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1章 第 28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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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道如何哄人的魏淑芬默默地站在一旁陪著張元元,  她哭了大概有十分鍾左右,像是終於哭夠了,掙紮著從地上站了起來。
    魏淑芬見她起來的樣子很是艱難,  便好心地伸出手去,拉了張元元一把。
    站起身來的張元元抿著唇看著魏淑芬,  臉上的神情依舊不太好看,她定定地看著魏淑芬,好半晌才從嘴裏憋出一句話來。
    “你為什麽要救我?”
    她已經不想活了,死了便一了百了,  再也不用麵對這種痛苦了,一想到回家之後可能會麵對的情形,她就覺得心痛如絞。
    她完全不知道該怎麽和家裏人解釋她被廠子裏趕回來的事兒,家裏的住房本就不寬裕,她之前住在廠子裏,偶爾回去一趟,和家裏人的關係倒也融洽,可如果她沒了工作……
    張元元想到這裏,  更加覺得窒息,  她扭頭朝著護城河衝了過去,  看她那架勢,  像是要直接了結了自己。
    魏淑芬再一次把她給拽了回來,  張元元拚命掙紮著,哭著說道:“我不活了,  你放開我,我不活了,讓我死了吧……”
    她崩潰地嚎啕大哭了起來,一邊哭一邊無力地掙紮著,  希望魏淑芬可以讓她去死。
    魏淑芬怎麽可能看著一條生命就在自己眼前沒了,她死死拽著張元元,眼看著她變得越來越激動,魏淑芬抬手打在了她的胳膊上。
    她的力氣極大,哪怕刻意收斂了力道,但對於細皮嫩肉的張元元來說,這一下子打在她的胳膊上,感覺就像是被棍子狠狠撞擊了一下,疼得她渾身直抽抽,被尋死兩個字塞滿的大腦也因為這份疼痛感而多了幾分冷靜之意。
    魏淑芬看著稍稍冷靜下來的張元元,開口說道:“你要是還不冷靜,我不介意再給你幾下子。”
    張元元:“……”
    她都這麽難過了,這人不安慰她也就算了,居然還這麽凶,還說要打她,她的命怎麽這麽苦?
    張元元悲從心來,也不想繼續自殺了,蹲在地上嚎啕大哭了起來,她哭得傷心,那架勢就仿佛是要哭到天荒地老似的。
    也虧得河岸邊兒上沒什麽人,要不然旁人怕是以為魏淑芬欺負了她似的。
    看著哭得停不下來的張元元,魏淑芬的眉頭皺了起來,目光落在了張元元的身上,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後,魏淑芬終於想起了她是誰。
    “……張元元,你這是遇到什麽事兒了嗎?”
    正在哭著的張元元停頓了一瞬,茫然地抬頭看向了魏淑芬——這人叫出了她的名字,難不成是認識她的人嗎?
    認識她的人……
    這個念頭鑽入了張元元的腦海之中,她的臉色驟然變了,現在的她最不想見的就是認識自己的人,她想要跑,但是因為蹲著的時間太長,雙腿麻的厲害,起來的時候,她身體踉蹌了一下,朝著前麵撲了過去。
    也虧得魏淑芬的反應夠快,直接伸手扶住了她,否則的話張元元怕是要直接摔在了地上。
    “你放開我……”
    張元元哭著喊道。
    魏淑芬看著她的樣子,鬆開了張元元,結果她沒有想到魏淑芬居然鬆手鬆的這麽痛快,身體一歪,倒在了地上。
    張元元倒地的時候,手不小心杵在了地麵上,細碎的小石子兒劃破了她的手掌心,在她的手心處留下了一道道的血痕,張元元疼得渾身直抽抽,淚水流淌的更凶了。
    “你們都欺負我,我現在沒了工作,想死也死不了,就連這破石頭都來欺負我,我的命怎麽這麽苦啊?”
    她一邊說一邊哭,模樣好不淒慘。
    魏淑芬瞧見她這樣子,抬起手揉了揉眉心,她有種掉頭就走的衝動,不過最後還是生生地忍了下來。
    “行了,別哭了,能不能跟我說說發生什麽事情了?或許我可以幫你。”
    很多人尋死隻是一時迷了心竅,等過了那勁兒,心中的委屈再往外宣泄宣泄,想死的心也就淡下來了。
    現在魏淑芬就是給張元元個宣泄口,讓她把心裏麵那股勁兒給宣泄出來。
    人生不易,尋死是下下策,或者才能有過去坎兒的那一天,如果死了,那真的就是一了百了,想要翻身也沒有那個可能了。
    魏淑芬刻意放柔了聲音,哄了張元元幾句,她原本就想要找個宣泄口,魏淑芬的話說出來之後,張元元索性破罐子破摔,把想說的話全都禿嚕了出來。
    “我的名聲已經毀了,廠子裏人人都說我亂搞男女關係,廠領導還讓我回家反省……我都不知道那些流言蜚語是哪兒來的?可是我根本就沒有底氣反駁……”
    張元元說話顛三倒四的,也虧得魏淑芬的理解能力足夠強悍,要不然的話還真鬧不清楚張元元說的這些是啥意思。
    簡單來說,廠子裏有傳言說張元元亂搞男女關係,而廠領導顯然也認可了這種說法,這才把張元元給開除了。
    而張元元不知道為什麽沒有鬧起來,反而忍氣吞聲離開了廠子,又因為氣不過,害怕自己離開廠子之後麵對的生活,所以才有了輕生的想法。
    不管在什麽時代,名聲對於女人來說,造謠生事,往女人名聲上抹黑似乎就是最大的殺傷性武器,汙蔑一個女人男女關係混亂,讓人百口莫辯,這無異於殺人誅心。
    魏淑芬看著哭哭啼啼的張元元,反問了一句:“你怎麽不鬧呢?他們說你男女關係混亂,有證據嗎?你跟誰男女關係混亂了?就因為一些莫須有的東西,就能奪了你的工作?”
