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六章 蔡平:學生正欲死戰,老師何故先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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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司馬府,
    書房,
    趙時雖為晚輩,學生,卻還是毫無疑問被安排在了主位,接過侍女的茶,抿了一口,道:“司馬師,這次回京,要住幾日?”
    “三五日便走。”
    司馬光回答,然後看了一眼歐陽修,沒有理陪坐在末座的蘇洵,直言道:“臣此次回京,名為團圓,實為認罪。”
    “認罪?”
    趙時明明知道,卻還是露出了幾分詫異,司馬光也知道以歐陽修那大嘴巴,趙時必然已經知道,隻是裝作不知,他也就順勢當作趙時真的不知,認真道:“是,臣身為並州通判,禁製西夏與大宋貿易,激化矛盾,又強行讓堡壘修到西夏麵前,再加上,臣未曾嚴厲禁酒,這才致使守城武將酒醉出城,大敗而歸。”
    趙時點點頭:“或許如此,隻是……龐籍身為河東經略安撫使,當有應查盡查之責,他未曾注意到絕市,堡壘,禁酒等問題,便是罪責難逃,而他罪責難逃,司馬師即使把這件事弄大了,也不過是再往裏填一個人受罰,何必呢?”
    司馬光愣神,他也如同其他初見趙時的人一樣,微微有些被這個看摸樣不過十七八歲的年輕人有些驚住了,然後苦笑道:“臣不知這許多緣由,臣隻知,此事乃是臣之過,龐籍無非是信臣過甚,乃臣獨罪。”
    “獨罪?”
    歐陽修忍不住的也往前挪了挪,顯然是想要勸……
    “獨罪。”
    司馬光卻一臉堅決道:“不敢欺瞞太子殿下與歐陽公,臣其實已經寫好了澄清的文章,也與大宋邸報的朱雲做了約,明日,最晚後日,臣便會在上麵將此事昭告天下,殿下,官家不允,臣便讓百官,百姓,責臣之罪。”
    強,
    趙時看著司馬光,司馬光雖然臉上很少會出現強硬的神態,他的說話語氣也不會過於偏執,但是,他整個人就透出一股子……強,趙時並不會因此就對司馬光產生好感,卻也難免有些無奈道:“那酒醉出城的武將,便無一人生還?”若有生還者,或許還能將罪責讓這些人承擔,畢竟的的確確是他們有錯,隻可惜……
    “沒有。”
    司馬光也略略有些無奈,但凡有一人存活,他也不至於如此被動,甚至,他作為當事人,至今日,都不太清楚慘敗之細節:“出城主將,副指揮使,虞候,校尉等八位將官,僅有三人回來,回來後便齊齊自盡。”
    “嗯……”
    趙時微微頷首,正在認真聽司馬光講述,然後……一怔,緩緩抬頭,微微眯眼:“齊齊自盡?”大宋武將,何曾如此知榮辱了?
    “是。”
    司馬光有些無奈,卻並不覺得奇怪:“他們三人,即使不自盡,也難逃罪責,若非他們,何至於讓西夏尋到了緣由,不僅僅殺敗咱們大宋軍,還讓臣不得不賠了,上萬兩銀錢。”
    等等,
    你被人打敗了,你還賠錢?
    趙時幽幽看著司馬光,果然,我不太可能喜歡你,然後接著問道:“如何自盡的?”
    還能如何?
    司馬光有些疑惑,歐陽修卻想到了什麽,急忙道:“殿下是開封府尹,素有神斷之能,你還不盡言,這其中說不得便有什麽蹊蹺事。”
    蹊蹺事?
    司馬光眉頭皺的更深,甚至有不信之意,而且……神斷之能?
    司馬光有些不甚禮貌的上下打量了一下趙時,就這十七八歲的年紀,而且,京師距離並州足有千裏,千裏之外,自己這個親曆者都不覺得有什麽蹊蹺,他能看出什麽蹊蹺?
    司馬光搖搖頭,
    他是不相信的,
    而他不相信,那自然也就不會說,就連歐陽修頻頻開口,甚至都忍不住給他一拳,他都隻是晃了晃,連多餘的表情都沒有,老實人一樣的拱手道:“隻是心生愧疚,自盡而已。”
    趙時無奈,
    他又不能逼司馬光說他不願意說的事,隻能是扭頭打量起了這間書房,書房很傳統,書籍擺放的也是一絲不苟,隻是……趙時微微一怔,自然而然的便走了過去,拿起那幾份皇氏邸報,有些好奇的問道:“司馬師覺得這報紙如何?”
    不怎麽樣,
    不怎麽樣,
    隔壁的小房間,蔡平整個人像壁虎一樣的貼在牆壁上,聽到司馬光說:“隻是尋常。”他才鬆了一口氣,然後整個人便更加的貼在牆壁之上……
    “哦?”
    趙時卻不見什麽急躁,甚至是更加真誠的問道:“那可否請司馬師說一說缺點?”
    “缺點?”
    司馬光搖了搖頭:“臣此前從未見過,甚至都沒想到過這樣子的邸報,邸報在臣心中,便是那枯燥乏味的某年某月某日,所以,臣未曾見過相似的,自說不出什麽缺點,不過……”
    司馬光又搖了搖頭,整個人有一種實話實說的執拗:“此物應有引領,擴散,重鑄言論之能,所以,臣雖然不知道,也想不到它會如何發展,發展到什麽樣的地步,但是,臣就是覺得它……平平無奇。”
    可以。
    你強你有理,趙時無奈的翻看了幾下自己發行的皇氏邸報,正要說話,陡然聽到隔壁好似響起了什麽壓抑不住的歡呼聲,歡呼什麽?趙時下意識的看了一眼牆壁,然後才道:“司馬師可否將明後日的澄清撤下來?”
