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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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三月三日 星期三 深夜
白色的天花板——可以看到日光燈。藥品的氣味撲鼻而來。隻能轉動眼睛,除了白色的牆壁,其他三麵都是白色的窗簾。一個毫無熟悉之物的空間。
我躺在床上。感到腰部有些沉重,原來是一個人的腦袋壓在上麵。蓬鬆的卷發。是美耶。她坐在床邊的椅子伏在床上,我試著坐起來,從喉嚨到胃一直懸浮著惡心的感覺,但做了一次深呼吸,不適感稍微減輕了一些。不知道這裏是何處,美耶為什麽會在這裏,但還是習慣性地朝美耶的頭上揮下手刀。
美耶“嗯”了一聲,慢慢抬起頭。
“啊,醒了。”
美耶用沙啞的聲音說,伸了個大大的懶腰,同時打了個哈欠。
“這不是我的房間吧?”
透過窗簾的縫隙,可以看到像是醫療器械的設備和穿著白大褂的人們。
“救護車能送到的地方也隻有醫院了。”
雖說我很習慣保健室和醫院之類的場景,但今天的氣氛大不相同。
“姐,你什麽時候來的?”
“嗯,剛才。”
美耶從腳邊的包裏拿出手機,看了看時間。“一個小時前吧。”
“這是哪?”
“大泉中央醫院的急救室(er)。”
美耶用手掌摸了摸我的額頭。有點涼,很舒服。
“公司呢?”
“翹了。”
美耶還穿著大衣。“有點熱啊。”
摸了摸頭部,感覺像是紗布和固定紗布的網。摸了摸臉,鼻子上也是紗布。胸口和後背都貼著什麽東西。身體各處突然疼痛起來。
“疼嗎?”
“雖然疼,但也沒什麽大不了的。對了,為什麽……”
話音剛落,倒在血泊中的網川的形象就撲麵而來。恐怖、緊張、疼痛輪番閃回,嘔吐感湧了上來,捂住了嘴。但胃裏什麽也沒有。隻有酸液灼燒著喉嚨。
“想吐?”
美耶撫摸著我的背,把手放在我的嘴邊。我不想弄髒床單和美耶的手,雖然惡心,但還是把胃液吞了下去。
“啊……網川呢?”
“失蹤的朋友?”
失蹤——不是自己去治療,也不是有人照顧嗎?
“我想警察應該在找吧。我隻知道康暈倒後被送到這裏。沒聽到你卷入了什麽案子。”
美耶話音剛落,窗簾就悄悄拉開了。是樋口。美耶點點頭,樋口慢慢地走到床邊。大概是剛回過一次家吧,已經換成了深灰色高領毛衣,外麵披了一件黑色短大衣。感覺像是要用魔術一樣。
“一直以來麻煩你了。”
美耶對樋口說。樋口露出沉痛的笑容。
“椎名,你沒事吧?”
“樋口,你知道網川怎麽樣了嗎?”
樋口搖了搖頭。
“警察在找,還沒找到。”
和美耶的回答一樣。冷靜一想非常奇怪。倒在地上一動不動的網川竟然消失了。不——其實網川的屍體已經被發現了,但美耶和樋口因為擔心我而統一了口徑。
“網川倒在那裏,從屋頂上掉下來,流了很多血……”
“但是沒找到是事實。”
樋口平靜地回答。
“我親眼看到了。”
“康,適可而止!”
美耶語氣嚴厲地插了進來。“樋口小姐也很困擾吧?”
“確實有血跡,但網川同學不在那裏,至少我到的時候是這樣。”
樋口教導似的對我說。
“沒關係,我不會胡鬧的,你就實話實說吧。”
“網川同學,警察正在找。”
樋口又重複了一遍。
“不可能的!”
話說出口的瞬間,兩頰傳來冰涼的觸感,樋口的雙手包住了我的臉頰。
“雖然會很難受,但請相信我,我和姐姐都沒有說謊。”
清涼的聲音、冰冷的雙手,我的內心因此冷卻。樋口在這裏。樋口絕不可能說謊。轉念一想,也沒有證據證明網川已經死了。還有希望。繼續深呼吸。
“身體沒事吧?”
“嗯,勉勉強強。”
說到身體,我低下了頭。穿上的不是校服,而是淺藍色的診病服。
“哦,你注意到了,我幫你把身體擦幹淨了,內褲也換了新的。”
麵對著樋口的臉頰瞬間發熱發燙。連內衣都換了——
“不用在這種地方說吧!”
