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死而複生的韓副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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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裴姝起身,鄭重其事行謝禮。
    起先她心心念念要脫離國公府自立門戶,自重生以來就怠於料理族務,現在要換一條道走,有些事自然就要重新做籌算。
    但,即便要養魚也不想養些臭魚爛蝦,隻有過硬的師資力量和不遜書院的環境,方能吸引來真正優質的人才。
    詹大學士肯出麵,真真是幫了她一個大忙。
    詹宥遷擺手:“先別忙著謝,那些滿腹經綸的老家夥清高著呢,能不能說動他們,可沒準數。”
    裴姝道:“我省得,甭管成與否,能勞您出麵說合,這份情誼已是極難得。”
    這話聽的人身心舒暢,詹宥遷有被取悅到,琢磨著怎麽也要給她騙一兩個老古董入套。
    同時還不忘多給自己謀些福利:“逢暇,老夫若邀你對弈,不可推拒。”
    裴姝自是滿口答應。
    逢暇嘛,有操作空間。
    是夜,滿城夜黑燈稀。
    賾蘭院,燈亮如晝,裴姝伏案疾筆,調整計劃書細則。
    現有的族學設在家廟後端,私塾小院僅接納家族子弟是夠用的,要廣納外門學子,就顯得有些局促。
    也不夠氣派。
    二叔即將外放,勢必要舉家搬遷,北院閑置積灰,倒不如因地製宜改建成族學。
    別看這些年二叔一家日子過得苦哈哈,實際上整個北院的麵積並不小。
    北院格局前臨街,名為“線書街”,書肆、經籍鋪、古舊書籍齊聚一條街,文化氛圍拉滿。
    來此光顧的多是胸有墨水的文化人和一些佛門道家居士,行止有度,不似賣貨街市那般吵吵嚷嚷。
    背麵是一片幽靜小樹林,穿過小樹林就是湖景,環境沒得挑。
    是個鬧中取靜的風水地兒。
    正好之前朝向線書街的位置,鑿了道小門供二叔一家進出,在此基礎上擴寬拉高,便可做用於私塾正門,內裏稍作改建,再築一道牆阻斷與後宅的連通。
    如此,一座既獨立又與國公府緊密相連的私家書院便落成了。
    裴姝算了算,加緊點工期一月就能完工。
    與此同時,雲鷺前往北院。
    固然,北院不在裴元昶名下,裴家其他人也把二房視作寄宿在同一屋簷下的恥辱,但裴姝卻是將他當作一家人來對待的。
    北院改建,事先打聲招呼是起碼的尊重。
    入了北院前廳,雲鷺有禮有節道:“二爺,女君的意思是盡量不擾亂你們的日常生活,前頭暫不動,先砌隔斷後院的牆,您看可方便?”
    “砌砌砌,隨便砌。”裴元昶大手一揮道。
    盡管侄兒派大丫鬟來傳話要改建北院,當中並未點明他的去處,但裴元昶腦子靈光得很。
    前因後果稍一聯想,便知道他出仕外放一事已是板上釘釘,估計不日就要啟程,約摸就在萬壽節後。
    想通關節,裴元昶自是喜上眉梢。
    雲鷺屈了屈膝:“多謝二爺體諒包涵,如此奴婢便去回稟了女君。”
    裴元昶起身道:“天黑路偏,我送送你。”
    雲鷺阻止了他:“尊卑有序,我是婢,您是主,怎可顛倒。二爺日後是有大作為的人,不必妄自菲薄。”
    裴元昶愣了愣神。
    瞧,誰說沒給他信兒,話裏話外全是準信兒,一顆顆定心丸給他吃的。
    他家侄兒果真乃成大事者,連身邊的丫鬟都不簡單,裴元昶心熱眼眶濕潤。
    女君是來拯救他的神明吧……
    多少年了,在外他受人輕視奚落,在內漫說各院的主子了,就連下人都沒一個把他當回事的,恨不得騎他脖子上作威作福。
    這些年他低頭折節,活得憋屈啊!
