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室裏。
    終於了卻一塊心病的十三班學生們正在瘋狂慶祝。
    有站在凳子上振臂高呼的，有拚命敲打著課桌高聲叫喊的。
    甚至有人，把校服從身上脫了下來，舉在空中滿過道亂竄。
    學生們，用屬於自己的方式慶祝著陸澤的再次回歸。
    摒棄一切，專心享受著這種名叫失而複得的美好情緒。
    喜慶而熱烈的氣氛裏。
    沒有人注意到。
    教室第四排，靠著窗戶的那個座位上。
    一個與這種歡樂氣氛格格不入的少年。
    看著開心到要飛起來的同班同學們，臉上的笑容沉重又勉強。
    一排高高壘起的書遮擋住了他看不清表情的臉。
    但倏忽間流露出來的目光。
    卻讓人感覺到了一種．．．．．．．
    深深的羨慕，和留戀。
    課堂，結束於第四十五分鍾。
    下課後，三三兩兩的學生們興高采烈的聚集到了一起。
    討論著早上發生的一波又一波的事。
    時不時就有極為歡快的笑聲從人群中傳出來。
    這一次，自然也沒有人注意到。
    那個名叫宋宇，在剛剛過去的幾天裏，表現出了超乎自己年齡的冷靜和睿智的少年。
    表情帶點悲戚但又十足平靜的離開了座位，穿過了過道。
    繞開了聚在教室前方的人群，慢慢走到了教室門口。
    一路沉默，一路往前。
    最終，在即將要離開教室前。
    他停下了腳步，半個身子放在門外，半個身子留在教室裏麵。
    手搭在門把手上，抬頭。
    朝著教室後方，看了捂著嘴巴和閨蜜調笑的秦婉一眼。
    但也隻是一眼，隨後便迅速垂下了眼瞼。
    沒有任何人發現，也不願讓任何人發現。
    做完這個動作後，他再也沒有停駐，舉步就走向了三樓拐角，教師辦公室的方向。
    青澀愛戀，傾慕喜歡。
    再正常不過的事。
    但有些人，注定沒有資格去碰觸。
    也不敢去觸碰。
    宋宇就是，一直都是……
    教師辦公室。
    講課講的有點口幹舌燥的陸澤擰開水杯喝了一口。
    正準備去照看照看被秦婉給造壞的蘭花。
    然後就聽到門“咯吱”響了一聲。
    轉頭，看到了一臉平靜的宋宇站在門口，目光淡然的望向他。
    陸澤想都沒想，朝著宋宇揮了揮手。
    “快來，剛好想找個學生幫忙呢。”
    宋宇點點頭，快步走了過來。
    “等會幫我把這盆花抬出去，秦婉這小妮子，真是個活寶啊！”
    陸澤咧著嘴吐槽了一句，擺弄了兩下花枝後，轉身拍了拍宋宇肩膀。
    “怎麽了？找我有事。”
    宋宇回了陸澤一個笑容，輕輕點了點頭。
    “坐下說。”
    陸澤從旁邊拖了把凳子過來，放到自己麵前。
    一屁股坐到了辦公椅上後，一臉微笑著看向宋宇，等他開口。
    看著擺在陸澤麵前的凳子。
    宋宇想了想，然後做了一個陸澤沒有預料的動作。
    他低頭把凳子往右邊移了移。
    那個方向是辦公桌與辦公桌之間一個不透明的隔斷。
    “什麽意思？”
    陸澤微微皺了皺眉頭，心裏想到。
    但下一秒，當宋宇坐下去的時候，他瞬間就明白了男生做這個調整的原因。
    因為，他重新擺放椅子的那個位置，正好是隔斷擋板。
    而這樣坐下去的話，隔斷擋板恰好能完完全全的擋住他的腳。
    陸澤的觀察力一向很好。
    所以他沒有忘記，宋宇在走進教室門的那一刻。
    腳上穿的……是一雙看起來有些年歲的布鞋。
    鞋的外側有一些破損脫皮。