    她並不覺得張元元男女關係混亂,在這個時代,如果真是能亂搞男女關係的,不會因為這事兒而選擇自殺,張元元更像是被汙蔑之後找不到翻身的辦法,所以才選擇以死明誌。
    隻是用死亡來證明自己的清白是最傻的一件事情,她前腳剛剛被趕出廠子,後腳立馬自殺,廠子裏的人不會認為她是被冤枉的,反而覺得她是真做了,到時候迎接她的隻會是無休止的議論和辱罵。
    而那個時候,張元元已經死了,連辯駁的能力都沒有,除了任人辱罵之外,她還能有什麽辦法?
    生前背負惡名,死了都不得安生,故意以後幾十年,都會是旁人茶餘飯後的談資。
    這些道理魏淑芬很清楚,眼見著張元元仍舊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樣子,魏淑芬幹脆給她掰扯了幾句。
    “你自殺有個屁用,你自殺挺多就是讓自己現在不痛快了,但是坑害你的人,還有你的家人,誰能念著你的好?他們反而認為你死得好,死得妙,死得呱呱叫,認為大家夥兒一點都沒冤枉你,服裝廠這麽多人,之前還隻是私底下討論,以後都能正大光明議論你了,說你真就跟傳言之中的一樣,因為無顏見人,所以一死了之……”
    現在的張元元,跟她好聲好氣說話沒什麽用處,有道是破鼓需重錘,要是不好好敲打敲打她,她要一直這麽迷障下去,魏淑芬能救她這一次,卻不能救她下一次。
    她早晚還是會死的。
    “不過我對你不是太了解,如你如果真一門心思奔著死去,我真是要懷疑懷疑,你是不是真幹了那些不要臉的事情,要不然的話你怎麽辯解都不辯解,隻想著一死了之,你這是因為做的壞事兒暴露了,自己無顏見人,所以才選擇死的?”
    這話說的有些嚴重了,張元元哪裏能受得了這樣的羞辱?她氣得大聲喊道:“我沒有亂搞男女關係,我是被人害的,我沒有錯!”
    救她的公安都說她沒有被人給禍害了,那些人憑啥在背後亂說話?明明是有人要害她,為什麽她卻要被開除了?開除也就算了,憑啥她要去死啊?
    她被這麽一罵,原本陷入迷障的思維終於變得清晰了起來,張元元一抹臉,從地上站了起來,氣急敗壞地說道:“我沒有亂搞男女關係,是他們亂說的,我憑啥要死啊?我還沒有把背後之人給抓出來呢,我才不死呢,要死也是那個胡說八道亂嚼舌根的人去死!”
    甭管如何,張元元這鬥誌是燃起來了,之前緊緊纏繞著她的那些喪氣也隨之消失不見,看到這個樣子的張元元,魏淑芬走了過去,抬起手拍了拍她的肩膀。
    “你能這麽想就好了,既然你沒有做錯事情,那為什麽要因為其他人的錯誤來懲罰自己?而且這世間萬事兒都逃不過一個理字,常言道,有理走遍天下,你啥錯沒犯,因為莫須有的傳言,廠子裏是沒有資格開除你的。”
    張元元連連點頭:“沒錯,我是廠子裏的正式工,十八歲我就進廠了,整整五年的時間,我從來沒遲到早退過,三八紅旗手我都當了兩回,我對廠子沒有功勞也有苦勞,他們不能就這麽開除我了!”
