才召喚出顯現體，消滅了滅亡因子的，平靜的表情。
    “………！哥哥、哥哥——”
    琉璃眼中流出大顆大顆的淚珠，伏在無色身上哭了起來。
    無色安靜地微笑著，溫柔地摸著琉璃的頭。
    “沒關係的。哥哥，是絕對，會保護琉璃的——”
    愜意的觸感，解開了束縛著琉璃的恐懼之索。安心感在琉璃的心中彌漫開來。
    但是琉璃隻能一邊重複叫著“哥哥”，一邊用眼淚濡濕無色的衣服。
    明明有很多話想說。
    要表達的心情也如山般地多。
    年幼的琉璃，無法讓自己滿意地用語言表達出來。
    現在才明白。
    啊啊——一定是在那個時候。
    琉璃，愛上了無色——
    “………唔！”
    這時，琉璃醒了。
    她猛地站起來，環顧四周。
    寬敞的日式房間。高級的榻榻米整齊地鋪著，上麵還鋪著觸感舒適的被褥。
    不會錯的。這是琉璃在<方舟>生活時分配到的房間。
    “啊嘞……我、怎麽了？”
    揉著睡意惺忪的眼睛，斷斷續續地嘟噥著。
    剛睡醒，身體格外地沉重。像是直到睡著之前都在山路上全力奔跑一般的疲勞感一下子加在了全身上。
    隨著意識的一點點覺醒，模糊的記憶漸漸將真實的回憶帶了出來。
    ——是啊。琉璃是因為來本家抗議而被軟禁起來的，彩禍她們前來救她。之後，琉璃被帶到本家，青緒讓她失去了知覺，接著她恢複了意識後——
    “——啊”
    “哢嚓”的一聲，仿佛腦海裏的記憶拚圖被拚上了一樣。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全都想起來了,琉璃從被子裏跳了起來。
    ◇
    ——有幾個風車，在哢啦哢啦地旋轉著。
    被厚重空氣牆包裹的<方舟>裏也有風吹過。似乎是為了防止空氣不流通而渾濁，在城市中循環的氣流被製造了出來。
    “這裏是——”
    無色環視四周的景色。不夜城府邸後麵有一片廣闊的地方，是所謂的墓地一樣的場所。好幾座墓碑整齊地排列著。所有的墓碑前都供奉著鮮花，連其間的道路都打掃得幹幹淨淨。
    “曆代家主之墓……這麽說，倒是有些語病。——這裏，就是吊唁從被<利維坦>的咒毒侵蝕開始二百年間，我一直不斷更換的『不夜城青緒』的亡骸的地方”
    如此說著的正是青緒。在服侍著她的淺蔥陪伴下，她穿著草鞋踏著碎石，轉身麵向著墓碑。
    “浪費你們的時間了，真是對不起。——因為我想先跟這些孩子們報告一下”
    “沒有、不必在意我們的”
    聽到他這麽說，青緒輕輕地微笑了一下，靜靜地垂下眼瞼，無言地擎舉雙手，為亡者祈禱許久。
    然後慢慢地抬起頭，帶著自嘲意味地笑著回過頭來。
    “……你會笑話我看上去像個傻瓜一樣吧？還是說，會蔑視我的偽善呢？”
    “那種事情……我不會的”
    無色搖著頭回答。事實上，這也不是客套話，而是發自內心的話語，因為雖說有想法上和彩禍相近的無色在這裏，但從青緒的舉止和表情中流露出來的對贖罪的祈願與對逝者的慈愛，那都是真誠的。
    接著青緒望向遠方，歎了口氣，重新打起精神，繼續說道。
    “——首先要感謝你，你漂亮地打敗了<利維坦>。”
    “不，首先，打倒那個的是琉璃”
    “可是，解除咒毒的是你吧？”
    說著，摸了摸胸口。衣服已經換過，血跡已經無影無蹤了。
    “………真沒想到那個時候的那個孩子，完成了這樣的成長出現在我的麵前。——你是<庭園>所屬的，也就是說彩禍小姐解開了記憶處理嗎？不過，話說回來，琉璃居然認可你當魔術師了”
    “記憶處理……？”
    無色感到奇怪地說道，青緒一瞬間露出了驚訝的表情，聳了聳肩。
    “難道說，沒有解開嗎？那你到底是怎麽變成魔術師的？”
    “這個嘛啊，發生了很多事”
    這個可不能詳細說明。無色語氣暖味地蒙混著。
    “不想說的話就不深究了，不過——那麽說來，琉璃是——”
    “……還沒有認可我呢”
    “噗——哈哈哈哈——”
