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個……好看？”

    齊亮沒有想到張燁會在這一刻突然問出這個問題。

    他下意識地思考這個問題，但隨後，卻得不出答案。

    他朝張燁搖搖頭，道：“我覺得……都很好看。”

    張燁點點頭，然後摟著他肩膀，讓他轉向另一邊：“那你看那裏。”

    齊亮聞言，看去，然後怔在了原地。

    他看見，母親在笑。

    馮女士此時就飄在一朵小雲前，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去觸摸那雲朵。

    沒有感覺，卻讓她的指尖一陣冰涼濕潤。

    風兒吹起她的發梢，露出了她的臉龐，臉龐上，有歲月留下的痕跡。

    這從未有過的體驗，讓她臉上綻放出了笑容。

    她宛若童心未泯，這朵雲兒摸摸，那朵雲兒戳戳，明明沒有多少觸感，卻是樂此不疲。

    也就在這時，星仔三人抱著煙花喊道。

    “放煙花嘍，都看過來昂！”

    “這可是第一次飛這麽高放煙花！”

    “哈哈，搞快點，點火！”

    說著，三個活寶就把煙花放在水帆船上，點火，然後紛紛跑開。

    幾秒後，隨著一聲聲利嘯，無數熒光衝天而起，沒入深空，而後轟然炸開。

    璀璨的焰火和那片星海融合在一起，在夜色的反襯下，竟是綻放出了無與倫比的絢爛。

    但……齊亮的目光，卻沒有落在那煙花上。

    他看著母親，看著她仰著臉，煙花的火光照映在她的臉龐上，她就像個初見煙花的小姑娘，臉上的笑容也如同那煙花般綻放。

    她在笑著，眼角有皺紋，卻讓她看起來愈發溫柔。

    “夜空星海，世間燈火，漫天煙火，比起你母親的笑容，哪個更好看？”

    忽然，張燁問道。

    這次齊亮沒有猶豫：“笑容……”

    張燁點點頭，笑道：“對吧。”

    “但你知道麽，這樣的笑容有一天可能會消失。”

    他的話語很輕，卻像是重錘般砸進齊亮的心中，他不由地心中一慌，連忙看向張燁，那目光，那表情，是在詢問。

    為什麽？

    “因為你。”張燁輕輕點了點他的心口。

    “你說，若是那天你的母親在場，第一個會去救你的，是誰？”

    “你覺得是她，還是我？”

    “我媽……”齊亮怔怔地說道，眼眶已經微微發紅。

    “那你說，麵對那隻螳螂，擋在你麵前的馮阿姨，會是什麽下場？”

    瞬間，齊亮臉色一陣蒼白，連嘴唇都在微微顫抖。

    那樣的血腥，那樣的恐怖，他體會過。

    他在恐懼，但他此刻恐懼的卻不是螳螂。

    在他腦海中，已經浮現出了母親擋在自己麵前，然後被螳螂鉗住，送入那張血盆大口中的場景。

    心中一陣劇痛，他下意識地大口喘息著，就像是失水的魚，眼中的恐懼之色，比先前的更加濃鬱。

    這便是，更強烈的恐懼。

    “你害怕嗎？”張燁還在問道：“你害怕這樣的事情會發生嗎？”

    齊亮用力點著頭：“怕……”

    “那你會救她嗎？”

    “會！”齊亮立刻道：“我會！”

    “那你還怕螳螂嗎？”張燁忽然笑問道。

    齊亮再次怔住了。

    “比起螳螂，和你的母親因為你受到傷害，你更怕哪個？”張燁緩緩地詢問著，但這次，他沒有向齊亮索要答案。

    “我想，你知道答案。”

    “對麽？”

    齊亮望著他，又看向母親，最後點點頭，眼中的恐懼之色竟是在緩緩消散。

    “你真正該怕的，不應該是螳螂。”

    “螳螂已經死了。”

    “但你的母親還在。”

    “我相信，若是你有危險，她一定是第一個去救你的人。”

    “而你，也應該保護好她。”

    “這是你作為一個男人應該做的。”

    “你覺得呢？”

    齊亮聞言，點著頭，臉上滿是肯定之色，眸光也越來越亮。

    “那我應該怎麽做？”齊亮問道。

    “我不知道。”張燁搖搖頭，看向遠方嬉鬧的夥伴們，還有那位母親臉上快樂而溫柔的笑容。

    “我比你還小一歲呢，我怎麽知道。”張燁在笑著，側臉在月光的映照下，微微出塵。

    “我隻知道，我該努力。”

    “我要不斷地努力。”

    “努力變強，努力成長，努力克服恐懼，努力杜絕一切悲劇的發生，努力……”

    “將一切威脅扼殺在搖籃中！”

    他用力攥了一下拳頭，就仿佛攥了一下齊亮的心髒，讓他的心也不由得一緊。

    而齊亮眼中的迷茫和恐懼也早已消失殆盡，取而代之的，是一抹堅定之色。

    隨後張燁笑著拍了拍他的肩膀：“努力吧少年。”

    他又看向馮女士，臉上的笑容，如沐春風。

    “你努力的樣子，藏著父母幸福的晚年。”

    風，起了。

    吹起他的發梢。

    如果說他先前的話語宛若重錘，那麽這一刻，便是滋潤心田的雨。

    齊亮的視線模糊了，淚水滴落而下，但在朦朧淚眼下的目光，卻是前所未有的堅定。

    “媽！”

    那邊，正在享受著輕風的馮女士聞言，轉過頭來，卻見齊亮已經來到了她的身後，張開雙臂擁住了她。

    齊亮十七歲了，比馮女士還高半個頭呢。

    兒子突然的擁抱讓馮女士有些猝不及防：“小亮，你……”

    “媽，我要回去！”齊亮忽然說道。

    “什麽？”馮女士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

    “回學校！”齊亮看著母親的眼睛，臉上充滿了笑意：“我不退學了！”

    “隻有在軍區學院才能學到我真正想要的東西！”

    能保護家人的東西！

    馮女士看見了，看見了他眼中的光，沒有絲毫恐懼。

    她意識到了什麽，看向張燁，見張燁笑著朝她點點頭。

    刹那間，淚水不可遏製地從眼眶中湧出。

    她伸出手，輕撫著孩子的麵龐。

    “你……不怕了？”

    “不怕了！”齊亮用力道：“與其去怕螳螂，不如抓緊時間鍛煉，到時候就是螳螂該怕我了！”

    馮女士能夠看出兒子的改變，他願意回到那個讓他產生恐懼的地方，就說明他已經真的做到了。

    不再畏懼，直麵恐懼。

    她笑了起來，笑得很開心，笑得淚都止不住。

    “好……好……”

    “不退學了……”

    看著這對母子倆，眾人心中一片柔軟。

    而黃少傑的眼中，則是流露出了羨慕。

    曾經，他也有一位這麽愛他的母親……

    想到這，他的目光有些落寞。

    但很快，一隻手就搭在了他的肩膀上，轉頭一看，就看見身旁的星仔。

    星仔沒有去看他，隻是那隻手很自然地就攬住了他的肩膀。

    還有朱鎮東和蔡衛東，三個活寶攬著肩，一臉地笑意。

    他又看向另一邊。

    嶽城牆抱著手臂露出笑容，而熊焰婷也和他一樣抱著手臂，微微傾斜地靠在他旁邊，同樣望著那對母子露出微笑。

    還有張燁，雖然看不到他身邊那位，但看得出來，他也抱著她，笑著很開心。

    這一刻黃少傑突然意識到。

    他並不孤單。

    於是，他也笑了。

    他們的笑容，比天上的星星還要閃亮。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