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塗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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砰,砰,砰!
槍身的金屬泛著冷光,槍口噴著凶猛的焰火,與爆裂的槍聲一同撕破黑夜,擊向暴雨中一道模糊不清的詭影。
驟然,詭影以極快的速度襲來,一瞬間已至跟前,殘影在風中彌散,淩厲的寒芒閃過。
那是刀鋒的寒芒。
隻一瞬,就劃破了千萬滴的雨水,劃破了大衣與胸腹的皮肉,直入內髒。
鮮血噴發而出,在大雨中四散開去,與轉眼消逝的霓虹流光一同落下。
血雨中,槍火還沒再現,刀鋒的冷光已然又至。
持槍人凝結的麵容顯露,那是一張爛臉。
詭影怪笑的麵容同樣顯露,那也是,一張爛臉。
“啊……!”
雷越驚醒了過來,頓時大口呼吸,感覺自己幾近窒息。
夢?是夢。他連忙睜開眼睛,從黑暗中掙脫出來,絢麗的霓虹光線刺入眼球。
隻見周圍不是熟悉的破落臥室,而是簡約風裝潢的麥記,他正伏在靠街櫥窗邊的一張餐桌上從噩夢中醒來,滿頭冷汗。
真不知道是不是先前暗巷的事兒,讓他心緒複雜,又忐忑警察會上門,又想起那宗垃圾場命案,才作了那麽個惡夢。
雷越轉動目光望了望,牆上時鍾顯示淩晨三點多了,門口寂靜,沒有楚運東叫來的警察突然破門而入……
櫃台後麵的m字帽值班店員也在小憩,在店裏過夜的麥路人們,不管是老是少基本都在呼呼大睡。
離得挺遠的那邊一個角落,綾莎靠睡在牆角邊上,幾塊滑板擱在身旁,如同幽靈般融入暗影中。
忽然,雷越聽到點聲響,那個黃衣服老婆婆正看著他這邊,喃喃著什麽。
現下店裏極為安靜,他也就能聽到老婆婆喃念的隻字片語:
“……回家,回家,看……房子……是他,是他……”
雷越聽不明白,這老婆婆似乎有精神疾病,也許是因此成了流浪老人,現在在想念著老家?
又有幾個不歸家之人,不是在想著家。
他沉默了會,轉目望向外麵街景,卻突見在對麵街邊,有一個血肉淋漓的高長怪人站在那裏,霓虹光也照不亮它臉龐的陰影。
“這日子過的,我早晚得瘋掉。”雷越馬上收回目光,想看烏鴉看不到,不想看怪人卻一直在。
他嘀咕著呼了口氣,不再伏在桌上,而是靠著椅背,重新閉眼睡覺。
突然,雷越驚疑了下,卻看到眼前不全是漆黑,就在前方,矗立著一塊巨型的東西。
“這?”他仔細地去看,初看那像是一塊方形巨石板,但再看清楚點……
那是,一張正在旋轉著的巨大卡牌,很像撲克牌的形狀,懸在一片黑暗之上。
這時他正好看著的是卡牌的背麵,那上麵布滿了詭奇精致的花紋、斑駁腐敗的黴菌,也纏滿了淩亂縱橫的破舊電線。
卡牌緩緩地旋轉過去,在正麵卻是一片空白,什麽文字、符號、圖案都沒有,隻有未曾塗寫的空白。
雷越困惑地看著這張像從垃圾堆裏翻出來的空牌,看著卡牌轉了一圈又一圈。
“幻象?”
他從未見過這樣的幻象,當他看到別人看不到的東西,閉上眼睛正是驅趕的方式。
但現在……
現在這樣,自己以往用手機去驗證幻象的方式,也無從使用。
雷越看了一會,也就睜開了眼睛,隻見眼前還是麥記的景象,沒有那張卡牌。
過了半晌,他屏著氣再次閉眼,黑暗中,那張卡牌仍然就在前方懸浮轉動著,攪破著虛無與安寧。
“是因為太久沒吃藥了,看到了新式幻象嗎?或者,跟那個命案惡夢有沒有關係?”