    司馬光便眯了一下眼睛,甚至,歐陽修都抬頭看了趙時一眼,也不怪他們會多想,畢竟大宋邸報是趙時的競爭對手,趙時也不藏著掖著:“我確有不想讓它借著司馬師的名氣,衝動一鳴驚人……”
    “衝動?”
    司馬光好似有些不喜歡聽這倆個字,趙時便也不客套,挑了一下眉道:“哦?不然呢?莫說輿論施壓了,你就是自己一個人跑到太子府,跪求官家,以官家仁義的性子,也肯定會信你,然後呢?把你抓起來,把龐籍龐相公放歸原位?能放歸原位嗎?”
    司馬光一僵,
    趙時繼續道:“不可能的,龐籍龐相公即使不是主罪,也肯定是個次罪,總不能自己轄區發生這麽大的事情,他一個河東路經略安撫使一點責任也沒有吧?而且,他抓都抓了,再放?抓人查案的禦史們願意嗎?”
    司馬光緩緩回神:“不願意,也得願意,臣,獨罪。”
    好,好,好,你獨罪,趙時發現大宋的強驢特別多,前有包拯歐陽修,後有司馬光,王安石,甚至是蘇軾,不過,他們的強,又有不同,包拯是一種對老百姓的偏執,歐陽修是對自己認定的真理,而司馬光……他純強。
    “司馬師就連龐相公如何想,也不管嗎?”
    司馬光一怔,
    蹬蹬蹬
    也是巧,
    趙時剛說完這句話,外麵就急匆匆的跑進來了一名奴仆,奴仆連氣都沒有喘勻,便道:“龐公上奏,引咎自歸。”
    “什麽?”
    不要說司馬光了,就連歐陽修,甚至隔壁都傳出了不可思議的聲音,然後那奴仆繼續道:“據說是龐公押解歸京的路上,聽聞郎君上奏請罪,一怒之下,便當場辭官,讓人把他送歸故裏,還罵……”
    “還罵什麽?”
    歐陽修忍不住的吼了一嗓子,然後那奴仆偷偷的看了一眼臉色有些僵硬的司馬光,低聲道:“還罵郎君腦子不好,衝動愚蠢。”
    衝動?
    司馬光刷的一下看向了趙時,趙時微微搖頭:“人家罪都認了,也無非是降級三等留用,你若心裏過意不去,可以更努力做事,以證明自己不白白被保護,誰還不知道是你的問題,龐相公愛才,但是,你這一鬧,你不僅僅洗刷不掉龐相公的罪責,還把龐相公的好意砸了個稀巴爛,人家怎麽不可能不怒?”甚至,也就是龐籍踹不到你,龐籍要是踹的到你,恨不能把你五髒六腑都踹出來。
    真以為我那老父親是讓我來看一看到底是誰的責任嗎?人家早就一眼看出來了,人家不過是讓我來勸一勸你,別他娘折騰了,該幹嘛幹嘛去,龐籍歲數大了,讓人愛護愛護下一代,去個清閑點的地方養老吧!
    司馬光緩緩皺眉,
    他,
    不認同趙時的觀念,該是誰的罪,就是誰的罪,但是……他也不得不承認……趙時的說法是對的,龐籍無論如何都逃不脫一個禦下不嚴,輕信,偏信之罪,區別無非是官降一級或者三級的差別,司馬光想了良久,還是緩緩拱手道:“殿下,您不適合成為我的學生。”
    什麽?
    還有意外收獲?
    隔壁的蔡平,恨不能用腦門擠開牆壁,鑽過去,聽個仔細,撅他,對,老師狠狠的撅他,您最優秀的學生隻能是我……旋即……蔡平便聽到,司馬光認真至極道:“您可為吾師。”
    您可為……吾師?
    蔡平狠狠的晃了晃腦袋,他感覺自己是不是耳朵出現了什麽問題?為什麽短短一段時間裏,討人厭的師弟就變成了師祖?
    甚至,
    趙時都愣了一下,然後還禮道:“司馬師言重了,我不過是旁觀者清而已。”
    “不是。”
    司馬光認認真真的搖頭:“其實在並州得到吾為太子師之後,臣便徹夜難眠,臣自己尚在求學當中,安敢為太子師,隻是,太子師乃文臣之榮耀,臣一時,心中不舍,這才……拖延至今,今日太子殿下一番話,才讓臣,徹徹底底的明白……臣確實不配為太子師。”
    說罷!
    司馬光固執至極的一拜到底。
    趙時沉默,
    歐陽修則微微捋著胡須,他就說,他很欣賞司馬光的性格嘛!
    而隔壁……
    不配?
    不配?
    不配?
    蔡平趴在牆壁上,就好似一隻喪失了生氣的壁虎,不配?我這還絞盡腦汁的想怎麽能夠在不作死的情況下與太子爭個高低,自己最最敬愛,崇拜的老師卻在對太子說……不配?
    不配?
    這不就是薑維對劉禪的無奈嗎?
    臣……正欲死戰,陛下……何故先降?
    彼之娘耶。
    感謝龍劍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