“吵死了!我擔心死你了!”
美耶生氣地吸著鼻子。淚水奪眶而出。“你也關心一下自己吧,笨蛋!”
美耶從腳邊的包裏拿出紙巾,擤了擤鼻子。
“詳細的檢查結果還沒有出來,身體和頭部的傷也隻是很淺的外傷,雖然出了很多鼻血,但骨頭沒有異常。”
樋口插嘴道。
“檢查……什麽?”
現實惡心地撫摩著我的感情。
“椎名有被藥物迷暈的嫌疑,所以你要說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麽。”
藥物?那勒在我脖子上的那隻胳膊……
“能像現在這樣平安無事地躺在這裏說不定是個奇跡呢,笨蛋。”
美耶把用過的紙巾揉成一團扔進自己的包裏,淚眼朦朧地瞪著我。她在一家小型電影發行公司負責宣傳。極少休息,一直都在跑外勤。百忙之中還要照顧我,真的很抱歉。
“是誰救了我?”
我問道,樋口回答:“矢野同學。”據樋口說矢野發現走廊外有個急救箱,感覺非常奇怪便四處張望,發現我倒在過道上。腦海中浮現出矢野在社團活動中到處飛來飛去的樣子。原來是矢野一直在叫我的名字。
“我也在去見椎名的路上,聽吉野說椎名拿走了急救箱,我有點擔心,又在走廊裏偶遇了矢野同學。”
“對不起……”
“麻生老師和警察也來了,你要好好回答發生了什麽。”
好像還看到了坪穀。
“坪穀呢?”
“她看了一眼現場就倒在保健室裏,好像以為都是椎名的血。”
如果不是我的,那就是網川的血。
“矢野同學也說,發現椎名的時候,現場隻有椎名一個人。”
在短暫的沉默中,突然插進幾道腳步聲。
“警察好像回來了。”
美耶話音剛落,窗簾就被拉開。和護士一同前來的穿著白襯衫外披天藍色夾克的麻生和穿著灰色西服的女性,離人群稍微有些距離的穿著羽絨夾克衫的中年男子。護士和穿羽絨夾克的說了幾句話就回到了工作崗位。西裝女和夾克男好像是警察,美耶向兩人點頭致意。似乎在我昏迷的時候就已經打過招呼了。
“感覺怎麽樣啊椎名?”
麻生低沉的聲音搖動著鼓膜。
“沒什麽……”
“雖然有輕微的外傷,但身體不用擔心。隻是血液中出現了藥物反應,醫生說可能是氯仿。”
他的表情有些緊張,雖然很冷,但覆蓋著厚實胸口的襯衫依舊滲出了汗水。麻生也慌了神。我再次感到事態的嚴重性。
“網川呢?”
雖然有點囉嗦但還是問了一下。西服女看到那個夾克男的眼色便上前一步。短發,戴著一副眼鏡。身材纖瘦,姿態端正,西服的穿法也很瀟灑。看上去二十多歲。
“我是大泉署的山尾,那一位是搜查一課的石島先生。”
那個叫石島的夾克男手插在休閑褲的口袋,微微地點了點頭。自稱山尾的女刑警收起尖下巴,眼神中帶著一絲冰冷。一群粗魯又刺耳的家夥。
“現在還沒有和網川綠小姐取得聯係,也不清楚具體情況,需要你的協助。願意提供嗎?”
麻生誇張地皺起眉頭。我不認為能跟高中老師和刑警統一口徑。網川真的消失了。
“能說說嗎?”山尾問,我回答:“嗯。”
“現場的運動部生活樓,你們好像叫它社團樓,在屋頂發現了好像是你的東西。”
是那本讀了一半的文庫本。大概是美耶確認的吧。
“在樓後麵的綠化帶和過道上還有人掉下來的痕跡,以及不屬於你的血跡。”
她語速很快,但口齒清晰,我聽得很清楚。山尾推了推眼鏡,環視著圍在床邊的每個人。
“現在開始我會問一些比較深入的問題,能不能請大家先離開?”
“審訊?你在懷疑康嗎?康是受害者哦。”
美耶立刻作出反應,聲音裏充滿了怒氣。她瞪著山尾,絲毫沒有退縮的意思。山尾也沒有移開視線。
“隻是確認一下事實而已。您看起來比我想象的要冷靜,能請您配合嗎?”
