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樣子，你有些理解我的憂慮了。”
    張醫生始終觀察著高俊彥的表情，歎了口氣，“事實上，還沒有進入遊戲之前，我跟何醫生就已經意識到了當前的危險。”
    “我們現在沒有保安，沒有護工，雖然雜物間裏還有些防爆武器，但麵對人數占絕對優勢的病人……除了槍械以外的武器，都沒有意義。”
    “如果我們拿起防暴叉，防爆軟棍，甚至是電警棍……恐怕隻會激怒一些本就易怒的病人。”
    “我們現在處於絕對的弱勢。”
    “而從……那個遊戲世界裏出來以後，我們也詢問了一些病人各自的情況和收獲。”
    張醫生再次壓低聲音，嚴肅深沉：“我們發現，哪怕沒完成任務，哪怕在遊戲裏死過一次，他們依然有著經驗值和兌換點的獎勵。”
    “他們有些人，也升到了2級。”
    “而且，白球上還顯示了每個人可以選擇的‘職業’……我暫時還不知道，選擇了職業以後會怎麽樣，但我覺得這肯定會讓情況變得更加複雜。”
    “職業？”高俊彥來了精神：“可以在白球上選擇職業？有哪些職業？”
    作為一個經常沉迷遊戲的普通高中男生，他對各類遊戲的職業都並不陌生。
    很矛盾。
    高俊彥對副本世界的未知和危險都感到恐懼，卻對其伴生的職業係統十分期待。
    張醫生搖搖頭：“白球上給每個人都隻推薦3個職業，各不相同……哦，好像也有重複的，這個回頭你可以自己去看。”
    高俊彥蠢蠢欲動。
    他現在就想去看！
    張醫生看到高俊彥的樣子，有些後悔先提到‘職業’這回事了。
    他還有很多分析利弊和拉攏人心的話術沒來得及說，但這半大孩子顯然有些坐不住了，他隻好將話題強行拉回：
    “你現在應該已經理解了我的擔憂，所以你知道為什麽希望你成為我們的隊友嗎？”
    高俊彥順著他的思路想，“呃……你擔心病人們會和你們兩個醫生對立，所以你需要盟友？你就打算從病人裏找個病得不那麽重的，比如我？”
    張醫生笑了：“對，雖然你年紀小，但你很聰明，而且你的病……不能說不嚴重吧，但確實沒有什麽攻擊性，原本我就跟何醫生說，你隨時可以出院。”
    高俊彥自己也是這麽想的。
    等等？
    不能說不嚴重是什麽意思？！
    另外……他總覺得張醫生的邏輯裏有很多問題。
    稍稍在腦子裏過了一遍，高俊彥選擇將一部分問題直接問他，看看他的反應。
    他問：“47個病人，就算去掉我不算，46個病人，你想要重新建立秩序，或者哪怕僅僅是自保……3個人抱團難道就夠了嗎？”
    張醫生顯然也早就猜到了高俊彥會這麽問，早有準備，飛快地回答道：
    “大部分病人是不會結盟的，他們沒有合作精神，所以他們不會真的像監獄暴動時的囚犯們一樣擰成一股繩……如果我們能從遊戲中得到更多，比任意一個單獨的病人都強，3個人應該就夠了。”
    “明白。”高俊彥點點頭：“等級壓製。”
    “可還是不對啊……能夠拉攏的人肯定不止3個。”
    高俊彥故意做出一臉天真無邪的表情：“別的病人我不熟，但方木應該可以吧，剛才和我一起進入遊戲的老徐，徐年，應該也可以，況且，孫護士你怎麽沒算在裏麵？”
    到目前為止，都沒人知道組隊遊戲的人數上限。
    因為沒人試過。
    高俊彥換位思考，如果自己是張醫生的話，他肯定會至少拉攏10個人。
    建立新秩序嘛，管理層直接套用金字塔結構，自己最高，下麵兩個左右手，再下麵是基層管理者兼打手。
    這樣不是很穩嗎？
    47個病人裏，10個正常一點的都挑不出來？
    張醫生低頭笑了笑，“你啊，還是太年輕，想的太簡單了……你沒發現這個遊戲很危險嗎？如果隊友不靠譜，很可能會害死你，很多病人雖然沒什麽攻擊性，但他們也不靠譜。”
    “譬如方木，他從來不傷害別人，但重度抑鬱症患者，隨時都可能像一個壞掉的鍾表一樣，直接停擺……他不靠譜。”
    “至於徐年……你不了解他的來曆，他是個危險人物，既有攻擊性，又不靠譜。”
