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端這碗飯之前，我得問你一個問題！”
    不苟言笑的男人看了譚嘉平一眼，緩緩開口。
    譚嘉平鄭重的點了點頭。
    看著男人從桌上的煙盒裏抽出一根煙點燃，眯著眼睛身體朝後在沙發上坐了半晌。
    待到一支煙快抽盡的時候，才從懷中掏出兩張照片扔了過去。
    看著從茶幾上飛速滑過來的照片，譚嘉平的眉頭皺了皺，但還是下意識的抬手摁住了。
    拿起看了兩眼後，神色有些複雜的望向了對麵的男人。
    男人微微笑了笑，邊將手中的煙頭在煙灰缸中摁滅，邊抬起手朝譚嘉平的方向往下壓了壓。
    “再看看，然後告訴我你看到了什麽？”
    譚嘉平目色深沉的點了點頭，繼續將目光投到照片上，一整個過程裏，都沒有再說一句話。
    安靜的氣氛，最終被譚嘉平親手打破。
    將照片放到桌上後，抬起手在鼻梁上輕輕揉了揉，慣常有些沉默寡言的男生沉聲開口。
    “戰鬥，叢林遭遇......有用匕首的冷兵器高手，也有很厲害的搏擊高手，刀刀致命，招招致死.....”
    “還有呢？”
    聽到莫姓男人的追問後，譚嘉平身子往前傾了傾，呼出了一口氣。
    “我其實有點疑惑......這種情況下，為什麽......不開槍？”
    “為什麽不開槍？”
    男人笑著重複了一遍了譚嘉平的問題。
    抬起手指在桌麵上扣了扣，將視線投向了放在桌上的照片上，良久之後，神色中帶了些淒然的開口。
    “如果可以開槍的話？怎麽可能不開槍呢？”
    “如果有機會開槍的話，怎麽可能不開槍呢？”
    “所以.....你現在知道為什麽不開槍了嗎？”
    眼神重新落到譚嘉平身上後，莫姓男人輕輕歎了口氣。
    “因為.......”
    “子彈打完了啊......”
    房間中的空氣，在這一刻陷入了肅然。
    坐在照片前的男生想開口。
    但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見你們之前，我聽你們陸老師給我介紹過你的經曆，給你看這兩張照片，也沒有別的意思。”
    “隻是想問你一句話......”
    男人緩緩從沙發上站了起來。
    “兩條路！”
    “一條路，走武行，打比賽！有能力爬得高走的遠的話，以後靠自己的拳頭去闖名堂。再不濟，也能開拳館謀生。”
    “第二條......”
    垂下頭與譚嘉平的目光對視了半晌後，他的聲音略微沉重了一些。
    “就是你看到的那樣，子彈打完了用刀，刀卷刃了用拳頭，纏鬥到一起就用牙齒.......”
    “見不了光，回不了頭，上不了岸.......”
    “萬劫不複......黑暗......永伴！”
    突然提高的音調，讓趙離倏然之間就挺直了身體。
    反觀譚嘉平，卻依舊無比平靜的盯著攤在桌上的幾張照片。
    沒有激動，沒有震撼，也沒有給出男人任何回應。
    “所以......”
    語氣慢慢緩和下來的男人重新坐回了沙發。
    “小夥子，有夢想是好的，有骨氣也很不錯，但慘烈的現實我也給你看了。”
    “有些路，可能你見過，但你沒有真正走過......所以，不知道有多凶險！”
    “會盲目自信，自大，甚至自負！”
    “那今天，聽到了也看到了之後......告訴我......”
    “你想選，哪條路？”
    問題，在漫長的過渡之後，終於被無比直白的拋出。
    男人重新續起了一根煙，目光緊緊的鎖住幾步之外的譚嘉平，一言不發。
    時間，在這一刻仿佛也被一處深不見底的漩渦悉數吞入。
    濺不出一點水花.......
    直到，嘴巴有些幹澀的趙離伸出手摸向放在桌上的茶杯時。
    一道淡然無比的聲音才突然打破了這種平靜。
    說話的，是譚嘉平。
    保持著原有的姿勢，沒有抬頭，就連聲音都低沉的有些嘶啞。
    他先是從桌上拿起了一張照片，在空中輕輕晃了晃。
    隨後又拿起另外一張照片，朝著那個躺在樹下滿身血紅的人身上指了指。
    方才開口。
    “我沒見過我爺爺，但聽我爸說過，82年入狼窩，臥底兩年半，與家裏所有的人都失去了聯係。兩年的時間裏，我奶奶整個人看上去老了有十多歲。”
    “當時，他們所有人，都以為我爺爺已經離世了，隻是很疑惑......為什麽這麽大的事都沒有人通知到我們家。直到，84年上半年的某一天，我們鎮的警局門口突然出現了一個麻袋，打開一看，裏麵是個人.......”
    “從頭到腳，沒有一處是皮膚是完整的，身上的骨頭，能斷的全都斷了。那張臉，根本辨別不出他的身份。”
    “你們知道，最後是怎麽確認了他就是我爺爺的嗎？”
    譚嘉平的語氣很輕，剩餘的三人也在屏息傾聽。
    “因為......他把自己的證件封在衣服的最裏層，因為那是他.......最重要的東西！”
    落針可聞的空間裏，敘述了一個不算漫長但卻足夠沉重故事的男生，沒有停頓。
    “我爸我當然見過，雖然現在記憶有些模糊了.......我十歲的時候他離開的。”
    “和這兩張照片差不多吧......”
    “不要命的人想要帶東西進來。刀兵相見，纏鬥至死.......”
    “屍體拉回來的時候，我媽一直哭，捂著我的眼睛哭，我知道她不想讓我看到那一幕，但我還是看到了.......當時我問了我媽一個問題，我說媽媽，為什麽爸爸看上去矮了一些啊？”
    “你們知道為什麽嗎？”
    譚嘉平突然抬頭問了一句。
    隨後又自顧自的說了起來。
    “因為......沒腿了呀.......”
    氣氛，在這一刻變得異常沉重。
    一向以硬漢自居的趙離抬起手在眼睛上揉了揉，原本想出聲，卻發現自己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沉默之中。
    完成所有講述的男生從沙發上站了起來。
    從口袋中掏出手機，翻找了幾下後，將某樣東西定格在了屏幕上。
    往前兩步，來到了莫姓男人麵前，伸出手將手機遞了出去。
    男人低頭看向屏幕。
    發現上麵是一張年代有些久遠的老照片。
    笑容平和的男人懷中抱著一個笑容燦爛舉著木槍的小男孩。
    而兩人身後的中堂上，則掛著一幅筆力遒勁的毛筆字。
    內容，是無比簡單的一句話。
    “舍我其誰”
    “所以......”
    終於提高了聲音的男生，在這一刻選擇了挺直脊背。
    目光無比深沉又無比堅定的看向莫姓男人。
    “你問我，我選哪條路？”
    “其實，我一點都不在乎。”
    “因為，無論我選哪條路。我都會去做我注定要做的那件事.......”
    男生的表情在這一刻變得堅若磐石。
    堪堪十七歲的年齡，可說出口的話，卻如同曆經了幾十年風霜一般直抵人心。
    他說：
    “我什麽都不想！”
    “隻想讓他們......”
    “血債血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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