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字何解，怎落筆都不對。

    如果你從來沒有忘記的人，哪怕是曾經給予你最深的傷害。當她突然間有一天重新出現在你的生命裏，對你報以最開闊的擁抱，你是否能夠做出最清晰的判斷？

    武天雷摟著懷中的人兒，緩緩吐出了幾個字：“你，終於肯回頭了嗎？”

    即便這樣，他會感覺到前所未有的沮喪。他厭惡這樣卑微的自己。

    蔣雙雙緊緊摟著眼前人，生怕他飛了一樣。止不住地點著頭。

    “你說什麽都對。”

    武天雷的嘴角露出連他自己都沒察覺的一笑，此時此刻，他竟然覺得那些受過的屈辱，和內心的憤恨，以及那些日日夜夜買醉的日子，都不如如今眼前這個人更加重要。

    “那……我們回去成婚吧？”聲音小的連他自己都聽不見。

    “好啊。”

    蔣雙雙毫不猶豫地答應了。

    而當她最後兩個字說出來的時候，武天雷的心都涼了——

    “好啊，洛寒。”

    ※※※

    蔣雙雙瘋了。是真的瘋了。

    武天雷試探了幾個問題，很快就發現了這一點。

    不僅僅是因為她蓬亂的頭發、破舊的衣服、淩亂的語言以及失焦的眼神。更因為她那些癡癡傻傻的風化。

    就好像她喜歡拉著他在小院子裏走來走去。

    有時會對著一棵梨樹說，洛寒你看，當時就是在這裏，你在賭桌的那一頭，我在賭桌的這一頭，你輸給了我，我贏了你好多銀子。

    有時會對著一個石凳說，洛寒你看，當時我蹲坐在地上，鍋蓋不要我，不肯收留我，你看我可憐，便把我帶回了你的長樂坊。

    有時會對著一個枯井說，洛寒你看，當時爹爹派人來抓我，你幫我躲過了危機，就是在這裏，我知道了，你也是個被逼婚而又逃婚的可憐人。

    一句句，一字字，都是她口中的“洛寒”與她之間，那些深刻而為別人所不知的回憶。

    武天雷看得清楚得很，當蔣雙雙在回想著這些時刻，心底的喜悅幾乎都要溢出來了。似乎，她正在經曆這全天下最幸福的事。

    以至於武天雷都不忍心，去打斷她這些回憶。

    “你還說，你的家在冰山，等你回來了，你就會來找我。”

    她目視遠方，似乎那裏，正立著一個與她遙遙相對的人。

    “然後呢？”

    武天雷很配合地問著，雖然蔣雙雙說出的每一個字，在他聽來都是那樣的諷刺刺耳。

    “然後？然後，然後你騙了我。”

    蔣雙雙身子微微顫動，紅著眼睛，似乎受了天大的委屈。

    “你回來了，可是你沒有來找我。當我碰到你的時候，你卻隻想離我遠遠的。你拒絕了我。”

    說到這裏，蔣雙雙猛然抬起頭，惡狠狠看著武天雷，那一眼，似乎包含了所有的愛與所有的恨。

    可是那複雜的情緒，很快就消失了。

    她看到了那張近距離的臉之後，所有的情緒都平複了。畢竟這個人，在拒絕了自己那麽多次之後，還是回來了不是嗎？

    她輕輕抱著武天雷，軟語道：“所以，答應我，這一次，不要走了，好嗎？”

    武天雷不知如何自處。

    他該以什麽樣的身份和態度，來對待眼前這個，連人都分不清了的女人。

    “你為什麽不說話？你為什麽不說話？你為什麽不說話你告訴我！”蔣雙雙怒氣衝上來，推了他一下，把毫無準備的他推了一個趔趄。

    武天雷卻沒做回應。

    “你剛才說，我們成婚，我答應你了，對不對？”

    蔣雙雙又收起了那突如其來的憤怒，換上了一副柔情，輕聲問道，似乎害怕再一次被拒絕。

    “我們現在就回去，和我爹爹說清楚，我要和你在一起，不去理會那什麽什麽婚約，好不好？”

    武天雷默默看著眼前早已亂了心智的她，依然不知該怎樣才能擺正自己的位置。

    ※※※

    安靜的庭院裏。

    梨花微涼，細雨綿綿，一種莫名的溫馨感漸漸彌漫。

    一男一女兩個人照顧著癱瘓的兩人，時不時相視一笑。

    吳鬧都看著這二人，忍不住調侃兩句。

    “小娃娃，別光顧著笑了，快去給我弄點吃的，要不然我這把老骨頭要餓死了。”

    又來了，你有骨頭嗎？

    武天雷回頭，白了他一眼，然後去廚房忙碌了起來。

    自從吳鬧能張開口說話之後，今天說想吃紅燒肉，明天想吃雞翅膀，把他就當成一個免費的勞力。而何闕在吳鬧炮轟似的勸說之下，還是勉強動了動口。

    蔣雙雙見他一溜煙進了廚房，連忙跟了上去，一陣噓寒問暖。需不需要遞一隻碗，需不需要油鹽，該問的都問了。

    武天雷淡淡笑道：“雙雙，你隻要安心坐在一邊就好了。”

    “好好好，都聽你的。”

    “你在外麵停留多少天了，伯父知道嗎，他不會擔心嗎？”

    蔣雙雙茫然抬頭，掰著手指頭數著，“一天……兩天……我也記不清了。”

    武天雷幽幽道：“那，你還記得你為什麽離開家嗎？”

    她突然睜大了眼睛，就好像是想起了什麽可怕的事情。她那時候拚了命的逃離家，是為了自由，為了心中的期盼，為了去尋找自己心中最重要的人。

    而後來，那些怎麽好像都不見了呢？

    蔣雙雙很恐懼，她似乎在眼睜睜看著一切從指間中流失。

    “記得嗎？”

    “問這些幹什麽？離開家肯定是因為不開心啊，而我現在能和你在一起，很開心啊。還想那些不開心的事幹什麽？”

    是這樣嗎？

    武天雷輕輕點頭。

    “洛寒。”

    “啊？”

    武天雷應聲而答，他似乎已經適應了這個稱呼。

    甚至，忘記了自己的本名。

    真是卑微啊。

    也許你在昂首闊步向前走的時候，也不會想到自己哪一天會在一個人麵前如此卑微，卑微到你可以放棄自己的身份，去不戳破那人佯裝幸福的泡沫。你會甘願偽裝成另一個人。

    蔣雙雙含笑望著他，遲遲沒有說話。

    “叫我有事嗎？”武天雷放下手中的忙碌，認真問道。

    蔣雙雙猶豫了很久，然後露出如春風化雨一般的清澈笑臉。

    “我真喜歡你。”

    “嗯，我也喜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