    久違地,感受到這發自肺腑的尊重,他如何能不為之動容。
    此時暮色已深,大地昏黑。
    但見一間宅院,屋瓦簷前燈籠散發出氤氳紅光,有人循著螢螢光亮而行,踏入豁亮。
    燈火通明的書房,來人一身黑袍將全身上下包裹得嚴嚴實實,兜帽下的麵孔瘢痕縱橫。
    舉首則麵目全非,又駭極。
    隻怕任誰也辨認不出,這位正是五年前南夷一役,戰死沙場的前軍副將
    ——韓釗。
    他坐在光照的陰影處,把玩著一柄鋒利無比的醢刑刀,不無遺憾地說:“沒趣,狗賊陰養的爪牙經不起折騰。”
    謝顯長身立在鳥獸翹頭案前,鋪開的宣紙上已勾勒出一副山水畫的大體輪廓,他垂眸斂目,專注渲染著細節線條。
    並未回應他。
    對此韓釗也不甚在意,似習慣了與他對話的節奏,尤自饒有興致地耍弄著醢刑刀。
    靈活飛轉的刀刃在指腹拉出一道口子,血珠子爭先恐後冒了出來。
    血的味道似乎激發了深藏的獸性,他舉起流血的手指端詳片刻,放到舌尖狠狠嘬了一口,裂開嘴露出一個饜足又變態的表情。
    配上他那副可怖尊容,畫麵真是說不出的驚悚。
    描繪出最後一筆,謝顯退後兩步,觀摩一陣似不太滿意,抓起畫紙揉作一團扔到一旁之後,這才掀起眼皮看了韓釗一眼,
    “怎麽個死法?”
    韓釗像是失去痛感的瘋子,來回搓著撕裂開的指腹,回答道:“同以往一樣,受不住刑,眼看就要撬開嘴,突然瞳孔放大,痙攣流涎而亡。”
    五年期間,陸陸續續抓獲了數名跟官銀失竊一案相關的可疑之人,帶回來關押審訊,卻總在即將招供的關鍵時刻死得莫名其妙。
    詭異得很。
    剖屍也沒查到毒素和蠱蟲一類,就像是中了某種神秘的詛咒。
    以至於最重要的那條線索停滯不前,難以突破。
    謝顯重新鋪開一張畫紙:“蟊賊如陰溝裏晝伏夜出的鼠蟲,揪出來不易,不要為著滿足你那點隱秘癖好就沒輕沒重。”
    囚徒死法確有古怪,但也有挨不住酷刑先一步一命嗚呼了的。
    韓釗不停用齒尖去啃咬那根傷指,語調含糊不清道:“都是些硬骨頭,不下狠手哪裏撬得開嘴。”
    這些年他人不人鬼不鬼活在黑暗裏,已然從驍勇善戰的將士變成了手段酷烈的審訊好手。
    見血使他興奮,一興奮就難免失了輕重。
    謝顯抬頭瞥一眼被他啃得血肉模糊的手指,略略沉下臉:“我想若外祖父還在,定然不願看到你失了常性。”
    “韓釗,韓副將!終有一日你要回到戰場,那裏才是你最終的歸屬。你是英勇無畏的戰士而不是不知節製的屠夫野獸。”
    韓釗愣愣怔住,冷寂陰鷙的眼,情緒翻湧。
    簡短一席話,並不高亢,並不淩厲,卻蘊含直擊心靈的力量。
    心頭那股盤踞數年的意難平,竟漸漸消弭下去,重被一種名為熱血的東西取代。
    這些年他放任戾氣野蠻滋長,心態日漸扭曲以虐人虐己為樂,都快忘了自己的身份,那個曾讓他引以為傲的身份。
    他不應該是這樣的,他是戰士啊!
    曾以此身破萬軍,令敵軍聞風喪膽的沙場戰士啊!
    他有些狼狽地低下頭,嗓音幹啞:“末將慚愧,末將受教!”