雷越按住了額頭,不斷地一次次睜目閉目,卡牌卻還在那裏。
他又試著凝神注目它,想著要像鏡頭那樣推近或者拉遠,目光都無法改變與卡牌之間的距離。
“……”雷越最後隻好試著像個精神病那樣,以心聲對著那張卡牌問道:“你好?你好?hello?card,hello!?……”
然而,無論他用自己懂得的哪種語言,無論是禮貌地問、粗魯地問,卡牌都隻是在勻速地旋轉。
那不像是活物,但他也不知道那是什麽,不清楚事情的來由。
再一次,雷越眼前落入到黑暗中,斂目望著那張懸浮轉動的卡牌。
他望了許久,牌麵的那片空白仍是毫無變化。
仿佛,正等待著他去塗上點什麽,使得這張空牌,擁有名字。
……
那個怪人一直沒有遠去,那隻烏鴉則一直沒有出現。
那張空白的卡牌,一直懸浮旋轉,隻要閉目就能看到。
晴天,雨天,雨天……
一天天過去,雷越在影視城混了快一個星期,事情還真如綾莎推想的那樣,並沒有警察找上門來。
他在事發第二天問過花姐,得知《月光迷城》繼續開工,楚運東還是戴著黑框眼鏡出現在片場裏執導。
隻是據說楚導心情很壞,整天一副憋悶模樣,花姐先是被罵了好幾頓,最後更被踢出《月光迷城》的群頭工作。
“莫名其妙!楚運東這個人,真是越來越膨脹了。”花姐跟他罵說。
大概是吧。雷越想,楚導的背部這陣子應該很膨脹。
從那晚開始,雷越就在那家麥記住下了,白天出去開工,晚上就到麥記蹭吃的、蹭洗的、蹭住的。
這周,他都在近代街那些片場裏混,挨罵、挨趕的次數倒是很少。
他不是不認真演,隻不過幾乎都是在本色演出,“死屍”。
換上戲服,抱著一把古舊的道具步槍,然後往片場的拍攝區一趟,就是一天。
死了就是躺在那裏不動了,即使天氣炎熱,地麵滾燙得能做烤肉也不能動,導演不喊停,表演就不能結束。
花姐每天結賬都十分幹脆,有時還會給他加錢,他現在的全副身家上升到2610塊了。
自己能這麽省錢,真要多謝麥記,多謝那位新朋友……
雷越覺得在麥記住挺好的,不好的是練槍的機會不多,甚至不怎麽能拿出來。
現在,他把手槍用一個黑色小腰包裝在腰側,像花姐那般一副幹練打工人的模樣,但也隨時能拿槍出來。
這周裏,他隻回了福榕村一趟,給婆婆、爸媽他們上了香,帶了一些衣物和書籍,就又匆匆走了。
那瓶奧氮平是一顆不帶,雖然……情況越來越奇怪。
這天早上,雷越跟花姐請了假,又要回家一趟更換衣物。
本來是可以傍晚回去,然後在家過夜的,但他現在寧願住麥記……
今天的天氣預報是說多雲轉陰,早上的天色就已經陰沉沉的了。
“串串香,五毛一串!”“自家製的甘蔗水咧!”
雷越下了公交車,走在喧囂擁擠的福榕市場裏,腳步匆趕。
他每次回來,市場裏的人流就好像更多了些,眼下幾乎走一步路都擠不過身子,每個小販攤檔都滿是顧客。
為了不在這裏引人注目,他還是把爛臉遮得嚴實,雖然如今在影視城除開演戲時已經不遮了。
雷越從人群中擠著、走著,突然瞅見前麵有一個熟人,在一檔串串香旁邊吃著一串魚蛋。
那是個短發男生,身形比較矮胖,一張有著頗多青春痘印的普通圓臉,微突的嘴巴張動之間露出牙上的鋼絲牙套。
黃自強。
他和黃自強小學、初中都不是同班,小時候也基本沒一起玩,友情都是三年高中同學建立起來的,友情……
那天國貿的聚會,黃自強也在,還想打電話叫他去,然後被大家噴得沒有再提。
“……”雷越深吸一口氣,鼓動起最近的新心情,大步地走過去,“小強!”