    高俊彥的腦海中，自然而然的浮現了老徐把自己當成餓狗，差點撲上來咬死自己的畫麵。
    事實上，當時他應該是不餓的。
    進入遊戲以後，饑餓感就神奇消失了……老徐當時的餓，很可能是自我的一種心理暗示。
    的確危險。
    張醫生一邊觀察著高俊彥的神情，一邊繼續說道：“以我對其他病人的了解，他們都有潛在的高風險，所以，我不敢將後背交給他們……至於孫護士……”
    他笑了笑。
    “孫護士嘛，我知道她的，心理素質很差，平時看不出來，但一遇到緊急情況，就會犯傻。”
    張醫生調侃道：“你是沒坐過她開的車，你要坐一次你就知道了……她刹車靠聲控的。”
    “嗬嗬。”高俊彥附和著笑了笑。
    真奇怪啊。
    高俊彥心裏很納悶。
    如果這句調侃是由其他人說的，自己肯定會發自內心的會心一笑。
    但張醫生就不行，隻能敷衍著笑一笑。
    因為總覺得張醫生在表演，他表演地很自然……但還是在表演。
    每一個問題，他都回答了，可高俊彥就是覺得怪異。
    他的第六感很準的……
    高俊彥保持著低頭淺笑的姿態，默默思考。
    張醫生則微笑看著高俊彥。
    他的雙手交錯，大拇指互相來回繞，摩擦地很用力。
    過了很久，高俊彥突然噌的一下站起身：“我好像聞到有人在吃辣條！”
    “啊？”張醫生其實也聞到了，但……
    高俊彥就利用這個借口，轉身往外走：“雖然現在肚子不餓，但是好久沒吃東西了，好饞啊……張醫生，我先去白球那看看我的兌換點能買些啥，回頭再聊哈！”
    說完，不等張醫生回答，他便急匆匆的推門離開。
    “哦哦！那我們回頭……”
    砰的一聲，門關上了。
    張醫生的笑容凝固在臉上，“……再聊。”
    ……
    高俊彥腳步匆匆的走在住院樓1樓的長走廊裏。
    他現在一腦子漿糊。
    外麵滿世界的灰霧是什麽？他不知道。
    灰霧裏的怪物是什麽？他不知道。
    組隊人數上限？不知道。
    張醫生為什麽這麽怪？不知道。
    什麽都不知道。
    以往他和同學玩劇本殺的時候，其實也經常遇到一頭霧水的情況。
    劇情和線索給到的信息量很大，但卻不能提純出有效信息。
    這個時候，就要冷靜下來，慢下來，仔細的觀察所有提示的線索。
    觀察每一個人。
    不要匆忙的做出任何推論。
    不要匆忙的做出任何決定。
    從走廊到白球所在的大廳，一路上隻花了短短十幾秒，高俊彥卻已經見到了不少混亂。
    有一個瘦猴似的病患，拿著拖鞋到處奔走，拍打別人的腦袋和屁股，打完就跑，嘎嘎樂。
    幾個老年病患湊在一起，到處問別人廁所在哪……事實上找不找廁所意義不大，因為他們已經拉在身上了。
    野豬強貌似有什麽計劃，正拉著幾個年輕力壯的男性病患，蜷縮在牆角不知道商量著什麽。
    高俊彥經過的時候，他們就停下，然後一齊扭頭盯著他看，目光不善。
    直到他走遠才繼續窸窸窣窣的聊。
    一個中年女病患哀嚎著有鬼要殺自己，在四處求救。
    一個年輕女病患抱著膝蓋蹲在男廁所正門，一邊吃辣條，一邊低聲呢喃，聽不懂她在說些什麽……反正看起來挺可怕。
    看到這些，高俊彥確實認可了張醫生的擔憂。
    現在的情況，確實是很危險的。
    嚴重的精神病患者一不能斷藥，二不能受刺激。
    結果他們現在一沒人管藥，二在遊戲裏受到了莫大的刺激。
    很多病人都開始發病了。
    高俊彥憂心忡忡地走到男廁門口，在女人身前蹲下，默默的從她手裏抽出了一根辣條，然後轉身離開，什麽也沒說。
    女人沒有反應。
    過了很久，她才停下了口中怪異的呢喃，緩緩抬起頭，流露出那樹懶般慢騰騰的驚愕。
    “他……偷……我……辣……條……？”
    “人……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