山尾冷冷地反駁道。
“隻是走走形式而已,請不要緊張。”
石島嘟囔了一句,卻充滿著壓迫感。
怒火中燒的美耶將憤慨吞進內心哼了一聲。可悲的官民力量之差啊,我假裝事不關己地思考著。
“如果身體不適,就馬上停止。”
這次樋口開口了。
“不用擔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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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不要勉強。”
美耶說完就帶著樋口和麻生走出手術室。石島最後離開床邊,從外側拉上窗簾。窗簾裏麵隻剩下我和山尾。這大概是為了照顧未成年的我吧,但他並沒有要離開的意思,隻是在窗簾外麵專心聽著。
山尾從包裏拿出b5大小的筆記本。好像不是直接記在警察手冊上。她打開筆記本,用帶著筆帽的圓珠筆在紙麵上劃來劃去。
“先讓我確認一下你的名字。”
聲音還是低沉,但表情似乎柔和了一些。
“我是椎名康。”
“所屬也說一下。”
“我是藤野高中的高二學生。”
根據對方的提問,我依次回答了家庭住址和家庭成員。明明早就調查過了。
“你和網川綠同學的關係呢?”
“我們都是籃球部員。”
“聽完案件的情況,你有什麽問題嗎?”
“網川還活著嗎?”
山尾微微歪著頭。
“也有這種可能性,請協助我們吧。”
也有這種可能性——胸口隨著吸入的空氣變得沉重起來。
“放學後,你和網川綠在一起,沒錯吧?”
我點點頭。
“我聽你的同學說,你發現網川綠好像從屋頂掉下來,然後就昏了過去,這也沒錯吧?”
樋口大概解釋了一下。
“沒錯。”
鮮明的景象曆曆在目,胃裏一陣絞痛。
“你記得當時的時間嗎?”
“我想應該沒到五點半,具體時間我也不清楚。”
從廣播部出來的時候,好像是五點二十分多。
“那我說說發現網川綠同學時的情況。”
我按照時間順序梳理記憶。和柴田鬧翻之後我和樋口一起去了公園,回來後又去了社團樓的屋頂消磨時間。這時網川來了——我想去取消毒液,在走廊和伊達同學說了話,去了廣播活動室,又回到了社團樓。
我單單隱瞞割腕的事實,把放學後的行動按順序說了一遍。
“我從屋頂往下望,發現網川倒在那裏,就跑下樓梯……”
“屋頂上沒有人嗎?”
“沒有。”
“下樓之前,有沒有遇到誰?”
“誰都……”
當時的我驚慌失措根本無心觀察周圍。即使有人在部室排列的走廊裏也可能沒有注意。然後來到走廊,從側門走到社團樓後麵——
“找到網川之後,我的記憶就中斷了。突然覺得腦袋很沉,眼前也變暗了……脖子上還被胳膊勒住。”
“胳膊?你是說第三者?”
我點了點頭,山尾的眉間刻上一道皺紋。第一次見的表情。“能肯定嗎?並非記憶混亂。”
我再次點頭。那種感觸、恐懼既不是夢,也並非錯覺。
“男人的胳膊還是女人的胳膊?”
山尾追問道。那隻胳膊雖然不粗,但隆起的肌肉像男性一樣。耳邊傳來“對不起,不是你的錯”的聲音,雖然多少有些軟,但肯定是個男人。
“我認為是男人。”
我解釋了在耳邊低語的事情。
“看到臉了嗎?”
“沒看過。”
“你就是因為這個才昏過去的?”
“被胳膊纏上之後的事我不記得了,蘇醒後天已經黑了。”
山尾看著我,在筆記本上奮筆疾書。
“是認識的人的胳膊嗎?你對聲音和體味有印象嗎?”
我搖了搖頭。山尾微微點了點頭。
“我們換個話題吧。你在屋頂和網川同學見麵後,為什麽要去拿急救箱?”
這個唐突的問題稍微打亂了我的思考。此時絕對不能猶豫。可以瞞過這個警察。網川絕對沒有死。我絕對不會對任何人說出割腕的事——約定依舊生效。
“她手臂受傷了,好像很疼,我想給她消毒一下。”
為此又一次走出社團樓,去了廣播活動室。
“為什麽特地跑到廣播部?”
問題的重點放在了我身上——山尾的目的是什麽?要在短時間內想明白。吉野的臉和對話。急救箱成了被遺忘之物。
“前天,我偶然把急救箱拿到廣播室,就這麽忘了。”
樋口對山尾是怎麽回答的?如果有出入山尾應該會有反應。但山尾的表情一點沒變。我輕輕地吸了一口氣,又吐了出來。呼出的氣息微微顫抖。
“為什麽不帶她去保健室?”