“?”黃自強還沒反應過來,就被人從身後一把摟住肩背用力地晃了晃,轉頭一看是雷越,他更有點愣,“阿越……”
“好些天沒見了,去哪啦?”雷越笑說,沒說的是,怎麽一個電話、一條信息也不給我發哦?
他隻見對方頓時有點緊張,有點做賊心虛似的。
“呃沒啊。”黃自強支唔地說,“出去旅遊玩了幾天才回來……”
“看到你朋友圈啦,集體畢業旅遊嘛。”雷越直接說穿道,那天聚會的一些人搞的,是到海灘玩,又住民宿,又衝浪。
他沒看到楊一諾有沒有去,也許吧。
“是,不知道你忙完沒,所以沒叫你……”黃自強訕笑地咽下一口魚蛋,“大家也都不敢打擾你。”
說謊,說謊。雷越瞧著這位老友,小強以前可不是這樣。
但人都是會變的,他會變,小強也會變,尤其是當一個平局要跟著一幫正選擇玩的時候。
“你小子。”雷越搖頭地笑了聲,用力搓了搓黃自強的腦袋,“我忙完了,我婆婆走了,不提了,下次你們去玩記得叫上我。”
他說著笑得更大聲了,看到黃自強神態傻傻的,顯然不知道該怎麽接話。
害群之馬活法,真有意思……
雷越摟著黃自強一邊往前走去,一邊主動換了話題:“村裏最近亂糟糟的。”
“是啊。”黃自強這下有話說了,“我聽我媽講,市場這邊幾乎天天有人打架……”
雷越嗯了聲,每天都有在關注村民群的信息,最近村子是越發混亂,多人、多事。
村委會控製不住,這也意味著警方似乎無法完全掌握事態發展。
那宗怪奇的垃圾場命案,發生有近半個月了。
【為什麽是福榕村?】
他心中又閃過獵槍人寫下的這句話。
這時候,他們看到前方的路段圍著一群人,導致那裏更加擠堵,吵鬧鬧的,雷越疑說:“怎麽了?”黃自強卻也不知道。
雷越帶著老友往前麵走去,很快就聽清楚一些大媽、大叔既不滿又疑惑地說著:
“什麽人給塗上去的,之前我走過都還沒有呢!”
“是啊,這麽多人走的路,怎麽塗上去的,塗這麽快……”
“這玩意會不會破壞風水?趕緊找人清了吧。”
“唉,什麽人啊。”
雷越鬆開黃自強的肩膀,往人群裏擠了擠往前去,又因為他個子高,視線可以越過大媽大爺們的身影。
他隻見是前方的一片水泥路麵上,多了一大片色彩斑斕的街頭塗鴉。
那都是些男人肖像,有卡通風格的、有朋克風格的,各種風格的肖像擠在一起,扭曲變形,光怪陸離。
但是,所有的肖像似乎都是同一個人,隻不過是姿勢、角度和塗鴉風格不一樣。
“……”雷越的眼睛漸漸睜大,越看越心頭猛跳。
裏麵其中一幅,畫得那個男人黑衣黑帽,右手舉著一把獵槍半遮麵容,五官的線條剛毅硬朗,獵槍的線條靈活凶厲。
這一幅,是畫在一張黑邊撲克牌塗鴉的牌麵裏。
牌麵沒有點數,但在肖像下方還有兩行文字:
【獵槍人】
【shotgunman】
雷越望著那片塗鴉,眨眼之間,隻有自己能看到的那張空牌就在眼前晃現,他驟然渾身有點寒栗。
與此同時,有大批的人員聞訊趕來了。
他們都身形矯健,神態肅然,走到哪裏都直接撥開擋路的人。
當中有一個大塊頭男人,穿軍綠色馬甲和卡其褲,板著一張圓扁臉,一邊走向圍觀人群,一邊向幾個村委會的人叫喊著:
“立即把村民都疏散了,這個市場先封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