    趁著這股氣兒,張元元就想要回廠子裏麵去掰扯。
    看到她這樣子,魏淑芬趕忙伸手拉住了張元元的胳膊,攔住了衝動的張元元。
    “張元元,你先等一等,你該不會就這麽急赤白臉地去跟人家吵吧?沒用的,得想法子才成,你這樣去,到時候說不定還是被人趕出來。”
    倒不是說魏淑芬爛好心,而是這個張元元到底是被自己救了兩次的人,二人也算是有緣,有道是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既然遇到了,能幫一把就是一把。
    被魏淑芬這麽一拉扯,張元元好歹恢複了一些理智,她回頭看向了魏淑芬,仔細打量了她一會兒,還是沒有認出這個救了她的人是誰。
    當初張元元被救的時候處在昏迷之中,根本就沒有見過魏淑芬,所以也就導致了現在的她根本就不認識自己的這個救命恩人。
    “不過還是謝謝你救了我,要不是你的話,我怕是真就要去尋死,最後便宜了那些害我的人了。”
    見張元元沒認出自己來,魏淑芬也沒有解釋什麽,隻說是偶然遇到過張元元,聽到她的工友那麽叫她,所以才知道她的名字。
    “相逢即是緣,你把情況跟我說一說,說不準我能有法子幫你討回公道。”
    張元元猶豫了一下,將事情原原本本告訴了魏淑芬。
    “事情就是這樣的,我沒有亂搞男女關係,都是別人胡說八道的,上一次請假也是因為身體不好,根本就不是他們說的去打胎了……”
    打胎傳聞完全是胡說八道,她就是那次差點被羅啟強他們禍害了,因為受了驚嚇,所以才回家養了一段時間。
    但她沒有想到,就是自己那次請假,居然被人傳成了打胎休息,而這段時間她因為心情不好,在廠子裏少言寡語,也成了她亂搞男女關係的鐵證。
    想到這裏,張元元就覺得憋屈,同時也恨毒了背後胡說八道的那個人,她真不知道對方跟自己究竟有什麽深仇大恨,怎麽就想出這樣的法子來坑自己了。
    眼瞅著張元元氣得臉都變形了,魏淑芬開口說道:“我建議你去找公安報案。”
    張元元愣了一下,訥訥地說道:“報案?公安局會管我們廠子裏的事情嗎?”
    她還沒有轉過彎兒來,以為這就是她們廠子裏內部的事情。
    不過這也難怪張元元會如此想,在八九十年代,絕大多數人還處在有事兒自己解決的想法之中,遇到事情了之後,要麽就自己解決,要麽就找家人長輩,能平事兒的人出來,極少有人會想到報案這一岔子。
    張元元也是如此,她現在隻想著自己跑到廠子裏麵去大鬧一場,認為隻要自己鬧得厲害,肯定就不會被趕回去反省,她的工作一定可以保住的。
    然而魏淑芬卻覺得事情並沒有那麽簡單,張元元隻有一個人,她隻是一個普通的女工,在八三年這個特殊的年代之中,嚴打開始之後,流氓罪成了很嚴重的罪名。
    當然,大部分犯了流氓罪的都是男流氓,可仍舊有女流氓存在,而因為這個年代的特殊性,在定罪方麵顯得有些粗糙了。
    張元元現在的處境很被動,如果真像是她所說的那樣,有人在背後禍害她,那人利用張元元亂搞男女關係這一點,‘偽造’出一些證據,然後再利用輿論給張元元弄一個流氓罪,她怕是還要到監獄裏麵去蹲幾年。
    要是情節嚴重一點的,保不齊張元元會因為流氓罪被槍斃了。
    不過利用輿論做殺招,同樣也是一把雙刃劍,這個年月對女同誌的清白名譽是非常看重的,也有專門的法律保護女同誌的名譽,如果有人惡意破女同誌的名譽,情節嚴重的是能直接判死刑的。
    張元元現在的處境很差勁兒,她在明敵在暗,要是真有人鐵了心要搞她,肯定會有後手,她回去鬧騰,也起不到多大的用處。
    想要扭轉輿論,不是受害人三言兩語就能成的,張元元鬧起來,情緒失控的情況下,保不齊還會惹出其他的麻煩來。
    到時候她就被動了。
    既然如此,倒不如直接申請外力介入,讓公安局的同誌來查。
    現在的人對公安局的同誌存在著天然的懼怕,就算幕後之人想要隱藏,公安同誌出麵,那些扛不住心理壓力的,遲早會將人給找出來。
    “可這又不是什麽大事兒,公安同誌會幫我的忙嗎?”
    張元元猶猶豫豫地開口問了這麽一句,覺得公安幫自己的可能性很小。
    魏淑芬說道:“不會的,你想啊,謠言猛於虎,流言蜚語是能逼死人的,要不是遇到我,剛剛你就已經死了,對方是衝著要你命來的,已經牽扯到人命了,公安局的同誌不會不管的。”
    魏淑芬想了想,又說道:“這樣吧,你去城南公安局,找張繼勇張隊長,他肯定會幫你的。”
    張元元的臉色微微一變:“你認識張繼勇隊長?”
    世界這麽小的嗎?
    魏淑芬說道:“我之前跟我同學去報過案,接觸過張隊長幾次,他人很好的。”
    聽到魏淑芬這麽解釋,張元元這才鬆了一口氣,放鬆了下來。
    她原本也不是那種黏黏糊糊猶豫性格,之前是鑽了牛角尖,覺得自己的人生再沒指望了,才做出那種糊塗的事情來,可是現在想清楚了之後,張元元渾身充滿了鬥誌。
    她沒做過的事情,肯定不會讓人潑髒水的,她一定要將自己身上的汙名洗刷幹淨了。
    “魏淑芬同誌,謝謝你了,以後我一定會報答你的。”
    張元元鄭重其事地道了謝,這才拎著行李,匆匆忙忙地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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