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6章 救夫 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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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什麽話?
可母親做的那些事讓朱康宇不能理直氣壯地反駁, 他袖子裏的手揪得特別緊,腦中思緒混亂。
母親不喜周安玉,從定親那天他就知道了。以前是妻子各種妥協, 才勉強過了三年。
他說服不了母親, 也護不住周安玉,思來想去,似乎隻有各自安好這一條路走。
可他不甘心!
又有夥計送了飯菜上來, 楚雲梨不太餓, 不過, 懷有身孕的人確實再多吃幾餐,她慢條斯理用著, 都吃完了, 對麵的朱康宇也沒動筷。
卻有敲門聲傳來。
朱康宇回過神, 整了整麵色:“進。”
進來的是朱父, 看到相對而坐的小夫妻,他輕輕咳嗽了一聲:“我在這裏陪客,聽說你們在這兒,所以過來瞧瞧。”
楚雲梨微微頷首, 算是打過了招呼。
朱父一眼就看到兒子的神情不對,似乎受了打擊, 他心下一歎:“康宇, 你都知道了吧?”
朱康宇低下頭:“知道了又能如何?你們是我爹娘, 別說是欺負我妻子, 就算是殺了我,那也是該的,沒人能說出不對來。”
話中帶著幾分怨氣,朱父聽出來了, 又歎了一聲:“送安玉去喬府的事情是我下的決定,但我不後悔,如果事情重來一次,我還是會這麽做。”他苦笑了下:“人都有私心,會分親疏遠近,在你和安玉之間,就算是讓我重新選一百次,我的選擇也不會變。”
朱康宇臉上浮出了幾分嘲諷之意:“是啊,我還得謝謝您。”
朱父皺眉:“你娘確實有些私心,但她跟我一樣,都是為了你好,當然了,我也不是讚同她的做法。隻是希望你能理解她。”
朱康宇頷首:“理解。為人父母了,才懂得父母對孩子的心意。我不能說母親有錯,但我長大了,身上有責任,我是孩子的爹,就得照顧他們母子。”他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眼神決然:“爹,安玉不肯回去,對此發了重誓。但我不能不管她們,她不能入朱府大門,那……我陪著她住也是一樣的。”
楚雲梨有些意外。
朱父本來還想再勸說兒子幾句,聽到這話後,瞬間卡了殼,被自己的口水嗆住,忍不住咳嗽起來。
朱康宇遞過去一杯茶:“父親小心。”
朱父:“……”
“你個不孝子,你再說一遍?”
“看父親說話聲音這般中氣十足,我就更放心了。”朱康宇下了決定之後,渾身都變得輕鬆,說話也順暢起來:“反正我住在月亮街,離家也就兩條街,走路都隻需要一刻鍾,日後你和母親遇上事了,我再回去不遲。”
朱父氣得跳腳:“我不許!”
“腿長在我自己身上,我想去哪就去哪。”朱康宇看了一眼楚雲梨,繼續道:“對了,安玉身懷有孕,我得幫她的忙。家中的生意,勞煩父親多費心。”
朱父還年輕,處理起事情來遊刃有餘,可長子是他一心培養的少東家,乍然撒手不幹,他老了之後,生意交給誰?
“康宇,你別任性。”
朱康宇笑容慘淡:“長到這麽大,我沒有任性過。但是,太苦了,我連自己的妻兒都護不住,簡直枉為人,心裏實在憋屈。爹,剛才你說哪怕選一百次,你的選擇也還是一樣。但我想說的是,如果我真的被抓到了匪窩中,需要安玉委身別人才能救我性命的話。我寧願去死。”
朱父怒火衝天:“胡鬧,你死了我跟你娘怎麽辦?”
相比他的氣急敗壞,朱康宇要平靜得多,不疾不徐道:“二弟已經十三歲,我這個年紀已經在幫你做生意了,爹還年輕,可以將他帶著身邊,等他長成,爹身子都還康健得很,妹妹八歲,自小就聰慧,雕琢一番,亦可變成美玉。”
如果朱康宇說這番話時情緒激動,朱父還能坦然應對,可讓他害怕的是兒子始終平平淡淡,找不出絲毫玩笑的跡象,也不像是一時衝動。
“我不跟你說,等你冷靜了再談。”朱父撂下話,飛快走了。
屋中隻剩下兩人,朱康宇回過頭:“安玉,願意收留我嗎?”
楚雲梨若有所思,到底點了頭:“我院子大,你可以住在客房。”
客房?
