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寶釵問道：“什麽是恰如其分的命數？”
    洛飛想一想，說道：“我來金陵，本來是為了董掌櫃的事，你哥哥隻要秉公處理，後麵的一切都不會發生。”
    “你應該也聽說了你哥哥要買一個小丫頭的事，那小丫頭的爹爹先已經把人賣給我，我給了他五十兩銀子，五十兩已經不少，如果他安下心來，勤勤懇懇去做個小買賣，明年這個時候，生活必定大有改善，而不是像現在這樣被人打死。”
    “你哥哥若非好色成癡，一被人蠱惑就立即要去買人，而且自恃薛家勢大，也不仔細打聽小丫頭有無主家，後麵的事同樣不會發生。”
    “在這整個事件中，我隻拋出一隻餌，真正讓他們上鉤的是他們的秉性。”
    “每個人都在其秉性牽引下，走向確定的結局，這個結局自然也就是他恰如其分的命數，我所做的不過是把這個命數還給他罷了。”
    薛寶釵眉頭緊蹙，說道：“小道長所說倒也有理，隻是未免把自己放得太高，小道長認為自己是可以操縱他人命數的命主，可凡人終究不是命主，不知小道長這種秉性，會把你牽引到什麽樣恰如其分的命數呢？”
    洛飛悚然一驚。
    他眼神異樣地看向薛寶釵，直看得她心中忐忑，說道：“我都是胡說的，小道長別介意。”
    洛飛搖搖頭，說道：“寶姑娘真是聰慧過人，你說得很好，讓我受益匪淺。”
    這個道理本來很簡單，可他近來竟半點沒有察覺。
    當一個人把自己當作命主的時候，他已經把自己放在人乃至萬物的對立麵，認為自己是超脫於人和萬物的神了，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有這種心態。
    修為漸高，所以飄了？
    又或者是受了它的影響？
    難道這就是它的目的，一點點褪去他心中的人性因素，最後徹底化成一個非人的存在？
    他不知道等以後他修為高了，出了陰神，甚至點化陽神後，會是一種什麽心態。
    至少現在的他，生活中一切樂趣，都來自人這個身份，他喜歡變得強大，喜歡人前顯聖，喜歡美人，恨不能把美人都聚在自己身邊，他也喜歡別人的崇拜，而不喜歡別人厭惡他。
    所有這些，都和人這個身份分不開，都是人性中固有的。
    甚至他對長生的渴望，也源自人對死亡的恐懼。
    如果他心中真得被去掉一切人性因素，也許他會成為一種偉大的生命體，但那絕不是他現在想成為的東西。
    他也終於明白自己這些天心態變化的本質，所有心態變化的原因，都是因為他忽然有了一種高位者的視角，隻是這種視角是隱含著的，連他也沒意識到。
    所以當那些“低等”的生命竟然敢冒犯他，敢束縛他時，他才會從心裏生起無名的憤怒，以至於想要殺人。
    而隻要沒有這種冒犯，比如董掌櫃，他事實上差點殺了洛飛，可這是在他心態變化之前，而在這之後，董掌櫃表現一直溫順，絕不觸犯他的威嚴，他就連之前差點殺身的仇怨都不放在眼裏。
    “寶姑娘，”洛飛感歎道：“你可真是我的福星。”
    先是金鎖能壓製它的力量，現在又出言點醒了他，讓他意識到自己的狀況，若非今晚這番話，誰知道他什麽時候能領悟過來，又或者他根本來不及領悟，就已經在一種幽暗難名的力量牽引下，變成一種他自己也認不出來的存在。
    薛寶釵笑道：“孔子說，人莫不飲食也，鮮能知味也，小女子隻是說些閑話，道爺能領會出大道理，那是道爺修行有道，可不是小女子有什麽功勞。”
    “道爺方才說要薛家查什麽東西？”
    洛飛從懷裏掏出一塊非金非玉的牌子，遞給寶釵道：“請寶姑娘幫忙查一下這東西的來曆。”
    薛寶釵接過牌子，驚訝道：“清霄派？”
    “寶姑娘知道？！”
    洛飛忙問道。
    薛寶釵點頭道：“我在一本雜書上看到過，說是東海有仙山，上麵有個清霄派，從清霄派有登天路直上天庭，還以為隻是前人杜撰，沒想到真有其事。”
    東海，登天路！
    洛飛大喜，問道：“寶姑娘真是博聞強記，書上還寫了什麽？”
    寶釵搖搖頭，說道：“沒有了，就隻是順便一提。”
    洛飛有些失望，還以為可以知道這個清霄派的具體位置呢，不過好在已經知道它在東海，有了大體方向。
    洛飛道：“還請寶姑娘讓人多打聽打聽，若有人與這個清霄派有關係，務必通知我。”
    既然這是個門派，總會有傳人在江湖走動吧。
    寶釵點點頭，說道：“小道長放心就是，我明日就讓人傳報薛家各地的商鋪，讓他們替小道長注意著，隻要有消息，必定第一時間告知小道長。”
    方才薛蟠病重，洛飛來不及避諱，直接闖進薛家內宅，已經是大大的不合規矩，如今薛蟠情況穩定下來，他自然不好在內宅再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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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薛寶釵立即叫人給洛飛安排客房，帶洛飛下去休息。
    等洛飛離開，她又找來周管事的媳婦，向她打聽董掌櫃的事。
    方才洛飛說到，若哥哥在府衙能秉公辦理，也就沒有後麵的事，她一直記在心裏。
    哥哥回來後，隻說是誣告，後來寶釵打聽到京裏來的道長就是當日救下張德輝掌櫃和董掌櫃的人，已經意識到事情恐怕未必像哥哥說的那樣，通過今天與小道長的交往，她更知小道長不是那種人。
    她心裏已經有了猜測，等周家的過來向她說明原委，她的猜測也就得到了印證。
    薛寶釵於是立即吩咐周家的通知周管事，讓他將守在府衙外麵的薛家人都撤回來。
    府中人都知道，一旦姑娘打定了注意，連薛蟠也會聽從，因此不等薛蟠醒過來，立即奉命將人叫回來。
    薛家人這一撤，府尊也就知道了薛家的態度。
    第二天就有人到府衙作證，說自家有人被董掌櫃拐騙了去，從此再無音信，到後來作證的人越來越多，府尊最終給董掌櫃定了個斬立決。
    洛飛第二天出門後就得到了消息，不由得感歎這位寶姑娘還真是個行動派。
    薛蟠一大早就醒過來了，氣色雖不大好，可已經能勉強進些湯水。
    薛寶釵還記得洛飛那番，每個人都會被他自己的秉性牽引到恰如其分的命數的話，雖然哥哥還在病中，卻也板起臉來，好好地數說了他一番，指望他以後知道悔改。
    隻是看到他被數落的麵紅耳赤，又是咳嗽，又是氣喘，心中到底不忍，很快幽幽一歎，不再多說，心想這事也急不得，把他說得急了，說不定會激起他的性子，反倒不好。
    擔心薛蟠病情再次惡化，寶釵又留洛飛在薛府住了一天，轉過天來，這天早上，洛飛正要告辭離開，卻聽到薛府大門口傳來一陣嘈雜聲，似乎有幾十個人，正吵吵嚷嚷闖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