    聽了無色的話，青緒感到好笑地笑了。
    “嘛啊，是這樣啊。我是在想，現在那個‘歐尼醬子’會有怎樣的心境變化呢？”
    “欸、欸哆……”
    正當無色露出困惑的表情時，青緒向他揮了揮手。
    “啊，對不起，我一個人說得這麽熱鬧。——如果你很在意的話，就拜托彩禍小姐幫你解開吧。
    琉璃可能會不願意，但現在和那時的情況不一樣了。雖然不知道<烏洛波洛斯>有什麽目的，但是如果再像這次一樣，讓本來已被討伐的神話級複活的話，戰力再多也是不夠的。”
    這時，好像想到了什麽的眨了眨眼。
    “對了，彩禍小姐呢？好像在戰鬥的途中就不見了蹤影”
    “……這個是、那個……”
    “請放心。她在很近的地方看著呢”
    一直站在無色旁邊的黑衣淡淡地回答道。
    雖然是極力掩飾而做的表達，但實際上並沒有說謊。
    青緒笑著說“聽著真不吉利”然後又想起什麽似的繼續說道。
    “啊啊，對了，琉璃——”
    ——那時，就在那一瞬間
    “——無色色色色色色！黑衣衣衣衣衣衣衣衣衣！”
    說琉璃琉璃到。琉璃以不得了的氣勢猛烈地卷著煙塵跑過來，右手摟無色，左手摟黑衣，兩個胳膊繞在兩人脖子上後，一陣嘎！嘎！聲地停住了。
    “終終終終終終於找到了……！”
    然後，雙眼布滿血絲地振動著喉嚨說話。那鬼氣逼人的樣子，讓無色不由得臉上流下汗珠來。
    “琉、琉璃……早上好。太好了，你醒了”
    “欸？啊，嗯。早上好。……先不說這個，你是該有要對我說的吧？”
    “……<利維坦>一戰，很帥喲？”
    “不、不是那個”
    “……今天你也很可愛喲？”
    “我不是那個意思！”
    琉璃麵露緋紅地大叫著，往摟著無色脖子的手灌注力氣。無色的氣管被勒得緊緊的。有點難受。
    “明明剛起床，真有精神啊”
    小說
    青緒看到這一幕，哧哧地笑了起來。
    這時，琉璃終於發現站在無色他們麵前的青緒和淺蔥了。她保持著摟著無色和黑色的姿勢，規規矩矩地行了個禮。
    “……！對不起，家主大人，我要借用一下這兩個人！”
    “欸欸，請。我還有一些話想跟這兩位說呢，不過在琉璃之後說也行”
    青緒如此說完，“對了”她繼續說道。
    “琉璃的真命天子，是哪一個呢？”
    “………誒？”
    青緒打趣地說著，琉璃吃驚地瞪大了眼睛。
    “是呀，所以說，無色和彩禍，誰才是你的真命天子呢？既然<利維坦>的詛咒消失了，你正常地結婚也沒問題了。你總不會是，為了中止婚禮之儀而選擇了毫無關係的人吧？
    ——啊啊，你放心吧？我啊、本來是對這種事很寬容的那種。如果是琉璃選的對象，我是不會挑剔的”
    “什、什、什……”
    琉璃臉頰變得通紅——
    “失……失禮了！”
    帶著無色和黑衣，逃也似的離開了那裏。
    留在那裏的青緒和淺蔥愣了一會兒後
    “不夜城的未來，看樣子會很熱鬧呢？”
    “好像是的”
    說完，不約而同地笑了起來。
    ◇
    “——好了，按照約定說明一下！”
    用半綁架的語氣帶走無色和黑衣的琉璃，一到來賓用宿舍頂層的房間，就站在門前仁王立地說道。
    “……你指的是什麽啊？”
    “……你指的是什麽呢？”
    無色和黑衣移開了視線說道。
    嘎，琉璃猛地抓住兩人的頭，用力地把兩人臉擺成正麵。
    “事到如今就別想蒙混過關了，我都記得呢
    ……雖然有很多在意的事情，但第一個是那個喲”
    琉璃說著，咕嚕地轉動眼球，盯著無色。
    “——無色，你‘變成’魔女大人了吧。那到底是怎麽回事？那可不是變身魔術那種”小兒科的東西。那就是魔女大人本身”
    “你、你看錯了”
    “難道我會看錯魔女大人嗎？”
    很有說服力。不愧是久遠崎彩禍一級鑒定師(非正式)不夜城琉璃。無色聽了這句話，明白再也不可能找借口了。
    “………”