朱康宇心中酸楚,想著兩人也許真的回不去了。與此同時,他心中生出了一絲古怪之意,卻閃得飛快,還未來得及捕捉就消失無蹤。
*
朱父得了兒子這番話,腦子裏亂糟糟的,什麽也做不成了,幹脆打道回府。
朱母聽說人回來了,急忙迎到了前院。實在是摸不透兒子的想法,她心裏有些沒底。
“老爺,看見康宇了嗎?”
“你還好意思問。”朱父沒好氣地道:“你是不是讓周安玉發誓不回來,且孩子姓周?”
聞言,朱母有些心虛,眼神躲閃不敢看他,強撐著道:“我沒逼她,是她自己要發誓。”
“胡鬧!”朱父一巴掌拍在桌上:“你幹的好事,康宇知道此事很生氣,且他沒打算再娶,已經跟我說以後都不回來,要去入贅!”
兒子不要家裏的東西,跟著周安玉住,幫她做生意。在他看來就是入贅。
朱母滿臉不可置信:“不可能!”
朱父渾身疲憊,不想與她多說,轉身進屋洗漱。
這裏是外書房,他在這裏洗漱,看來是不打算回主院了。朱母來不及質問此事,心中亂成了一團,滿腦子都是兒子不回來了怎麽辦。
她在前院一直轉悠到了天黑,始終沒有等到兒子回來的馬車。越想越心慌,立刻讓人準備馬車,準備連夜去問一問。
朱康宇陪著楚雲梨回月亮街的宅子,馬車中二人相對而坐,一開始朱康宇還挺欣慰。這男女之間單獨相處,非得是未婚夫妻和夫妻之間才行。
周安玉沒有把他攔在馬車之外,可見還是將他當做了親近之人。
上了馬車之後,他想敘幾句舊,可對麵的人已經閉上了眼。想到有孕會讓人身子疲憊,他舍不得打擾,剛好自己也挺累,同樣閉上眼假寐。
夫妻幾個月不見,回來後發生了這麽多的事,朱康宇心情一直未平靜下來。他不願意想家裏的糟心事,心思很快落到了孩子身上。
想到即將有孩子,他就特別激動,哪裏還睡得著?
忍不住就睜開了眼,細細打量對麵的肚子,然後緩緩往上,最後目光落在了對麵女子的臉上。
女子睡容安詳,眉眼舒展,就那麽斜斜靠著,帶著一種不羈的雅致之態,讓人一瞧就覺得挺美。愛美之心,人皆有之,朱康宇眉眼中也帶上了幾分笑意。
可看著看著,他笑不出來了。
不對!
三年夫妻,他從來沒有在妻子身上看到過這樣安寧美好的模樣。
如果說妻子被公公婆婆逼迫,離開朱家之後性情大變,倒也說得過去。畢竟有人欺負她,她過得輕鬆寫意很正常。
可這姿態……一個人的性情會變,可舉止動作不應該變化這麽大。
事實上,妻子成親之前在家裏和繼母朝夕相處,成親之後又在母親跟前受教,臉色最多是柔和,看著溫溫柔柔,從不會這般放鬆愜意。
朱康宇走南闖北,也算見過世麵,聽說過不少古怪之事,他越是想,心裏越沉。
恰在此時,馬車到了地方,楚雲梨睜開眼睛,對上他的眼神,笑了笑問:“該不會後悔了吧?”
“沒有。”朱康宇恍恍惚惚跟著下了馬車,進了宅子。
宅子沒有多精致,反正比不上朱府,看得出有好些花草是新搬來的。朱康宇心頭有事,走馬觀花一般看風景,忽然前麵的人停下,他險些撞上去,想到周安玉如今身懷有孕,他嚇一跳,生生穩住身子。
“再往裏就是內宅,你進去不合適,我讓人帶你去客房。”楚雲梨一揮手,立刻有仆婦上前引路。
朱康宇還想再說兩句,她人已經消失在花木之中。
客房幹淨整潔,卻也僅此而已,比不得朱府的高床軟枕,朱康宇常年在外頭運貨,不是吃不了苦的人。他坦然睡了上去,渾身都挺疲憊,但腦子卻特別亢奮,閉上眼睛也睡不著。
快天亮時,他翻身坐起,獨自出門,找到了昨天告訴他事情的管事家中。
管事還在打嗬欠,強撐著出來迎他。
“公子,這麽早,有事?”
