緊張的情緒很快就煙消雲散，一股奇異的感覺在石堅心中泛起。
    原來這就是指點江山，臧否天下的感覺啊。
    一隻手伸到了石堅麵前，將他拉起。
    “走吧，我們回城。”
    馬車轔轔而行，急速而去。
    一路緊趕慢趕，都知道藥材人命關天，是以一行人沒有任何停留，最快速度回到海康城。
    已然是夜深時分，一輪半圓月懸掛天際。
    月輝灑落，眼前一切帶著開始清晰，又有幾分隱隱約約的朦朧。
    城頭上幾點燈火，隱約有人影走動。
    劉延壽掀開車簾，雖一臉疲憊，卻精神奕奕，中氣十足。
    “開城門，本官帶著救命藥回來了！”
    看著一輛輛滿載著藥材的車進入城中，石堅不由輕輕鬆了一口氣。
    突然，他目光一凝。
    兩輛牛車避讓在道路旁邊，車上雖然蓋著布，卻有一隻僵硬的手，從車欄處伸出。
    那是死人的手。
    石堅定定的看著這隻手，突然明白了這兩輛牛車的身份。
    “那是運送屍體的。”蘇軾站在石堅身旁，輕聲開口：“城中每時每刻都有人死去，為防止疫情蔓延，知州大人已經按照帥哥小友的處置方針，每三個時辰就命人將屍體運送出城。”
    石堅默然點頭。
    這一刻，他心中有些堵。
    如果，能早幾天穿越。
    如果，能早點知道雷州疫情並傳出藥方。
    如果……
    隻可惜，沒有如果。
    蘇軾靜靜地看著石堅，似乎察覺到了什麽，伸手拍了拍石堅的肩膀。
    “帥哥小友，你沒有做錯任何事情。”
    “你救了老夫的孩子，還有整個雷州的性命。”
    “你是我們的大功臣。”
    石堅很勉強的扯出一個僵硬的笑容。
    藥材車隊完全進入城中，兩輛避讓的運屍車從石堅身旁駛過，消失在了黑洞洞的城門之中。
    吱吱呀呀的聲音響起，沉重的城門緩緩合攏，砰的一聲，將生者和死者徹底隔絕。
    蘇軾察覺石堅心情不佳，便道：
    “小友，我們回客棧吧。”
    “好好休息一下。”
    石堅搖了搖頭，輕聲道：
    “我想去溫氏藥房看一看。”
    蘇軾說得沒錯，穿越者不是超人，不能未卜先知，不能救得了所有人。
    石堅救了蘇軾的孩子，現在他想去看一看，另外一個被他拯救了性命，卻失去了父親的孩子。
    夜已深，溫氏藥房之中，依然是燈火通明。
    溫仁心老臉上滿是疲憊，眼睛紅通通的布滿血絲，就連聲音都有些沙啞。
    “快，這一鍋火候到了，立刻出鍋，救人！”
    一名中年男子站在溫仁心身邊，輕聲道：
    “父親已經忙碌一天一夜，還請先去安歇片刻，兒自會在此看顧藥材。”
    溫仁心哼了一聲，硬梆梆的說道：
    “老夫這個狗屁神醫，已經看到太多人死在眼前了，怎麽睡得著覺？”
    “怕是一睡去，就有人在夢裏和老夫索命！”
    “快，馬上換新鍋，上藥材……咦，石神醫，你們回來了。”
    石堅看著麵前麵前雙目通紅的溫仁心，忍不住道：
    “神醫為何不休息？”
    話音剛落，一陣孩童啼哭之聲在旁屋響起。
    石堅如遭雷擊，突然衝了過去，打開那間屋門。
    屋子中，一名中年婦女摟著女童，輕聲安慰。
    然而女童早已失控，雙手雙腿亂蹬，哭得傷心欲絕。
    “爹爹，儂儂要爹爹！”
    石堅一步步的走了過去。
    女童似乎察覺到了什麽，抬起了早已哭花的小臉，和石堅對視。
    石堅輕輕的蹲了下來，握住了女童的手。
    “白天不是說好不哭了嗎？”
    女童抽噎著，哽咽道：
    “儂儂想爹爹、娘娘還有哥哥。”
    “儂儂想要他們回來，和儂儂一起睡。”
    “儂儂要和哥哥玩小石頭。”
    她似乎終於遇到了一個能傾訴的人，一股腦的將心中的想法，抽抽噎噎的說了出來。
    淚水一滴滴落下，打在房間中的木地板上，一聲聲清晰可聞。
    石堅的眼睛突然模糊了。
    哥哥。
    她，想哥哥了。
    在另外一個世界的她，也會想念那個平日總欺負她，過年時和她在家打打鬧鬧了一個月，卻在自駕前往廣州的路上，於一個服務區神秘失蹤的哥哥嗎？
    石堅低下頭，揉了揉眼睛。
    再抬頭時，他的語氣變得平靜而堅定。
    “儂儂有哥哥，我就是儂儂的哥哥。”
    他朝她張開了懷抱。
    摟著女童的婦女似乎有些遲疑，抬頭一看，發現溫仁心就站在門口，輕輕點頭。
    婦女鬆開了手。
    女童猶豫了一下，輕聲開口。
    “儂儂的哥哥？”
    石堅笑著，點了點頭。
    模糊的視線中，一個小小的身軀投入他的懷中。
    “哥哥！”
    他緊緊的摟著她，就好像在懷中，有一個新的世界。
    妹妹啊，就算哥哥不在了，也一定要好好照顧自己和爸媽，可以嗎？
    石堅摟著女童站了起來，走到了房門處。
    蘇軾、溫仁心以及不知何時到來的劉延壽，都靜靜地看著他。
    “從今往後，她便是我家親妹子。”
    三人相視一眼，同時點頭。
    蘇軾和溫仁心異口同聲。
    “善！”
    劉延壽想起什麽，露出溫和表情，對石堅懷中女童道：
    “小儂儂，你可知自己名字？”
    在石堅的鼓勵下，女童遲疑半晌，搖了搖頭。
    “儂儂就是儂儂，爹爹娘娘哥哥都叫我儂儂。”
    劉延壽轉向石堅，歎了一口氣。
    “此童女應當是尋常人家。如此也好，帥哥小友領養此女，後日當不致有患。”
    蘇軾突然開口道：
    “既然這妹子隻有帥哥小友一名家長，不如便由帥哥小友起名，如何？”
    一個叫了很多年的名字立刻到了石堅嘴邊，幾乎要脫口而出。
    但止住了。
    石堅看著懷中緊緊依靠著自己肩膀的女童，輕聲開口。
    “就叫石依依吧。”
    片刻後，石堅帶著石依依，和蘇軾一起離開了藥房。
    石依依明顯有些困倦，趴在石堅肩膀上，輕聲開口。
    “哥哥，我們是要回家嗎？”
    石堅笑了笑，將石依依的小身子微微抬高一些，好讓她趴得更加舒服。
    “我們回客棧。過些日子，哥哥帶你回家。”
    月色下，馬車轔轔而去，隻留下縮短又拉長的影子，在街角處消失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