    兩樣事物聯係到一起，陸澤心裏立馬就咯噔一聲。
    一種不好的預感瞬間出現。
    “陸老師，今天來……”
    男生的語氣有些凝重，低頭揉搓著手指。
    像是在給自己做心理建設。
    好半晌後，終於再次抬起了頭。
    深吸一口氣後，很平靜的望著陸澤說道。
    “是想和您談談，退學的事。”
    “噔”的一聲，陸澤的心瞬間就沉到了穀底。
    他的猜測被證實了……
    沒有第一時間回應宋宇，陸澤端起水杯喝了一口。
    低頭想了一會，調整了下自己的情緒。
    才終於望向了宋宇。
    “其實你成績一直很好的，對吧。”
    沒想到陸澤突然問出了這樣一個問題。
    宋宇先是愣了愣，隨後就點了點頭。
    “但是總覺得自己大概沒辦法讀完高中了，所以每次考試也就強迫著自己不要冒頭，我說的沒錯吧。”
    宋宇依舊沒有否認。
    “撐不下去了？”
    這是陸澤說出口的第三句話。
    也是宋宇聽罷後苦笑了許久的話。
    男孩安靜的看著陸澤，興許是被剛剛陸澤的這個問題觸動到了。
    眼睛飄向窗外想了一會後，終於開口。
    “陸老師，我走了很遠的路……吃了太多的苦了……”。
    他隻有十七歲，可說出這兩句話的語氣，卻像是已然經曆了七十一年的艱難苦難，滿是滄桑和坎坷。
    “從我們那個名叫鳳泉的小山村，一步步走到縣城，又從縣城裏背著鋪蓋來到蓉城。”
    “這一路，風雨太大了，好像……做了一場夢啊。”
    陸澤沒說話，隻是用手指輕輕摩挲著茶杯背口，安靜聽男孩說下去。
    “我爸很多年前就去世了，我媽在我十歲那一年，也選擇了從小山村裏逃離。”
    “和爺爺相依為命了很多年，讀書的錢，靠賣紅苕和做竹編。”
    “很多時候，開學前一天還要挨家挨戶的敲門借錢……”
    男孩的語氣愈來愈低沉。
    “氣節和尊嚴……與讀書和吃飽飯比起來，真不算什麽了……”。
    “我喜歡看書，也聽過許多鯉魚躍龍門，山雞變鳳凰的大道理，但．．．．．．在現實麵前，在貧窮麵前，真的很難對未來再有希望了……”
    “陸老師……”
    男生微笑著望向陸澤。
    像是一個飽經風霜的老人。
    “前些天，爺爺病了，很重的病，他隻有我這一個親人，最後一根稻草，終於落下來了……”。
    男孩笑著，然後抬起手擦了擦眼角。
    “所以，陸老師，我得賺錢……要賺錢，就得退學，今天……”。
    男生越說，聲音越小，到最後甚至低不可聞。
    把問題拋出，然後沉默著等待一個答案。
    辦公室裏，隻有師生兩個人。
    就這樣低著頭相對而坐。
    很久，很久。
    直到最後，思索了很多東西的陸澤終於再次抬起了頭。
    用異常堅定的眼神看了宋宇一眼。
    “繼續讀書吧！”
    陸澤邊說邊站起來，有力的手掌拍向男生肩膀。
    “讀書的間隙，幫我打工，來賺錢！”
    男生的頭，騰的一下就抬了起來。
    一臉疑惑的望向陸澤。
    “為什麽……陸老師？”
    陸澤笑了笑。
    抬起手在男孩頭上輕撫了兩下。
    “沒什麽為什麽，隻是，不想讓你辜負了曾經吃過的苦。”
    “相信我……”
    “咱把書讀下去，這輩子……”
    “就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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