天才蒙蒙亮,管事這院子不大,裏麵有女眷,此刻也沒有茶樓和酒樓迎客。朱康宇一掀衣擺,幹脆坐在了門檻上:“你把我走了之後發生的事仔仔細細再說一遍,想想有沒有什麽漏下的。”
管事心下無奈,卻又不得不強打起精神應付。
朱康宇頭靠在門框上,毫無大家公子的儀態,聽完後又讓管事說一遍。等兩遍說完,日頭已經很高,管事有些為難:“小的得去上工,鋪子裏新來的貨今日上架……”
想要賺錢,也就這幾天。等新鮮勁過去,這些貨就得便宜賣。
朱康宇擺了擺手:“你走吧。”
管事家中有個適齡女兒,最近在學繡花。因為朱康宇一大早在門檻上坐著,也不好意思出來洗漱。他不好明說,磕磕絆絆地道:“公子還沒用早膳,一起走吧!”
朱康宇起身,等到了酒樓坐下,問:“你說她去的那天喬府放了不少受傷的女子?”
“是。”管事正在吃包子,忙不迭放下:“隻是那些女子已經離開了,小的一個都沒見著。”他想了想,試探著道:“那個杜鵑跟夫人住了一段,公子想知道內情,可以去問她。其實小的之前也想過去問,又怕夫人不高興。”
和管事分別之後,朱康宇立刻去找了杜鵑。
杜鵑帶著兩個女兒單獨立戶,都說寡婦門前是非多,反正隻要是獨居女子,難免會惹得人議論。杜鵑開門看到是個陌生的富家公子,疑惑之餘,也警惕起來,戒備地四處掃視,就怕有人暗地裏看見了之後回頭亂傳。
如果她真的找了野男人還好,偏偏她又沒找,想想就不劃算。
“公子找誰?”
眼看杜鵑要關門,朱康宇忙伸手攔住:“我找你。”
杜鵑不是想關門,隻是想將門縫關小一點,能說話就行。見關不動,她特別慌:“你要做甚?”
朱康宇見把人嚇著了,解釋:“我姓朱,是安玉的夫君。”
聞言,杜鵑也不關門了,上下打量他:“有事?”
語氣裏沒有出身普通的富人看到富家公子該有的尊敬和謙卑。朱康宇瞬間就察覺到了她的不耐煩,問:“聽說你是和安玉一起從喬府出來的,我想知道那些被喬府放出去的女子跟誰有關。還有,安玉她做生意的本錢從何而來?”
在杜鵑看來,朱家夫妻不幹人事,這個朱康宇應該也不是什麽好東西……就算他是個好的,在朱家麵前也護不住周安玉,既如此,那就沒什麽好說的。
“你自己去問她啊!我上哪兒知道?”杜鵑說著,砰一聲就關上了門。
關門之際,忽然瞄到了不遠處有一抹倩影,她又急忙開門。
與此同時,朱康宇也注意到了身後有人,回頭就看到了妻子扶著肚子乘著微光立在那處,著實是美。
美則美矣,找不到熟悉的感覺。站在那裏的人,除了和妻子容貌相似,愣是找不出相同之處。
朱康宇心頭一涼。
楚雲梨將他打量的目光和神情的變化看在眼裏,笑著道:“想知道我的事,自然是問我最好。不要為難杜鵑,你出現在這裏,會影響人家名聲的。”
背後打聽人被當麵拆穿,朱康宇不自在之餘,又有些緊張。兩人離開小巷子,回到了繁華的街上。楚雲梨走在前頭:“我要去看香胰子,你要去嗎?”
“去!”朱康宇特別想要弄清楚妻子身上發生的事,那個杜鵑對他滿心戒備,他又找不到其他人可以問,那就隻能守著麵前的人。
心中思緒萬千,他都沒太注意到了哪兒,直到撲鼻的香氣襲來,他才恍然回神。發現院子裏的空地上整整齊齊曬著許多香胰子,不遠處的屋中,看得到人影攢動,應該正在做這個玩意。
朱康宇伸手拿起一塊掂了掂,又聞了聞。他已經從管事口中不止一次的聽到說妻子做出了比江南還好的香胰子,一直沒放在心上,此刻親眼所見,他才驚覺確實是好東西。
認清事實的同時,心中又是一涼,外人都說周安玉做香胰子的方子是他給的。管事是昨天和今天說起此事時都帶著探究之意……但他心裏清楚,這不是他給的。
但凡是像這種可以傳世的好方子,那都跟命根子似的,別說示人,那是花銀子也買不到。
周安玉從哪裏拿到的?
還有那些繡花的花樣,外人不清楚周安玉會多少東西,她繼母和自己親娘也沒時時守著,壓根沒懷疑,可他瞧過了,那些繡法是妻子以前未繡過的……昨天發生的事情太多,他沒有多想,以為是他不在的時候她自己琢磨出來的。若沒有香胰子和她身上的變化,他也不會有懷疑。
樁樁件件都表明,事情朝他最不願意想的方向狂奔而去。
朱康宇放下香胰子,抹了一把臉:“我想知道,你這些本錢從哪來的?”