“網川翹了社團活動……所以好像不想去保健室。”
血泊——紋絲不動的網川。被切開的白色肉芽……
“有沒有對網川綠同學懷有殺意的人,或者憎恨的人?”
突然提出了一個露骨的問題。
“殺意?”
“已經認定為案件開始調查了,所以必須探求所有的可能性。”
對網川懷恨在心的人物。關戶明美。柴田佐紀。怎麽可能——都是普通的高中生,我不認為她們和網川的爭執潛藏著殺意。那麽網川自己呢……
“你有線索嗎?”
山尾看到了我的表情。在懷疑別人的專業人士麵前感知到了自己的無能為力。
“關於籃球部的事,我想其他部員應該更清楚。”
“你能解釋一下嗎?”
我明白了隱瞞是徒勞的。於是將女子籃球部的網川和其他部員之間的爭執解釋了一遍。最後補充說,這是常有的事。
“你對網川小姐懷有憎恨嗎?”
所有的可能性——由我犯下罪行。有可能是我把網川推下去的。
“照你的說法,和網川同學最後在一起的人就是你了。”
雖然很簡單卻是關鍵的事實。發現倒在地上的網川,確認有第三者(男人)存在的,也隻有我。但是——
“恨意什麽的……絕對沒有。”
呼吸紊亂。我不知道自己是什麽表情。
“是嗎,我知道了。”
山尾爽快地說完,合上了筆記本。她會如何解釋我的慌張呢?
“今天就可以了,以後應該還會再來向你詢問,請盡量待在家裏,應該馬上就會聯係。”
山尾把筆記本放進包裏,麻利地做好離開的準備,拉開窗簾,沒有石島的身影。在偵訊過程中就回去了嗎?
“你多保重。”
山尾公事公辦地說完就走了。走廊盡頭傳來美耶和山尾打招呼的聲音,美耶和樋口也回來了。
“那個男人沒對你做什麽奇怪的事嗎?”
我想象著電視劇裏的一個場景,看上去就很可怕的刑警在偵訊室裏敲著桌子,抓住嫌疑人的胸口。
“問話的是一個叫山尾的女人,男人什麽都沒做。”
美耶比起網川的安危更擔心我的身體。我意識到這大概是作為家人的正常反應。
最後是麻生來了。
“總之,不要勉強。雖然沒必要住院,但醫院說可以待到早上。”麻生轉向美耶。“明天請替其請假,今後的事情學校會再來聯係的。”
美耶一副監護人的表情連連點頭。麻生說還要去警察局,和美耶打了個招呼就快步離開了手術室。
美耶把臉湊過來。
“怎麽辦,要待到天亮嗎?”
“我想回去。”
“我知道了,真的沒問題嗎?”
“沒問題的。”
“那就回家,我去把放在車裏的換洗衣服拿來,先等一下。”
美耶看到樋口,有些過意不去地雙手合十。“對不起,在我回來之前,希望你和康待在一起。”
“好的,我也想待在一起。”
樋口爽快地回答。笑容中透露著教養良好、穩重和高貴的氣質。美耶被騙得團團轉,再次說了聲“對不起”,走出手術室。她完全誤解了我們的關係。
樋口目送美耶的背影遠去,拉上窗簾,轉身麵對我。笑容中帶著一種無瑕的邪惡。
“你是會對幫換內衣的大姐姐大吼大叫的魔鬼嗎?”
耳朵和脖子周圍發熱。
“你現在穿的是我買的哦,是便利店的便宜貨真是不好意思。”
樋口——又拱手送給此人懲罰的材料。
“為什麽連內衣都要換呢,難以理解。”
“因為沾滿了血。”
“血……”
腳上有潮濕的觸感——
“沒關係哦,換的時候我什麽都沒看。”
“夠了……”
“問詢的那個叫山尾吧,她問了什麽?”
那散發著強力的牽引光束的瞳孔,以及比山尾還要強硬的態度,讓我無法拒絕。
“她問我為什麽和網川一起在屋頂上?”
“也就是說,你被懷疑是凶手。”
開門見山。
“我隻是在屋頂上消磨時間,網川就出現了。”
我全都說了。麻生、坪穀和網川麵談的事,麵談的時候伊達同學出現了,網川因此慌張不堪。
“即使是尊敬的前輩的勸說也無法答應,這樣啊。”
“所以才,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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