    無色瞥了一眼黑衣。
    看起來她也持相同意見。而且，她大概會認為對琉璃說出這個秘密也無妨吧。沉思片刻後，輕輕點了點頭。
    “……我知道了。我會告訴你的”
    無色下定決心，直視琉璃的眼睛。
    這時，無色突然想起來了。
    “對了，琉璃。我記得你說過，你希望我用彩禍小姐的樣子來做說明……”
    “啊啊……是啊。如果對方是魔女大人的話……估計我能……控製的住……”
    等等，她像是要按住自己想要發狂的手臂似的說道。……就算是無色他也不想死，但無論如何接下來他也必須說明情況了。無色看向黑衣。
    “我知道了。——那黑衣，拜托你了”
    “遵命”
    說著，黑衣把手放在無色的肩膀上，嘴唇向嘴唇靠近過來。
    “唔、唔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琉璃尖叫著擠進無色和黑衣之間，拉開了兩人。
    “什……你們在幹什麽！？在幹什麽啊！？”
    然後，她一臉混亂地如此說道。
    “什麽……是為了存在變換的魔力供給……”
    “為了把無色先生變成彩禍小姐，這是必不可少的工作，就像人工呼吸一樣，請放心”
    “能放心的了嗎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琉璃慌亂地手腳亂動著，然後像是想起了什麽似的，猛地抖了抖肩膀。
    “對、對了……無色變成魔女大人之前，和我……”
    然後，嘭！地臉紅了，不一會兒，終於下定了決心似的轉過身來。
    “……我，我！我來做！”
    “欸？”
    這意料之外的話讓無色睜大了眼睛，琉璃一把拉住無色的肩膀。
    “欸，欸哆……”
    “一、一次也好兩次也好都差不多吧！好了，交給我吧！”
    琉璃好像已經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了的樣子，眼睛咕嚕咕嚕地轉著說著，然後好像下定了決心似的閉上眼睛，微微踮起腳尖——對著無色的嘴唇，啾！地，輕輕吻了一下。——不知道是不是最近動作熟練了，與固定好下巴後猛地一下的黑衣相比，又是另一種不一樣的觸感。
    “………怎麽樣？變了嗎？”
    滿臉通紅的琉璃戰戰兢兢地睜開眼睛。
    可是等了很久，無色的身體還是沒有變成彩禍。琉璃臉上露出了困惑的表情，
    “啊，啊嘞……？這不是沒有變身嗎？”
    琉璃感到奇怪地說著，黑衣向前邁出一步。
    “忘記說了，從我以外的人進行魔力供給的時候，需要事先對無色先生的嘴唇賦予術式”
    “………………………………哈？”
    被這麽一說，琉璃吃驚地張大了嘴。
    “……那麽，剛才的是”
    “不是為了提供魔力的行為，隻是單純的接吻而已”
    “………………………………………………………”
    聽了黑衣的話，琉璃的臉刷地通紅了，一言不發地把臉埋在無色的胸口。然後就那樣用力地，緊緊地抓緊了脖領。
    “琉、琉璃……”
    她以那副不尋常的樣子擺好姿勢。然後——
    “……那時也是，這次也是……”
    “欸？”
    接下去輕聲說出的話讓無色瞪大了眼睛。
    “……一直沒能說出口真是對不起。
    ……那個時候你救了我，謝謝你。
    你一直對我很溫柔，謝謝你。
    你說我很可愛，我很高興。
    ——最喜歡你了，哥哥”
    “琉璃——”
    無色呼喚著她的名字，琉璃猛地抬起頭。那張臉依然通紅，眼角還滲出了眼淚，但卻是一副輕鬆愉快的表情。
    “真是太遺憾了，黑衣！你剛才說的話有錯誤！”
    “有錯誤。嗎？”
    聽到黑衣的問題，琉璃一邊伸出手指一邊回答道。
    “——這不是單純的吻而已，這是‘最喜歡你了’的吻喲！”
    小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