楚雲梨似笑非笑:“喬大海給的。別問他為何要給,是他不得不給。”
朱康宇:“……”
安玉連繼母和母親都敵不過,隻能受委屈。怎麽可能逼得喬大海放了那麽多人不說,還給這麽多銀子出來?
看他不說話,楚雲梨坦然:“還有要問的嗎?”
朱康宇嘴唇哆嗦,不敢多看她,目光落在她的肚子上:“孩子還好麽?”
“好得很。”楚雲梨煞有介事地道:“不過,如果伺候了喬大海,別說孩子,大概連我的命都要保不住。”
朱康宇身形一震,轉身就走。
*
人走了,楚雲梨也沒問他的去處,照著打算好的行程忙了半日,正準備回府休息,剛到門口就看見了朱母。
朱母昨夜來了的,想要接回兒子。可惜連門都進不去,門房攔著不說,還不幫她稟告。
她一夜輾轉反側,本想著天不亮來堵人,可惜睡著了。等她到時,兩人早已出門。她一咬牙,幹脆也不離開,就在馬車裏等。
“周安玉,你答應過不再和我兒子糾纏。”朱母滿臉憤恨:“說話不算話,你做什麽生意?”
“我說的是不進你朱府大門。”楚雲梨看到她生氣,心情就特別好,抱臂靠在柱子上,笑吟吟道:“之前我說讓你管好兒子,你答應得好好的,結果呢?”
朱母目眥欲裂:“周安玉,你這個蛇蠍婦人,挑撥我們母子感情,一定不得好死!”
“老天若真有眼,不得好死的人不會是我。”楚雲梨想到什麽,滿臉興致勃勃:“朱康宇哪怕住在簡陋的客房也不肯回家,說到底是放不下我。我這有個法子,能讓他徹底恨上我。你要不要試試?”
朱母半信半疑:“什麽法子?”
“我把你打一頓,將你打得半死。他在乎你這個親娘,自然就會惱我,且會恨我入骨。”楚雲梨一揮手:“試試!”
好幾個護衛拎著棍棒上前,仿佛一言不合就要揍人的架勢。
朱母嚇一跳,她才不會答應這麽荒唐的提議,找回兒子的法子有很多。這麽說吧,天底下美貌的女子比比皆是,比周安玉好的一抓一大把。兒子隻是暫時被他迷了心竅而已,早晚都會清醒。妻子可以再娶,老娘隻有一個。這筆賬是個人都會算,何況兒子從小就學做生意,定然知道要怎麽選。
“我不要。”
楚雲梨眼神一厲:“由不得你!動手!”
她一聲令下,四個護衛棍棒齊上。朱母的丫鬟想要幫忙,卻被門房帶著人製住。
朱母被當街按在地上打了一頓板子,她先前在喬府挨打那一次傷筋動骨,在床上足足躺了兩個多月,好多次痛得她想死。做夢都沒想到還會再挨打……她巴不得有人來救,淒厲的慘叫聲隔著幾條街都能聽見。
這麽大的動靜,也有人過來圍觀,有人好奇地打聽,隻知道二者的身份,不知道為何會起爭執。
等到護衛退開,朱母一攤爛泥似的動彈不得,再也叫不動,隻剩下哼哼聲。楚雲梨靠近後蹲在她麵前:“痛不?”
朱母抬眼狠狠瞪她:“你個毒婦,我呸!”
“沒有你毒。”楚雲梨提醒:“你把我送去喬府的賬還沒算呢。那一次挨打,是喬大海動的手,我的還攢著呢。”
朱母真的以為挨過那一次打之後事情就過去了,沒想到周安玉竟然膽大包天到敢動手打自己:“打罵婆婆,會被所有人戳脊梁骨!”她實在痛得厲害,眼前陣陣發黑,讓麵前的女子身敗名裂遠遠不夠,她又咬牙道:“按律,該入罪!”
楚雲梨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似的,哈哈大笑,笑完了才道:“你去告啊!剛好我也問大人討要一個公道,像你這種逼迫算計兒媳去伺候其他男人到底是個什麽罪名。順便把喬大海和將軍也叫到公堂上說個明白。”
朱母連喬大海都惹不起,哪裏還敢攀扯將軍?
她麵色大變:“你……你不得好死!”
“不得好死的是你。”楚雲梨站起身,轉頭看向街上,那裏,朱康宇正急急趕來。
朱母順著她的視線看到了兒子,大哭起來:“康宇,她無緣無故打我,壓根不是好人。你要是還和她在一起,我就不活了……嗚嗚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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