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慧愣了半晌，搖頭否定了長易的猜測，“不大可能。褚彥是在伏蟄洞府消失的，聽說魔尊找他都找瘋了。”
    說到這裏，她壓低幾分聲音，小聲道：“不知你今日瞧見她腰間掛著的木頭人偶沒有？聽說那木頭人偶，就是魔尊為解相思之苦，特意親手雕刻的，我瞧了一眼，那木頭人偶的五官確實與褚彥有七八分相似……”
    長慧唏噓不已。
    若非親眼所見，誰又能想象得到，統領五門三教，數十萬魔修的一方之主，私下裏竟然是個癡情種？癡情的對象，還是與之立場相對的正道之子，這可真是……話本裏都不敢這麽寫！
    “師姐，你與魔尊做了什麽交易？”長易垂下眼眸，低聲詢問。
    長慧本不願將自己擁有妖族血脈的事情說出去，可如今她與長易身處魔道大本營，所能完全信賴的隻有彼此，她不想將事情瞞著長易。揮手在屋內布下一層結節後，她將雙手伸出，手背慢慢覆上一層青色的鱗片，在這些鱗片最中心的位置，還有兩道尚未完全愈合的傷口，正是先前她取鱗片所至。
    長慧將自己與虞曦講過的話，又講述了一遍。
    長易先是驚訝，再是恍然，繼而眼中隻剩下動容。
    他拜入師父門下時，師父已經一腳邁入渡劫之境，大多數時間停留在無相海。師姐與他年歲相差甚大，他拜入宗門時不過孩童年紀，幾乎是被長慧師姐與長熙師姐她們帶大的。而後師父隕落，指點他修行的便也變成了師姐。
    長慧除了是他的師姐，更有幾分亦師亦母的情誼。
    師姐雖隻用寥寥幾句代過近日發生的事情，長易卻從中聽出了凶險。
    無論是將他留在宗門的弟子玉牌調換出來，還是瞞著德宏偷偷帶著他的屍體與神魂帶離宗門，亦或是潛入鬼澗嶺，暴露血脈身份與魔尊做交易，這些事情無論其中哪件，都無比凶險，稍有差池就會將自己也搭進去。
    師姐做這些時，卻沒有顧慮過自己的安危，隻一心想將他這條命救回……
    自師父隕落，同門相繼出事以後，師姐承擔的實在太多。
    長易心底沉甸甸的，想到師姐為他所做的一切，再想到師父的死，同門師兄師姐身上發生的意外，和自己合道劫雷出現的蹊蹺，隻恨自己實力不夠。
    若是他能像那位伏蟄前輩一樣，舍棄肉身，從頭修煉到渡劫之境，何愁無法查清一切的真相？
    就在這時，他的神魂忽然一振，原本已經停滯的靈力，開始不斷與神魂交融，快速運轉流淌起來，連帶著原本已經穩固的修為再度發生變化，一顆渾圓的金丹，逐漸在他虛幻的魂體內凝聚。
    “師姐……我要渡金丹雷劫了。”長易自己也倍感驚訝，他還以為自己突破金丹尚且需要一段時日，沒想到這一道坎，這麽快就邁了過去。
    魔宮大陣上空，烏雲聚攏，雷光在雲層間若隱若現，蓄勢待發。
    這場金丹劫的聲勢，比一般金丹劫雷更為浩大，甚至比一般的元嬰劫雷更為浩大，就好像天道不允這種逆天的功法存在於世一般。
    劫雷的動靜，自然也引動魔宮內外注意。
    虞曦是最早發現不對勁的，當偏殿內的靈氣波動異常，她便第一時間察覺到了。
    長易的神魂才剛脫離肉身開始修煉不久，雖修為已至金丹，但魂體尚且沒那麽穩固，神魂最怕的便是雷擊，稍有不慎，好不容易凝聚的神魂，就會落得被雷劈得魂飛魄散的下場。
    按理說，有月見穀的層層迷霧和魔宮大陣的阻擋，長易可以龜縮於偏殿，躲避劫雷。
    但他還是第一時間選擇了迎難而上。
    或許他也明白，唯有經受住這場考驗，他才算真正意義上的踏上重修的道路。
    虞曦並未現身，神識卻時刻注意著魔宮大陣外的情形。
    掛在腰間的木頭人偶，也焦急外麵的情況，忍不住詢問：“長易師兄情況如何？”
    虞曦揮出一道靈力，附著在彼岸鏡上，鏡麵中顯示出魔宮大陣外的場景。
    此時第一道劫雷剛剛劈落，長易本就虛幻的身影，經過這一道劫雷洗禮後，仿佛變得更加淡薄，就像是隨時會消散似的。
    金丹劫雷少則三道，天道對舍棄肉身，專修神魂的鬼修更為苛刻，長易這場劫還不知一共有多少道。
    褚彥不禁為他捏了把汗。
    雷聲轟鳴，第二道劫雷沒讓人等太久，隻間隔不到十息，便從長易頭頂劈落。
    雷光之下，幾乎已經看不清長易的身影。
    遠遠觀望這裏的逍遙門冥虛子等人，見狀不由一聲歎息。難得有這樣適合修煉神魂之力的好苗子，竟這麽快折在了劫雷之下。
    就在眾人惋惜之時，雷光散盡，有些飄散的魂體重新聚攏，哪怕依舊淡薄，卻至少還維持著人形。
    眼見第三道劫雷劈落，雷光籠罩的範圍以外，長慧幾乎想要衝上去替長易抵擋。
    虞曦識念一動，催動魔宮大陣將她攔下。通過大陣，她能感應到，長易還遠遠沒到堅持不住的時候。
    “他還能夠堅持。你若插手，他這金丹便無法凝結圓滿。”虞曦傳音說道。
    長慧凝視著即將落下的劫雷，雙手攥拳，指尖紮進手心，到底還是停下了腳步。
    第三道劫雷比前兩道威力更甚，但好在這道劫雷過後，轟鳴的雷聲逐漸淡去，聚攏的烏雲向四周散開。
    魔宮大陣外，長易的魂體仍舊漂浮在半空，勉強維持著人形。
    這場劫，算是過去了。
    長慧幾乎喜極而泣，紅著眼眶朝半空的長易飛了過去，本想摻扶住他的手臂，將他帶回偏殿休養，手指卻從他虛幻的魂體內穿了過去。
    兩人不由同時一怔，麵上浮現幾分無奈。
    魔宮大殿內，虞曦與褚彥見到這一幕，不由唏噓。
    “你們淩霄宗麓霞峰這些長老，與我見過的其餘人不大相同。”虞曦輕聲感慨。
    麓霞峰這幾位長老之間相互扶持的感情，比她見過的大多數正道高階修士更為真摯，倒是有些像先前逆境之中的魔門弟子。
    聽到虞曦這聲感慨，褚彥更為沉默。
    他竟找不出反駁的話，不知何時，在他心中魔道竟變成了坦誠真摯的一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